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萍 | 郭老鬼

我和刚子磨蹭到同学都走远了，嗤溜就钻进了玉米地，山坡上那红红的苹果美的像女同学云莲，肚里的馋虫使劲鼓噪着我们进果园子。先侦察山谷马架那巴掌大的场院，郭老鬼在不在？

那间马架像鬼子的炮楼耸立在制高点上。郭老鬼佝偻着腰，黝黑的脸，满脸刺猬似的胡子，那形象整个一凶门神。

他一向在我们放学时，目送我们远离了果园。他和那条被人夹断腿的瘸狗，站在炮楼那场院上，俩眼瞪得像鬼子的探照灯，冲着满山坡的果树扫描， 那半坡的苹果园，都在他扫描的范围之内。我和刚子潜伏在玉米地里，看郭老鬼一转身，抽冷子就跳进果园子，蹲在树下漫山搜寻，寻摸又红又大的苹果树。

我俩把书包放下，刚爬上树，郭老鬼拎个大拄棍子就冲了过来。我和刚子从树上溜下来，扭头就跑，我俩忙乱相撞，不小心都栽下梯田。郭老鬼说，慢点，小心！我趁机索要书包。郭老鬼诡异地看着我说，明天到你老师那里去拿。

第二天上学我俩因此被罚站一节课，听着同学们的讥笑，云莲鄙夷的眼神，我愤怒了。郭老鬼让我吞了苍蝇，我得让他吃蛆虫。

听人说郭老鬼天不怕、地不怕。可见到血就颓废。 郭老鬼又很抠。本来自己养活自己粮食很充足，可他地边沿种些瓜菜充当粮食。我选中目标，于是，有俩瓜在我和刚子的精心培育下，成了瓜妖，长得吹气球似的。很快，这俩倭瓜供在炮楼的窗台上。我似乎看到了郭老鬼吞下蛆虫的样子。

那天，窗台上的瓜不见了。我想看看一滩臭血咋让郭老鬼傻谜的？趁郭老鬼和瘸狗不在场院，我和刚子悄悄摸到炮楼。扒着窗子往里看，那破屋子黑咕隆咚，还没看清什么，我的衣领子被一只大手牢牢地揪住了。郭老鬼一手揪一个，我和刚子像抓在他手里的两只麻雀，这老头不怪是扛过枪的，那力气让你灭了一切想挣脱的念头。

他瞪着眼盯着我，来看那俩瓜？那条瘸狗不知啥时转了出来，冲着果园汪汪地疯叫。郭老鬼把我们往窗下一扔说，你俩给我等着，我去果园看看，回头再说瓜的事。郭老鬼领着瘸狗进了果园。我和刚子一使眼色，谁等你呀，我还不跑，我傻呀！

第二天一进学校，早有刑罚恭候了，老师像法官一样问我，果园子里的瓜是咋回事？刚子一五一十都告诉了老师。那俩瓜？我和刚子买了一瓶红墨水，给瓜动个手术，瓜瓤掏出，拉上一泼屎，倒进墨水，才长得像吹气球。

老师气得把我的头戳成了不倒翁，你个臭小子，没有你想不出的馊主意！停课，你俩回家好好反省。我不知怎样周全此事。郭老鬼突然出现了，低沉地说，还是让他们上课吧！别耽误了学习。然后，默默地走了。后来听老师说，郭老鬼见到血，就会想起血腥的战场和牺牲的战友。

我小学毕业，因家庭贫困失学。只能眼睁睁看着同学们去县城读初中。我当时沮丧的情绪可想而知。忽然有一天老师告诉我，由于我成绩不错，大队资助一名贫困生，我和刚子又一起上中学了。

那年暑假。我和刚子和队里社员去果园摘果，收工了 ，郭老鬼和那条瘸狗像门神似的站在收工必走的炮楼场院上，看到我和刚子筐里的几个苹果，伸手拦住我们说，把苹果放下。我很不屑地说：我们劳动吃几个可以吧！他说，不行，你劳动挣得是工分，这是集体的东西，是不能拿的。我和刚子赌气把几个苹果扔进果篓。走出几步，刚子就骂，郭老鬼，你把苹果看这么紧，咋没看住老婆？抗美援朝打丢你半个命根子，活该断子绝孙。我高声附和：就是！郭老鬼气得胡子都炸起来了，抡起大拄棍子，朝我和刚子劈了过来。我俩撒丫子就窜儿了。

我俩一路小跑，一头撞上果树队队长。队长一声低吼，站住，小崽子！你在戏耍谁，是谁在资助你上学，是郭老鬼省吃俭用在供你，知道吗？我震惊！慢慢地转向炮楼的院子，夕阳照在郭老鬼佝偻的身影，好似一副棱角分明的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