杨耀健:鲁祖庙茶馆往事
鲁祖庙茶馆往事
作者:杨耀健
茶客
历史悠久 帮会堂口
鲁班原名鲁般、公输班,春秋时期鲁国人。“般”和“班”同音,古时通用,故人们又称他为鲁班。他出身于工匠家庭,从小随长辈参加过许多土木建筑工程,掌握了木工技能。他在实践中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发明了钻子、刨子、铲子、曲尺、划线用的墨斗等工具,木匠使用了上千年。又由于据说社戏也是他最先倡导的,因此后代人将他奉为木匠鼻祖、戏班祖师爷。在他的故乡山东,以及全国各地,都建有鲁祖庙纪念和祭祀他。
笔者从清代光绪年间张云轩制作的《重庆府治全图》中查看到,早在晚晴时期,重庆已建成鲁祖庙。查看1925年合记肇明石印公司制作的《新测重庆城全图》发现,这时附近街道已正式命名为鲁祖庙街。
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同盟会举行重庆起义的主要借用力量,是袍哥帮会武装。起义成功,袍哥帮会的舵主虽然未参加新成立的重庆蜀军政府,但是提出了自己的诉求,那就是要让原先处于地下状态的袍哥帮会,获得公开活动的地位。蜀军政府出于稳定政权的需要,同意了他们的诉求。于是,袍哥帮会各自以茶馆为联络处,公开打出自己的堂口旗号。
重庆的木作业、石作业、泥水业的袍哥帮会成员,也利用本帮会早年集资兴建的鲁祖庙作为堂口,将茶馆作为联络处。但由于其成员属于大多属于班辈较低的“智”字号,行事比较低调。
鲁祖庙茶馆成为帮会办事机构后,负责日常工作和接待外地来的兄弟伙。每年农历腊月吃团年饭、五月“单刀会”、七月“中元会”,一律谢绝空子(非袍哥)喝茶,专搞大开香堂、朝圣摆宴、栽培兄弟伙(介绍参加袍哥)、晋升座次等帮会仪式。新入会的兄弟伙,必须大力参拜祖师爷鲁班。
像所有帮会茶馆一样,鲁祖庙茶馆的幺师(堂倌)是重要的接头人,他们不仅会察言观色,更要懂得帮会的规矩、切口和手式。外地袍哥来到重庆,人生地不熟,往往先坐茶馆与幺师接头,穿针引线,才能获得帮会的帮助。这种幺师必须是袍哥中的老幺,排行老九,同时也是警探的眼线,黑道中的“点水人”,分得清五阴六阳,识得飞的走的。
1937年5月,重庆市政府对各种社团进行调查统计,制作了《重庆市社会团体调查表》。该调查表记载,当时在鲁祖庙内办公的机构,是1931年成立的重庆市石业职业工会,登记会员1000名,全是石匠,负责人名叫田云昭。1928年成立的木作业职业工会,这时已迁移到机房街;1929年成立的泥水业职业工会,这时在百子巷办公。它们离鲁祖庙街都很近,其成员常到鲁祖庙喝茶聚会。
非佛非道 香火旺盛
据《巴县志》及清代史料记载,鲁班庙由前殿、东、西配殿和大殿组成,中间有一个空坝,面积比现在大得多。大殿面阔三间,进深一大间前出廊。明间置斜格菱花格门,次间作槛墙、格扇窗。整座建筑布局严谨,工精料细。据文史老人回忆,民国年间的鲁祖庙,其内外檐装饰彩绘,均不沥粉贴金,而是以青色、绿色及黑色勾勒。图案以云纹、锦纹、花鸟等为主。
鲁祖庙不供奉佛教菩萨、道教神仙,曾有一尊木雕鲁班像,年久损坏。现在只剩下一帧“天地君亲师”牌位,抬头处题写的是“鲁般”,而不是鲁班。
这座非佛非道的庙宇,香火历来旺盛。从事建筑业的匠人们,有业务时要来进香燃烛;没有业务时也要来烧香磕头,祈求祖师爷显灵,广开财路。附近的老百姓,都知道鲁班是个有本事的大师,绝顶聪明,因此有什么为难事情,也到鲁祖庙烧香,恳求大师指点迷津。
鲁祖庙不隶属于宗教团体,没有庙祝,香火钱由行帮执事收取,充作公用。据知情者说,鲁祖庙获得的香火钱,缴纳水电费后还剩余多多,用来接待外地帮会人员绰绰有余。
1939年日军飞机狂轰滥炸重庆,“五三”“五四”大轰炸炸毁了几十条街道,无数房屋或烧毁,或倒塌,鲁祖庙却毫发无损。而且直到抗战胜利,它也完好。这样一来,坊间传说一定是鲁班祖师爷显灵,佑护了周围的老百姓,造福一方。于是,其香火从早到晚绵延不绝,香烟弥漫了一条街。
鲁祖庙的社戏亦很有名气。“社”原指土地神或土地庙,后发展为一种地方基层社团,社戏就是在社团中进行的有关宗教和风俗的戏艺活动。鲁祖庙有行帮,所以有社戏。鲁祖庙的社戏与戏院不同,形式多样化,不仅有川剧演出,杂技、曲艺也纳入表演中,老少咸宜。重庆长寿县人周空空,是当时有名的滑稽明星,被誉为“东方卓别林”,他曾到鲁祖庙茶馆表演。
资深茶馆 茶客盈门
茶馆是鲁祖庙的伴生物,它除了为帮会服务,在特殊日子不开放外,平时也对普通民众开放。
鲁祖庙茶馆属于清茶馆,专卖茶水,不说书、演戏。在前殿和庙内空坝处均设有茶座,散座式。其间有方桌木凳,也有小桌代竹片躺椅,茶客自选座位。这家茶馆整洁非常,来到此处,只见水沸茶舒,浓香扑鼻。春夏秋三季,鲁祖庙茶馆门口高搭天棚,栅架或房檐椽头下,挂有木板招牌,刻写“毛尖”、“雨前”、“雀舌”、“大方”、“香片”、“沱茶”等茶叶名称。招牌下系有红布条穗,迎风飘扬,站在远处一眼便看见。冬季茶客多在室内品茗。
每天清早五点左右,堂倌便挑火开门营业。茶客多是悠闲人,如清末遗老、破落户子弟,更多的则是城市贫民和劳苦大众。这些人由于有喝早茶的习惯,头不梳脸不洗就往鲁祖庙走,喝过一两开茶水,才将就店中热水洗脸,叫一些烧饼、油条、包子、馒头、小面来充饥。九点左右,建筑业的匠人陆续到来,坐待雇佣。较大的业务吃不下来,一伙人便要商量互相搭伙协作。
1939年“五三”“五四”大轰炸时,由于中央公园(今人民公园)内挖掘的防空壕不牢靠,导致在该公园“长亭”茶园喝茶的茶客多人被炸死,原在那里赛鸟的茶客,短时间内转移到鲁祖庙茶馆。他们把自养的百灵、黄雀、画眉、红靛、蓝靛等名鸟带来,或挂在棚竿,或放在桌上,脱去鸟笼上的布套。顷刻间,小鸟各逞歌喉,婉转动人。
抗战时期,重庆图书出版业空前繁荣,登记的发行机构有404家,加上未注册的共644家,发行书籍8000余种、期刊近2000种。全国闻名的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正中书局、大东书局、开明书店、世界书局、文通书局的总管理处都设在重庆。出版社多,书店也就多,最集中的地方在民生路一带,被称为书市一条街。到民生路来的访书者,既有莘莘学子,也有皓首文人,还有一些年轻女士,大家俯首弓身,手披目送,聚精会神期有所得,在一片祥和的寂静中吸取精神食粮。这些人站了半天,腰酸背痛,想起要歇歇脚,于是也往附近的鲁祖庙茶馆跑,争抢每一个空座位。
原“扶青”聋哑学校教师陈未云,因学校离鲁祖庙近在咫尺,常去坐茶馆。陈未云喜欢写诗,有作品在报刊发表,常参加文艺界活动。据他回忆说,至少两次看见郭沫若和几位文艺界朋友到过鲁祖庙茶馆。胡风初到重庆住在临江门旅馆,也到鲁祖庙喝过茶。老舍致力于民间文艺搜集,自称跑遍重庆所有茶馆,鲁祖庙茶馆想必也在其中。不过,一般茶客不认识文化名人,不上前围观,只知各自谈茶经、轮鸟道、叙家常,不惊不诧。
1940年左右,随着江浙难民大量迁移到重庆,为迎合他们的消费需要,鲁祖庙茶馆添置了沙发、电风扇、留声机、玻璃杯,在墙上粘贴电影明星照片、香烟广告,使之具有海派元素和欧美格调,吸引了不少江浙籍茶客。
新中国建立,袍哥帮会被取缔,鲁祖庙收归国有。当时重庆城区学校少,亟待增加,却因百废待兴,无钱办学。鲁祖庙保存完好,房屋现成,正好用于办学校。经重庆市第一区(今渝中区)人民政府批准,将鲁祖庙划拨给教育部门,在这里办起鲁祖庙小学校。该小学只有初小部,没有高小部,不是完小。据当年的小学生回忆,他们就读鲁祖庙小学时,正殿还供奉着鲁班大师的排位,且有一些老百姓来烧香,但没有解放前多了。此后,鲁祖庙小学并入民生路小学。
风风雨雨到今朝,鲁祖庙残存的前殿和戏台部分,已成珍贵文物,是重庆近代城市发展史的重要参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