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公十三年 民心为上 灵王之死 灵王行状 冀国之要 当璧者立

【经】十有三年春,叔弓帅师围费。夏四月,楚公子比自晋归于楚,杀其君虔于乾溪。楚公子弃疾杀公子比。秋,公会刘子、晋侯、宋公、卫侯、郑伯、曹伯、莒子、邾子、滕子、薛伯、杞伯、小邾子于平丘。八月甲戌,同盟于平丘。公不与盟。晋人执季孙意如以归。公至自会。蔡侯庐归于蔡。陈侯吴归于陈。冬十月,葬蔡灵公。公如晋,至河乃复。吴灭州来。公元前529年,壬申,周景王十六年,鲁昭公十三年,齐景公十九年,晋昭公三年,秦哀公(爘公)八年,楚灵王十二年,宋元公三年,卫灵公六年,陈惠公五年,蔡平公(平侯)二年,曹武公二十六年,郑定公元年,燕悼公七年,吴余眛(馀眛,夷未,余眜)二年,许悼公十八年,邾庄公(邾庄子)十二年,杞平公七年,纪僖侯十二年,莒著丘公十三年,滕悼公十年,薛献公五十年,单穆公二年

《春秋》:“春,叔弓帅师围费。”

杜预注曰:不书南蒯以费叛,不以告庙。

春,叔弓围费(东费,在今山东省临沂市费县上冶镇。),弗克,败焉。平子怒,令见费人执之以为囚俘。冶区夫曰:“非也。若见费人,寒者衣之,饥者食之,为之令主,而共其乏困。费来如归,南氏亡矣,民将叛之,谁与居邑?若惮之以威,惧之以怒,民疾而叛,为之聚也。若诸侯皆然,费人无归,不亲南氏,将焉入矣?”平子从之,费人叛南氏。

十三年春季,叔弓(子叔敬叔)包围费地,没有攻下,被击败(杜预注曰:为费人所败。不书,讳之。)。季平子(季孙意如)发怒,命令接见城外的费地人,就抓住他们作为囚犯。冶区夫说“不对。如果接见费地人,受冻的给他们衣服,受饿的给他们饭吃,做他们的好主子,供应他们所缺乏的东西,费地人前来就会像回家一样,南氏就要灭亡了。百姓将要背叛他,谁跟他住在围城里?如果用威严使他们害怕,用愤怒使他们畏惧,百姓讨厌而背叛您,这是为他招聚了百姓。如果诸侯都这样,费地人没有地方可去,他们不亲近南氏,还会到哪里去呢?”平子听从了他的意见,费地人背叛了南氏(杜预注曰:费叛南氏在明年。传善区夫之谋,终言其效。冶区夫不知是何人,但留下了这篇《冶区谏平子》。)

《春秋》:“夏四月,楚公子比自晋归于楚,杀其君虔于乾溪。”

《公羊传·昭公》:“此弑其君,其言归何?归无恶于弑立也。归无恶于弑立者何?灵王为无道,作乾溪之台,三年不成,楚公子弃疾胁比而立之,然后令于乾溪之役,曰:“比已立矣,后归者不得复其田里。”众罢而去之。灵王经而死。”

(这是就杀他的国君的坏人,说他“归”是什么意思?公子比的回国以及弑杀国君并被立为国君都是没有罪恶的。为什么公子比的回国以及弑杀国君并被立为国君都是没有罪恶的呢?因为楚灵王作为国君没有道义,修筑乾溪这个地方的台,三年也没有筑成。楚国的公子弃疾逼迫公子比,并把他立为国君。然后对在乾溪这个地方服劳役的人命令,说:“公子比已经立为国君了,后回家的人,不能恢复他的田地和住处。众人一听立即停了工,并赶紧离开了乾溪。楚灵王见众叛亲离就自缢而死。)

《谷梁传·昭公》:“自晋,晋有奉焉尔。归而弑。不言归,言归,非弑也。归一事也,弑一事也,而遂言之,以比之归弑。比不弑也。弑君者日,不日,不弑也。”

(记“自晋”,表明晋国帮助他回国。回国而后弑君。不说归,因为说归,就不能说弑。回国是一件事,弑君又是一件事,接着记载,就会认为是公子比杀了国君。公子比没有杀国君。国君被杀要记载日子,不记日子,就说明国君不是被杀死的。)

楚子之为令尹也,杀大司马薳掩而取其室。及即位,夺薳居田;迁许而质许围。蔡洧有宠于王,王之灭蔡也,其父死焉,王使与於守而行。申之会,越大夫戮焉。王夺斗韦龟中犨,又夺成然邑而使为郊尹。蔓成然故事蔡公,故薳氏之族及薳居、许围、蔡洧、蔓成然,皆王所不礼也。因群丧职之族,启越大夫常寿过作乱,围固城,克息舟,城而居之。

       观起之死也,其子从在蔡,事朝吴,曰:“今不封蔡,蔡不封矣。我请试之。”以蔡公之命召子干、子皙,及郊,而告之情,强与之盟,入袭蔡。蔡公将食,见之而逃。观从使子干食,坎,用牲,加书,而速行。己徇于蔡曰:“蔡公召二子,将纳之,与之盟而遣之矣,将师而従之。”蔡人聚,将执之。辞曰:“失贼成军,而杀余,何益?”乃释之。朝吴曰:“二三子若能死亡,则如违之,以待所济。若求安定,则如与之,以济所欲。且违上,何适而可?”众曰:“与之。”乃奉蔡公,召二子而盟于邓,依陈、蔡人以国。楚公子比、公子黑肱、公子弃疾、蔓成然、蔡朝吴帅陈、蔡、不羹、许、叶之师,因四族之徒,以入楚。及郊,陈、蔡欲为名,故请为武军。蔡公知之曰:“欲速。且役病矣,请藩而已。”乃藩为军。蔡公使须务牟与史卑先入,因正仆人杀大子禄及公子罢敌。公子比为王,公子黑肱为令尹,次于鱼陂。公子弃疾为司马,先除王宫。使观従从师于乾溪,而遂告之,且曰:“先归复所,后者劓。”师及訾梁而溃。

      王闻群公子之死也,自投于车下,曰:“人之爱其子也,亦如余乎?”侍者曰:“甚焉。小人老而无子,知挤于沟壑矣。”王曰:“余杀人子多矣,能无及此乎?”右尹子革曰:“请待于郊,以听国人。”王曰:“众怒不可犯也。”曰:“若入于大都而乞师于诸侯。”王曰:“皆叛矣。”曰:“若亡于诸侯,以听大国之图君也。”王曰:“大福不再,只取辱焉。”然丹乃归于楚。王沿夏,将欲入鄢。芋尹无宇之子申亥曰:“吾父再奸王命,王弗诛,惠孰大焉?君不可忍,惠不可弃,吾其从王。”乃求王,遇诸棘围以归。夏五月癸亥(二十五),王缢于芋尹申亥氏。申亥以其二女殉而葬之。”

“中犨”据说中犨在今河南南阳市境,具体不详。“邓”,在今河南省漯河市召陵区西南。杜预注曰:颍川召陵县西南有邓城。“鱼陂”,在今湖北省天门市西北。杜预注曰:竟陵县城西北有甘鱼陂。“乾溪”,在今安徽省亳州市东南城父乡。“訾梁”在今河南省信阳市浉河区。“鄢”,在今湖北省襄樊市宜城市境,鄢水(今蛮河)北岸。

当楚灵王做令尹的时候,杀了大司马薳掩(蒍掩)并占取了他的家财(前543年)。等到即位以后,夺取了薳居(掩之族)的土田。把许地的人迁走而以许围作为人质(前533年)。蔡洧wěi 受到楚灵王的宠信,楚灵王灭亡蔡国的时候(前531年),他的父亲死在这次战争中(杜预注曰:洧仕楚,其父在国,故死。),楚灵王派他参与守卫国都的任务然后灵王出发到乾谿。申地的盟会(前538年),越大夫受到侮辱。楚灵王夺取了鬬韦龟(令尹子文玄孙)的封邑中犫,又夺取了成然(韦龟子)的封邑,而让他做郊区大夫。(恶贯满盈)

蔓成然以前事奉蔡公(公子弃疾,杜预注曰:韦龟以弃疾有当璧之命,故使成然事之。)。所以薳氏的亲族和薳居、许围、蔡洧、蔓成然,都是楚王不加礼遇的人。凭借着那些丧失职位的人的亲族,诱导越大夫常寿过发动叛乱(杜预注曰:常寿过,申会所戮者。),包围固城(固城历史悠久,早在春秋时期,周景王五年(公元前541年)吴筑固城为濑渚邑,今人俗称 "子罗城",东汉时的溧阳县治就在固城。固城境内文物古迹甚多,有春秋时期的楚王城址,有唐代创建的禅林寺,元代的赵家塞遗址,刘家垄戏楼、宋代的玉泉寺等(丰富的旅游资源亟待开发),"固城烟雨","花山樵唱"等名景为历代文人雅士所颂咏。),攻下息舟(楚邑),筑城而住在里面。

观起死的时候(前551年),他儿子从(观从,字子玉)在蔡地,事奉朝吴(故蔡大夫声子之子),说:“现在还不恢复蔡国,蔡国将永远被灭亡了。我请求试一下(杜预注曰:观从以父死怨楚,故欲试作乱。)。”用蔡公(公子弃疾)的名义召回子干(公子比)、子皙(公子黑肱,杜预注曰:二子皆灵王弟。元年(前541年),子干奔晋,子晳奔郑。),到达郊区,就把真像告诉了他们,强迫与他们结盟,进而入侵蔡地。蔡公正要吃饭,见到这种情况就逃走了(杜预注曰:不知其故,惊起辟之。)。

观从让子干吃饭,挖坑,杀牲口,把盟书放在牲口上,然后让他赶快走(杜预注曰:使子干居蔡公之牒,食蔡公之食,并伪与蔡公盟之徵验以示众。)。观从自己对蔡地人公开宣布说:“蔡公召见这两个人,准备送到楚国,和他们结盟以后已经把他们派出去了,而且准备带领军队跟上去(杜预注曰:诈言蔡公将以师助二子)。”蔡地人聚集起来,准备抓住观从。观从解释说:“失去了贼人(子干、子晳),组成了军队,杀我,有什么好处(杜预注曰:言蔡公已成军,杀已不解罪。)?”蔡地人就放了他。朝吴说:“您几位如果想为楚王而死去或者逃亡,那就应当不听蔡公的,以等待事情的成败(杜预注曰:言若能为灵王死亡,则可违蔡公之命,以待成败所在。)。如果要求安定,那就应当赞成他,以成就他的愿望。而且要是违背上官,你们将到哪里去呢?”大家说:“赞成他!”就奉事蔡公,召见子干、子皙两个人而在邓地会盟,依赖陈地人和蔡地人复国的心愿达到自己的目的。

楚国的公子比(子干)、公子黑肱(子晳)、公子弃疾(蔡公)、蔓成然(子旗)、蔡国的朝吴率领陈、蔡、不羹、许、叶等地的军队,依靠四族的族人(四族指薳氏、许围、蔡洧、蔓成然),进入楚国。到达郊区,陈地人、蔡地人想要宣扬名声,所以请求筑起壁垒。蔡公知道了,说:“我们的行动必须迅速,而且役人已经很疲劳了,编成篱笆就行了。”于是就用篱笆围起军营。

蔡公派须务牟和史猈先进入国都,靠着太子亲近的官杀了太子禄和公子罢敌(薳罢(字子荡):前541年-前529年为楚国第二十四任令尹)。公子比做了楚王,公子黑肱做了令尹,驻扎在鱼陂。公子弃疾做了司马,先清除王宫,派观从到乾谿和那里的军队联系,乘机告诉他们所发生的情况(杜预注曰:从乾谿之师,告使叛灵王。),同时说:“先回去的可以恢复禄位资财,后回去的受割鼻子的重刑。”楚灵王的军队到达訾梁就溃散了。

楚灵王听到公子们的死讯,自己摔到车下,说:“别人爱他的儿子,也像我一样吗?”侍者说:“还有超过的。小人年老而没有儿子,自己知道会被挤到沟壑里去的。”楚灵王说:“我杀死别人的儿子很多了,能够不到这一步吗?”右尹子革(然丹)说:“请在国都郊外等待,听从国内人们的选择。”楚灵王说:“大众的愤怒不可触犯。”子革说:“也许可以去到大的都邑,然后向诸侯请求出兵。”楚灵王说:“都背叛了。”子革说:“也许可以逃亡到诸侯那里,听从大国为君王的安排。”楚灵王说:“好运气不会再来,只是自取侮辱而已。”子革于是离开了楚灵王而回到楚国去。楚王沿汉水而下,打算到鄢地去。芋尹无宇(申无宇)的儿子申亥说:“我父亲再次触犯王命,君王没有诛戮(断王旌和到章华宫抓人,事在前535年),还有比这更大的恩惠吗?对国君不能忍心,恩惠不能丢弃,我还是跟着君王。”就去寻找楚灵王,在棘门前遇到楚灵王便一起回来。夏季,五月癸亥(二十五),楚灵王在芋尹申亥家上吊死了(杜预注曰:癸亥,五月二十六日,皆在乙卯、丙辰后,传终言之,经书四月,误。)。申亥把两个女儿作为人殉而安葬了楚灵王。)

楚灵王,本名围,即位后改名熊虔,楚共王的次子,前541年—前529年在位十二年。是春秋时代有名的穷奢极欲、昏暴之君。

公元前541年,冬,楚公子围将聘于郑,伍举为介。未出竟,闻王(楚共王)有疾而还。伍举遂聘。十一月己酉(初四),公子围至,入问王疾,缢而弑之。遂杀其二子幕及平夏。右尹子干(公子比)出奔晋。宫厩尹子皙(公子黑肱)出奔郑。杀大宰伯州犁于郏。葬王于郏,谓之郏敖。使赴于郑,伍举问应为后之辞焉。对曰:“寡大夫围。”伍举更之曰:“共王之子围为长。”

楚灵王(即位后易名熊虔)即位,薳罢(子荡)为令尹,薳启强为大宰。郑游吉(子大叔)如楚,葬郏敖,且聘立君。归,谓子产曰:“具行器矣!楚王汰侈而自说其事,必合诸侯。吾往无日矣。”子产曰:“不数年,未能也。”

公元前539年,十月,郑伯(郑简公)如楚,子产相。楚(楚灵王)子享之,赋《吉日》。既享,子产乃具田备,王以田江南之梦。

公元前538年,王正月,许男(许悼公)如楚,楚子(楚灵王)止之,遂止郑伯(郑简公),复田江南,许男与焉。使椒举(伍举)如晋求诸侯,二君待之。椒举致命曰:“寡君使举曰:'日君有惠,赐盟于宋,曰:晋、楚之从,交相见也。以岁之不易,寡人愿结欢于二三君。’使举请间。君若苟无四方之虞,则愿假宠以请于诸侯。”

晋侯(晋平公)欲勿许。司马侯(女齐)曰:“不可。楚王方侈,天或者欲逞其心,以厚其毒而降之罚,未可知也。其使能终,亦未可知也。晋、楚唯天所相,不可与争。君其许之,而修德以待其归。若归于德,吾犹将事之,况诸侯乎?若适淫虐,楚将弃之,吾又谁与争?”曰:“晋有三不殆,其何敌之有?国险而多马,齐、楚多难。有是三者,何乡而不济?”对曰:“恃险与马,而虞邻国之难,是三殆也。四岳、三涂、阳城、大室、荆山、中南,九州之险也,是不一姓。冀之北土,马之所生,无兴国焉。恃险与马,不可以为固也,从古以然。是以先王务修德音以亨神人,不闻其务险与马也。邻国之难,不可虞也。或多难以固其国,启其疆土;或无难以丧其国,失其守宇。若何虞难?齐有仲孙之难而获桓公,至今赖之。晋有里、丕之难而获文公,是以为盟主。卫、邢无难,敌亦丧之。故人之难,不可虞也。恃此三者,而不修政德,亡于不暇,又何能济?君其许之!纣作淫虐,文王惠和,殷是以陨,周是以兴,夫岂争诸侯?”乃许楚使。使叔向对曰:“寡君有社稷之事,是以不获春秋时见。诸侯,君实有之,何辱命焉?”椒举遂请昏,晋侯许之。

楚子问于子产(公孙侨)曰:“晋其许我诸侯乎?”对曰:“许君。晋君少安,不在诸侯。其大夫多求,莫匡其君。在宋之盟,又曰如一,若不许君,将焉用之?”王曰:“诸侯其来乎?”对曰:“必来。从宋之盟,承君之欢,不畏大国,何故不来?不来者,其鲁、卫、曹、邾乎?曹畏宋,邾畏鲁,鲁、卫逼于齐而亲于晋,唯是不来。其余,君之所及也,谁敢不至?”王曰:“然则吾所求者,无不可乎?”对曰:“求逞于人,不可;与人同欲,尽济。”

夏,楚灵王、蔡灵公、陈哀公、郑简公、许悼公、徐子、滕悼公、顿子、胡子、沈子、小邾穆公、宋世子佐、淮夷诸侯如楚,鲁、卫、曹、邾不会。曹、邾辞以难,公辞以时祭,卫侯辞以疾。郑伯先待于申。六月丙午(十六),楚子合诸侯于申。椒举(伍举)言于楚子曰:“臣闻诸侯无归,礼以为归。今君始得诸侯,其慎礼矣。霸之济否,在此会也。夏启有钧台之享,商汤有景亳之命,周武有孟津之誓,成有岐阳之搜,康有酆宫之朝,穆有涂山之会,齐桓有召陵之师,晋文有践土之盟。君其何用?宋向戌、郑公孙侨在,诸侯之良也,君其选焉。”王曰:“吾用齐桓。”王使问礼于左师(向戌)与子产(公孙侨)。左师曰:“小国习之,大国用之,敢不荐闻?”献公合诸侯之礼六。子产曰:“小国共职,敢不荐守?”献伯、子、男会公之礼六。君子谓合左师善守先代,子产善相小国。王使椒举侍于后,以规过。卒事,不规。王问其故,对曰:“礼,吾所未见者有六焉,又何以规?”宋大子佐后至,王田于武城,久而弗见。椒举请辞焉。王使往,曰:“属有宗祧之事于武城,寡君将堕币焉,敢谢后见。”

徐子,吴出也,以为贰焉,故执诸申。

楚子示诸侯侈,椒举曰:“夫六王二公之事,皆所以示诸侯礼也,诸侯所由用命也。夏桀为仍之会,有緍叛之。商纣为黎之搜,东夷叛之。周幽为大室之盟,戎狄叛之。皆所以示诸侯汰也,诸侯所由弃命也。今君以汰,无乃不济乎?”王弗听。

子产(公孙侨)见左师(向戌)曰:“吾不患楚矣,汰而愎谏,不过十年。”左师曰:“然。不十年侈,其恶不远,远恶而后弃。善亦如之,德远而后兴。”

秋七月,楚子(楚灵王)以诸侯伐吴。宋大子、郑伯(郑简公)先归。宋华费遂、郑大夫从。使屈申围朱方,八月甲申(?),克之。执齐庆封而尽灭其族。将戮庆封。椒举曰:“臣闻无瑕者可以戮人。庆封唯逆命,是以在此,其肯从于戮乎?播于诸侯,焉用之?”王弗听,负之斧钺,以徇于诸侯,使言曰:“无或如齐庆封,弑其君,弱其孤,以盟其大夫。”庆封曰:“无或如楚共王之庶子围,弑其君、兄之子麇而代之,以盟诸侯。”王使速杀之。

遂以诸侯灭赖。赖子面缚衔璧,士袒,舆榇从之,造于中军。王问诸椒举,对曰:“成王克许,许僖公如是,王亲释其缚,受其璧,焚其榇。”王从之。迁赖于鄢。楚子欲迁许于赖,使斗韦龟与公子弃疾城之而还。申无宇曰:“楚祸之首,将在此矣。召诸侯而来,伐国而克,城竟莫校。王心不违,民其居乎?民之不处,其谁堪之?不堪王命,乃祸乱也。”

冬,吴伐楚,入棘、栎、麻,以报朱方之役。楚沈尹射奔命于夏汭,咸尹宜咎城钟离,薳启强城巢,然丹(子革)城州来。东国水,不可以城。彭生罢赖之师。

公元前537年,楚子(楚灵王)以屈申(屈荡之子)为贰于吴,乃杀之。以屈生为莫敖,使与令尹子荡(薳罢)如晋逆女。过郑,郑伯(郑简公)劳子荡于汜,劳屈生于菟氏。

晋韩宣子(韩起)如楚送女,叔向(羊舌肸)为介。郑子皮(罕虎)、子大叔(游吉)劳诸索氏(河南省郑州市荥阳市稍西)。大叔谓叔向曰:“楚王汰侈已甚,子其戒之。”叔向曰:“汰侈已甚,身之灾也,焉能及人?若奉吾币帛,慎吾威仪,守之以信,行之以礼,敬始而思终,终无不复,从而不失仪,敬而不失威,道之以训辞,奉之以旧法,考之以先王,度之以二国,虽汰侈,若我何?”

及楚,楚子(楚灵王)朝其大夫,曰:“晋,吾仇敌也。苟得志焉,无恤其他。今其来者,上卿、上大夫也。若吾以韩起为阍,以羊舌肸为司宫,足以辱晋,吾亦得志矣。可乎?”大夫莫对。薳启强(太宰)曰:“可。苟有其备,何故不可?耻匹夫不可以无备,况耻国乎?是以圣王务行礼,不求耻人,朝聘有珪,享覜有璋。小有述职,大有巡功。设机而不倚,爵盈而不饮;宴有好货,飧有陪鼎,入有郊劳,出有赠贿,礼之至也。国家之败,失之道也,则祸乱兴。城濮之役(-632年),晋无楚备,以败于邲(-597年)。邲之役,楚无晋备,以败于鄢(-575年)。自鄢以来,晋不失备,而加之以礼,重之以睦,是以楚弗能报而求亲焉。既获姻亲,又欲耻之,以召寇仇,备之若何?谁其重此?若有其人,耻之可也。若其未有,君亦图之。晋之事君,臣曰可矣:求诸侯而麇至;求昏而荐女,君亲送之,上卿及上大夫致之。犹欲耻之,君其亦有备矣。不然,奈何?韩起之下,赵成(赵景子)、中行吴(中行穆子)、魏舒(魏献子)、范鞅(范献子)、知盈(知悼子);羊舌肸之下,祁午(祁奚之子)、张趯、籍谈、女齐(司马侯)、梁丙、张骼、辅跞、苗贲皇,皆诸侯之选也。韩襄为公族大夫,韩须(韩贞子)受命而使矣。箕襄、邢带、叔禽、叔椒、子羽,皆大家也。韩赋七邑,皆成县也。羊舌四族,皆强家也。晋人若丧韩起、杨肸(叔向),五卿八大夫辅韩须、杨石(食我),因其十家九县,长毂九百,其余四十县,遗守四千,奋其武怒,以报其大耻,伯华(羊舌赤)谋之,中行伯(荀吴)、魏舒(魏献子)帅之,其蔑不济矣。君将以亲易怨,实无礼以速寇,而未有其备,使群臣往遗之禽,以逞君心,何不可之有?”王曰:“不谷之过也,大夫无辱。”厚为韩子礼。王欲敖叔向以其所不知,而不能,亦厚其礼。

冬十月,楚子以诸侯及东夷伐吴,以报棘、栎、麻之役。薳射以繁扬之师,会于夏汭。越大夫常寿过帅师会楚子于琐。闻吴师出,薳启强帅师从之,遽不设备,吴人败诸鹊岸。

楚子以驲至于罗汭。吴子(吴王夷末)使其弟蹶由犒师,楚人执之,将以衅鼓。王使问焉,曰:“女卜来吉乎?”对曰:“吉。寡君闻君将治兵于敝邑,卜之以守龟,曰:'余亟使人犒师,请行以观王怒之疾徐,而为之备,尚克知之。’龟兆告吉,曰:'克可知也。’君若欢焉,好逆使臣,滋邑休殆,而忘其死,亡无日矣。今君奋焉,震电冯怒,虐执使臣,将以衅鼓,则吴知所备矣。敝邑虽羸,若早修完,其可以息师。难易有备,可谓吉矣。且吴社稷是卜,岂为一人?使臣获衅军鼓,而敝邑知备,以御不虞,其为吉孰大焉?国之守龟,其何事不卜?一臧一否,其谁能常之?城濮之兆,其报在邲。今此行也,其庸有报志?”乃弗杀。

楚师济于罗汭,沈尹赤会楚子,次于莱山。薳射帅繁扬之师,先入南怀,楚师从之。及汝清,吴不可入。楚子遂观兵于坻箕之山。是行也,吴早设备,楚无功而还,以蹶由归。楚子惧吴,使沈尹射待命于巢。薳启强待命于雩娄。礼也。

公元前536年,徐仪楚聘于楚。楚子(楚灵王)执之,逃归。惧其叛也,使薳泄伐徐。吴人救之。令尹子荡(薳罢)帅师伐吴,师于豫章,而次于乾溪。吴人败其师于房钟,获宫厩尹弃疾。子荡(薳罢)归罪于薳泄而杀之。

冬,叔弓(子叔敬叔)如楚聘,且吊败也。

公元前535年,楚子(楚灵王)之为令尹也,为王旌以田。芋尹无宇(申无宇)断之,曰:“一国两君,其谁堪之?”及即位,为章华之宫,纳亡人以实之。无宇之阍入焉。无宇执之,有司弗与,曰:“执人于王宫,其罪大矣。”执而谒诸王。王将饮酒,无宇辞曰:“天子经略,诸侯正封,古之制也。封略之内,何非君土?食土之毛,谁非君臣?故《诗》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有十日,人有十等,下所以事上,上所以共神也。故王臣公,公臣大夫,大夫臣士,士臣皂,皂臣舆,舆臣隶,隶臣僚,僚臣仆,仆臣台。马有圉,牛有牧,以待百事。今有司曰:'女胡执人于王宫?’将焉执之?周文王之法曰:'有亡,荒阅’,所以得天下也。吾先君文王,作仆区之法,曰:'盗所隐器,与盗同罪’,所以封汝也。若从有司,是无所执逃臣也。逃而舍之,是无陪台也。王事无乃阙乎?昔武王数纣之罪,以告诸侯曰:'纣为天下逋逃主,萃渊薮’,故夫致死焉。君王始求诸侯而则纣,无乃不可乎?若以二文之法取之,盗有所在矣。”王曰:“取而臣以往,盗有宠,未可得也。”遂赦之。

楚子成章华之台,愿与诸侯落之。大宰薳启强曰:“臣能得鲁侯(鲁昭公)。”薳启强来召公,辞曰:“昔先君成公,命我先大夫婴齐曰:'吾不忘先君之好,将使衡父照临楚国,镇抚其社稷,以辑宁尔民’。婴齐受命于蜀,奉承以来,弗敢失陨,而致诸宗祧。日我先君共王,引领北望,日月以冀。传序相授,于今四王矣。嘉惠未至,唯襄公之辱临我丧。孤与其二三臣,悼心失图,社稷之不皇,况能怀思君德!今君若步玉趾,辱见寡君,宠灵楚国,以信蜀之役,致君之嘉惠,是寡君既受贶矣,何蜀之敢望?其先君鬼神,实嘉赖之,岂唯寡君?君若不来,使臣请问行期,寡君将承质币而见于蜀,以请先君之贶。”

公将往,梦襄公祖。梓慎曰:“君不果行。襄公之适楚也,梦周公祖而行。今襄公实祖,君其不行。”子服惠伯(子服椒)曰:“行。先君未尝适楚,故周公祖以道之。襄公适楚矣,而祖以道君,不行,何之?”

三月,公(鲁昭公)如楚,郑伯(郑简公)劳于师之梁。孟僖子(仲孙玃)为介,不能相仪。及楚,不能答郊劳。

楚子享公于新台,使长鬣者相,好以大屈。既而悔之。薳启强闻之,见公。公语之,拜贺。公曰:“何贺?对曰:“齐与晋、越欲此久矣。寡君无适与也,而传诸君,君其备御三邻。慎守宝矣,敢不贺乎?”公惧,乃反之。

公元前534年,陈哀公元妃郑姬,生悼大子偃师,二妃生公子留,下妃生公子胜。二妃嬖,留有宠,属诸徒招(司徒招)与公子过。哀公有废疾。三月甲申(十六),公子招、公子过杀悼大子偃师,而立公子留。

夏四月辛亥(十三),哀公(妫弱)缢。干征师赴于楚,且告有立君。公子胜愬之于楚,楚人执而杀之。公子留奔郑。书曰“陈侯之弟招杀陈世子偃师”,罪在招也;“楚人执陈行人干征师杀之”,罪不在行人也。

陈公子招归罪于公子过而杀之。九月,楚公子弃疾帅师奉孙吴围陈,宋戴恶会之。冬十一月壬午(十八),灭陈。舆嬖袁克,杀马毁玉以葬。楚人将杀之,请置之。既又请私,私于幄,加绖于颡而逃。使穿封戌为陈公,曰:“城麇之役,不谄。”侍饮酒于王,王曰:“城麇之役,女知寡人之及此,女其辟寡人乎?”对曰:“若知君之及此,臣必致死礼,以息楚。”晋侯问于史赵,曰:“陈其遂亡乎?”对曰:“未也。”公曰:“何故?”对曰:“陈,颛顼之族也。岁在鹑火,是以卒灭,陈将如之。今在析木之津,犹将复由。且陈氏得政于齐而后陈卒亡。自幕至于瞽瞍,无违命。舜重之以明德,置德于遂,遂世守之。及胡公不淫,胡周赐之姓,使祀虞帝。臣闻盛德必百世祀,虞之世数未也。继守将在齐,其兆既存矣。”

公元前533年,春,叔弓(子叔敬叔)、宋华亥(右师)、郑游吉(子大叔)、卫赵黡会楚子(楚灵王)于陈。

二月庚申,楚公子弃疾迁许于夷,实城父,取州来淮北之田以益之。伍举(椒举)授许男田(许悼公)。然丹(子革)迁城父人于陈,以夷濮西田益之。迁方城外人于许。

公元前531年,楚子(楚灵王)在申,召蔡灵侯。灵侯将往,蔡大夫曰:“王贪而无信,唯蔡于感,今币重而言甘,诱我也,不如无往。”蔡侯不可。五月丙申(三月十五),楚子(楚灵王)伏甲而飨蔡侯(蔡灵侯)于申,醉而执之。夏四月丁巳(初七),杀之,刑其士七十人。公子弃疾帅师围蔡。

韩宣子(韩起,中军将)问于叔向(羊舌肸)曰:“楚其克乎?”对曰:“克哉!蔡侯获罪于其君,而不能其民,天将假手于楚以毙之,何故不克?然肸闻之,不信以幸,不可再也。楚王(楚灵王)奉孙吴以讨于陈,曰:'将定而国。’陈人听命,而遂县之。今又诱蔡而杀其君,以围其国,虽幸而克,必受其咎,弗能久矣。桀克有緍以丧其国,纣克东夷而陨其身。楚小位下,而亟暴于二王,能无咎乎?天之假助不善,非祚之也,厚其凶恶而降之罚也。且譬之如天,其有五材而将用之,力尽而敝之,是以无拯,大可没振。”

楚师在蔡,晋荀吴(中行穆子,上军将)谓韩宣子(韩起,中军将)曰:“不能救陈,又不能救蔡,物以无亲,晋之不能,亦可知也已!为盟主而不恤亡国,将焉用之?”

秋,季孙意如(季平子)会晋韩起(韩宣子)、齐国弱(国景子)、宋华亥(右师)、卫北宫佗(北宫文子)、郑罕虎(子皮)、曹人、杞人会于厥慭,谋救蔡也。郑子皮(罕虎)将行,子产曰:“行不远。不能救蔡也。蔡小而不顺,楚大而不德,天将弃蔡以壅楚,盈而罚之。蔡必亡矣,且丧君而能守者,鲜矣。三年,王其有咎乎!美恶周必复,王恶周矣。”晋人使狐父请蔡于楚,弗许。

冬十一月,楚子灭蔡,用隐大子于冈山。申无宇曰:“不祥。五牲不相为用,况用诸侯乎?王必悔之。”

楚子(楚灵王)城陈、蔡、不羹。使弃疾为蔡公。王问于申无宇曰:“弃疾在蔡,何如?”对曰:“择子莫如父,择臣莫如君。郑庄公城栎而置子元焉,使昭公不立。齐桓公城谷而置管仲焉,至于今赖之。臣闻五大不在边,五细不在庭。亲不在外,羁不在内,今弃疾在外,郑丹在内。君其少戒。”王曰:“国有大城,何如?”对曰:“郑京、栎实杀曼伯,宋萧、亳实杀子游,齐渠丘实杀无知,卫蒲、戚实出献公,若由是观之,则害于国。末大必折,尾大不掉,君所知也。”

公元前530年,楚子(楚灵王)狩于州来,次于颍尾,使荡侯、潘子、司马督、嚣尹午、陵尹喜帅师围徐以惧吴。楚子次于乾溪,以为之援。雨雪,王皮冠,秦复陶,翠被,豹舄,执鞭以出,仆析父从。右尹子革(郑丹或然丹)夕,王见之,去冠、被,舍鞭,与之语曰:“昔我先王熊绎,与吕级、王孙牟、燮父、禽父,并事康王,四国皆有分,我独无有。今吾使人于周,求鼎以为分,王其与我乎?”对曰:“与君王哉!昔我先王熊绎,辟在荆山,筚路蓝缕,以处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唯是桃弧、棘矢,以共御王事。齐,王舅也。晋及鲁、卫,王母弟也。楚是以无分,而彼皆有。今周与四国服事君王,将唯命是从,岂其爱鼎?”王曰:“昔我皇祖伯父昆吾,旧许(河南省许昌市许昌县张潘镇)是宅。今郑人贪赖其田,而不我与。我若求之,其与我乎?”对曰:“与君王哉!周不爱鼎,郑敢爱田?”王曰:“昔诸侯远我而畏晋,今我大城陈、蔡、不羹,赋皆千乘,子与有劳焉。诸侯其畏我乎?”对曰:“畏君王哉!是四国者,专足畏也,又加之以楚,敢不畏君王哉!”

工尹路请曰:“君王命剥圭以为钅戚铋,敢请命。”王入视之。析父谓子革:“吾子,楚国之望也!今与王言如响,国其若之何?”子革曰:“摩厉以须,王出,吾刃将斩矣。”王出,复语。左史倚相趋过。王曰:“是良史也,子善视之。是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对曰:“臣尝问焉。昔穆王欲肆其心,周行天下,将皆必有车辙马迹焉。祭公谋父作《祈招》之诗,以止王心,王是以获没于祗宫。臣问其诗而不知也。若问远焉,其焉能知之?”王曰:“子能乎?”对曰:“能。其诗曰:'祈招之愔愔,式昭德音。思我王度,式如玉,式如金。形民之力,而无醉饱之心。’”王揖而入,馈不食,寝不寐,数日,不能自克,以及于难。

公元前529年,夏四月,楚公子比自晋归于楚,杀其君虔于乾溪。

《史记卷四十·楚世家第十》:“康王宠弟公子围、子比、子皙、弃疾。郏敖三年,以其季父康王弟公子围为令尹,主兵事。四年,围使郑,道闻王疾而还。十二月己酉,围入问王疾,绞而弑之,遂杀其子莫及平夏。使使赴于郑。伍举问曰:“谁为后?”对曰:“寡大夫围。”伍举更曰:“共王之子围为长。”子比奔晋,而围立,是为灵王。

灵王三年六月,楚使使告晋,欲会诸侯。诸侯皆会楚于申。伍举曰:“昔夏启有钧台之飨,商汤有景亳之命,周武王有盟津之誓,成王有岐阳之蒐,康王有丰宫之朝,穆王有涂山之会,齐桓有召陵之师,晋文有践土之盟,君其何用?”灵王曰:“用桓公。”时郑子产在焉。于是晋、宋、鲁、卫不往。灵王已盟,有骄色。伍举曰:“桀为有仍之会,有缗叛之。纣为黎山之会,东夷叛之。幽王为太室之盟,戎、翟叛之。君其慎终!”

七月,楚以诸侯兵伐吴,围朱方。八月,克之,囚庆封,灭其族。以封徇,曰:“无效齐庆封弑其君而弱其孤,以盟诸大夫!”封反曰:“莫如楚共王庶子围弑其君兄之子员而代之立!”于是灵王使疾杀之。

七年,就章华台,下令内亡人实之。

八年,使公子弃疾将兵灭陈。

十年,召蔡侯,醉而杀之。使弃疾定蔡,因为陈蔡公。

十一年,伐徐以恐吴。灵王次于乾溪以待之。王曰:“齐、晋、鲁、卫,其封皆受宝器,我独不。今吾使使周求鼎以为分,其予我乎?”析父对曰:“其予君王哉!昔我先王熊绎辟在荆山,荜露蓝蒌以处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唯是桃弧棘矢以共王事。齐,王舅也;晋及鲁、卫,王母弟也。楚是以无分而彼皆有。周今与四国服事君王,将惟命是从,岂敢爱鼎?”灵王曰:“昔我皇祖伯父昆吾旧许是宅,今郑人贪其田,不我予,今我求之,其予我乎?”对曰:“周不爱鼎,郑安敢爱田?”灵王曰:“昔诸侯远我而畏晋,今吾大城陈、蔡、不羹,赋皆千乘,诸侯畏我乎?”对曰:“畏哉!”灵王喜曰:“析父善言古事焉。”

十二年春,楚灵王乐乾溪,不能去也。国人苦役。初,灵王会兵于申,僇越大夫常寿过,杀蔡大夫观起。起子从亡在吴,乃劝吴王伐楚,为间越大夫常寿过而作乱,为吴间。使矫公子弃疾命召公子比于晋,至蔡,与吴、越兵欲袭蔡。令公子比见弃疾,与盟于邓。遂入杀灵王太子禄,立子比为王,公子子皙为令尹,弃疾为司马。先除王宫,观从从师于乾溪,令楚众曰:“国有王矣。先归,复爵邑田室。后者迁之。”楚众皆溃,去灵王而归。

灵王闻太子禄之死也,自投车下,而曰:“人之爱子亦如是乎?”侍者曰:“甚是。”王曰:“余杀人之子多矣,能无及此乎?”右尹曰:“请待于郊以听国人。”王曰:“众怒不可犯。”曰:“且入大县而乞师于诸侯。”王曰:“皆叛矣。”又曰:“且奔诸侯以听大国之虑。”王曰:“大福不再,只取辱耳。”于是王乘舟将欲入鄢。右尹度王不用其计,惧俱死,亦去王亡。

灵王于是独傍偟山中,野人莫敢入王。王行遇其故鋗人,谓曰:“为我求食,我已不食三日矣。”鋗人曰:“新王下法,有敢饷王从王者,罪及三族,且又无所得食。”王因枕其股而卧。鋗人又以土自代,逃去。王觉而弗见,遂饥弗能起。芋尹申无宇之子申亥曰:“吾父再犯王命,王弗诛,恩孰大焉!”乃求王,遇王饥于釐泽,奉之以归。夏五月癸丑,王死申亥家,申亥以二女从死,并葬之。

太史公曰:楚灵王方会诸侯于申,诛齐庆封,作章华台,求周九鼎之时,志小天下;及饿死于申亥之家,为天下笑。操行之不得,悲夫!势之于人也,可不慎与?弃疾以乱立,嬖淫秦女,甚乎哉,几再亡国!”

(楚康王有宠弟公子围、子比、子皙、弃疾。郏敖三年(公元前542年),任用他叔父楚康王的弟弟公子围为令尹,主掌军事。四年(公元前541年),公子围出使郑国,在途中听说郏敖患病而返回。十二月己酉日,公子围入宫探问郏敖病情,用冠冕上的带子勒死郏敖,接着杀死他的儿子莫和平夏。公子围派出使者到郑国报丧。伍举问使者:“谁为继承人?”使者回答说:“寡大夫围。”伍举更正说:“共王的儿子公子围最年长。”子比逃奔晋国,公子围即位,这就是楚灵王。

楚灵王三年(前538年)六月,楚国派遣使者告诉晋君,准备会见诸侯。诸侯都到申来会见楚灵王。伍举说:“昔日夏启有钧台的宴飨,商汤有景亳的册命,周武王有盟津的誓师,周成王有岐阳的狩猎,周康王有丰宫的朝觐,周穆王有涂山的聚会,齐桓公有召陵的会师,晋文公有践土的盟会,国君用哪种礼仪?”楚灵王说:“用齐桓公的。”当时,郑国大夫子产在场。于是晋国、宋国、鲁国、卫国没有前往赴会。楚灵王盟会诸侯后,面有骄色。伍举说:“夏桀举行有仍的盟会,有缗氏反叛他。商纣举行黎山的盟会,东夷族反叛他。周幽王举行太室的盟会,戎人、翟人反叛他。您要慎重对待后果啊!”

七月,楚灵王率领诸侯军队攻伐吴国,包围朱方。八月,攻克朱方,囚禁庆封,杀死他的家族(公元前五四五年,齐庆封因乱奔吴,吴予之朱方,使聚族而居,至此而灭之)。将庆封示众,楚灵王说:“不要仿效齐国庆封杀死他的国君而削弱国君遗孤的力量,来同众大夫缔结盟约(襄公二十五年(前548年),齐庆封伙同崔杼弑其君庄公,立庄公异母弟景公而相之,“盟国人于大宫”,要他们效忠崔、庆二族,这里的“大夫”也就是《左传》的“国人”。)!”庆封反唇相讥说:“不要像楚共王的庶出儿子围杀死他国君兄长的儿子员而取代即位!”于是楚灵王派人立刻杀死庆封。

七年(公元前534年,据《左传》昭公七年应作“六年”,“七年”可能是因传文而误。),建成章华台,楚灵王下令接纳逃亡人员充实其中。

八年(公元前533年,据《左传》昭公八年应作“七年”),楚灵王派公子弃疾领兵灭亡陈国。

十年(公元前531年),楚灵王召见蔡侯(蔡灵侯),灌醉后杀了他(据《左传》昭公十一年应是醉而执之而后又杀之)。派弃疾领兵平定蔡国,就封弃疾为陈蔡公(陈公和蔡公,是楚灭陈、蔡后所封,《左传》只提到弃疾为蔡公。这里所记是楚第一次灭陈、蔡,后二年弃疾即位为平王,复封陈、蔡使复国)。

十一年(公元前530年),楚军攻伐徐国来恫吓吴国。楚灵王停留在乾溪来等待结果。灵王说:“齐国、晋国、鲁国、卫国,他们封立时都接受宝器,唯独我楚国没有。如今我派遣使者向周王要求九鼎作为分封赏赐的宝器,会给我吗?”大夫析父回答说(据《左传》,此是右尹子革之对而非析父之对):“会给君王的!从前我们的先王熊绎远在偏僻的荆山,赶着柴车,衣衫蓝缕,居住草地荒野,跋山涉水穿过丛林来事奉天子,只有桃木弓、棘刺箭来供王室使用。齐君,是周王的舅父(古人所说舅可以是指妻父,也可以是指母父,这里所谓“王舅”,是因齐的始封君太公是武王妻、成王母邑姜之父);晋君以及鲁君、卫君,是周王的同母弟(晋的始封君叔虞是成王母弟,鲁的始封君周公旦和卫的始封君康叔封是武王母弟),楚君因此没有分赐的宝器而他们都有。周王室如今和四国服事君王,将会唯命是从,岂敢吝惜九鼎?”灵王说:“从前我的先祖伯父昆吾居住在旧许(“我皇祖”,指季连。陆终六子季连为末而昆吾为长,故称昆吾为“我皇祖伯父”。“旧许”,昆吾本在卫地,夏衰而迁于旧许(《国语》韦昭注)。旧许是许国(姜姓小国)故地,在今河南许昌东。公元前五七六年,许为郑逼,请迁于楚,楚迁许于叶(在今河南叶县南),旧许为郑所得。),如今郑人贪图那里的田地,不给我。如今我求取的话,会给我吗?”析父回答说:“周王不吝惜九鼎,郑人怎么敢吝惜许田?”灵王说:“从前诸侯疏远我而敬畏晋国,如今我在陈、蔡、不羹大修城池,都拥有千辆战车的军赋,诸侯害怕我吗?”析父回答说:“害怕啊!”楚灵王高兴地说:“析父善于谈论典故旧事啊。”

十二年(公元前529年)春天,楚灵王在乾溪寻欢作乐,无法离去,但国人深受徭役之苦(《公羊传》昭公十三年谓“灵王为无道,作乾溪之台,三年不成”)。当初,楚灵王在申地与诸侯会师(前538年),侮辱越国大夫常寿过,杀死蔡国大夫观起(“观起”,据《左传》襄公二十二年(前551年),为楚臣,有宠于楚康王令尹子南(公子追舒),王杀子南,车裂观起,起非蔡大夫,亦非杀于申之会,此所记有误。观氏是楚之世官,楚武王灭鄀,而以鄀俘观丁父为军率,观起即观丁父之后。)。观起的儿子观从流亡在吴国(据《左传》昭公十三年(前529年),观从乃亡在蔡,事蔡大夫声子朝吴,非亡在吴。此所记有误。),就劝说吴王攻伐楚国(据《左传》昭公十三年,观从策划伐楚,主要是借助蔡公弃疾和蔡人的力量,与吴无关),并挑拨越国大夫常寿过而反叛作乱(据《左传》昭公十三年,挑拨常寿过作乱的是薳居、许围、蔡洧、蔓成然等人而非观起。),做吴国的间谍。观从派人假冒公子弃疾的命令从晋国召来公子比(据《左传》昭公十三年,观从假托弃疾之命,不仅召公子比于晋,而且召公子皙于郑),到达蔡国,和吴国、越国军队准备袭击蔡国(据《左传》昭公十三年,袭蔡是观从召子干、子皙所为,非吴、越之师)。让公子比面见公子弃疾,在邓订立盟约。于是进入王宫杀死灵王太子禄,拥立子比为楚王,公子子皙出任令尹,弃疾任司马。先清除完王宫,观从随同军队到乾溪,向楚军将士发布命令道:“国中已有王了。先返回国都的,保留他的爵位封邑田地房屋。后返回的迁出国都。”楚军将士全部溃散,离开楚灵王而返回国都。

楚灵王听说太子禄死的消息,自己掉到车下,还说:“人们爱惜儿子也像我这样吗?”侍从说:“超过这样。”灵王说:“我杀人的儿子太多了,我能不落到这步田地吗?”右尹说(据《左传》昭公十三年,此为右尹子革语。子革即然丹的字。楚官制,令尹之下有左尹、右尹):“请在郊外等待来听从国人的决定。”灵王说:“众人的愤怒无法冒犯。”右尹说:“暂且进入大县而向诸侯请求出兵。”灵王说:“大县都背叛我了。”右尹又说:“暂且投奔诸侯来听从大国的安排。”灵王说:“大的福运不会有第二次(指为君),只能自取耻辱而已。”于是灵王乘船将要进入鄢城。右尹估计灵王不会采用自己的计谋,惧怕一道去死,也离开灵王逃走。

楚灵王于是独自在山中徘徊,乡野山民没人敢接纳灵王。灵王在路上遇到他原来宫中的涓人(宫中担任洒扫清洁的人),对涓人说:“替我寻找些食物,我已经三天没有进食了。”涓人说:“新即位的王(指子比)颁下法令,有敢送你食物、随从你的,治罪连及三族(“三族”,有许多不同解释:〔1〕父母、兄弟、妻子;〔2〕父族、母族、妻族;〔3〕父、子、孙;〔4〕父的兄弟、自己的兄弟、子的兄弟),况且在这里又没有取得食物的地方。”灵王就枕着涓人的大腿躺下。涓人趁灵王入睡又用土块代替自己被枕着的大腿,逃跑离去。灵王醒来没有看见涓人,已经饿得不能起身。芋尹申无宇的儿子申亥说:“我的父亲两次冒犯王命,灵王不加诛杀,恩德没有比这更大的了(灵王即位前,任令尹,曾打着王的旗子田猎,无宇认为僭越,把旗子砍断,是为一犯王命。灵王即位,为章华之台,收聚逃亡臣妾安置其中,无宇发现有自己的阍人,闯入抓人,是为二犯王命。两次都获得赦免(见《左传》昭公七年(前535年)))!”于是寻找灵王,在釐泽(《左传》昭公十三年、《国语·吴语》作“棘闱”)遇见灵王在挨饿,接他回到家。夏季五月癸丑日(《左传》昭公十三年作“癸亥”),灵王死在申亥的家,申亥让两个女儿殉死,一起安葬。

太史公说:楚灵王当他在申盟会诸侯,诛杀齐国庆封(前538年),建造章华台(前535年),谋求周王室九鼎的时候(前530年),志向远大,藐视天下;等到他在申亥家中饿死(前529年),却被普天下的人所嗤笑。没有操守德行,下场实在可悲啊!权势对于人来说,能不谨慎吗?弃疾利用变乱登上君位,宠幸秦国女子到了淫乱的程度,太过分了,几乎两度导致国家灭亡(指灵王十二年楚争政的内乱(前529年)和平王暴虐导致昭王时吴伐楚入郢(前506年)。)!)

《韩非子·十过第十》:“奚谓行僻?昔者楚灵王为申之会,宋太子后至,执而囚之;狎徐君;拘齐庆封。中射士谏曰:“合诸候不可无礼,此存亡之机也。昔者桀为有戎之会而有缗叛之,纣为黎丘之蒐而戎狄叛之,由无礼也。君其图之。”君不听,遂行其其意。居未期年,灵王南游,群臣从而劫之。灵王饿而死乾溪之上。故曰:行僻自用,无礼诸候,则亡身之至也。”

(什么叫行为怪僻?过去楚灵王主持在申地举行的诸侯会盟,宋太子迟到,楚灵王把他抓了拘禁起来。楚灵王还轻慢徐国国君,扣留齐人庆封。侍卫官劝谏说:“会合诸侯,不能无礼,这是关系存亡的关键。过去夏架主持有戎的诸侯集会而有绍背叛,商约在黎丘检阅诸侯而戎、狄背叛,都是由无礼引起的。君王还是想想好吧。”灵王不听,还是按自己意思去做。过了不到一年,灵王向南巡游,群臣跟着劫持了他。灵王在乾溪上挨饿而死。所以说,行为怪僻,自以为是,对其他诸侯国没有礼貌,是丧身中最严重的了。)

《国语卷十七·楚语上·白公子张讽灵王宜纳谏》:“灵王虐,白公子张骤谏。王患之,谓史老曰:“吾欲已子张之谏,若何?”对曰:“用之实难,已之易矣。若谏,君则曰余左执鬼中,右执殇宫,凡百箴谏,吾尽闻之矣,宁闻他言?”白公又谏,王如史老之言。对曰:“昔殷武丁能耸其德,至于神明,以入于河,自河徂亳,于是乎三年,默以思道。卿士患之,曰:'王言以出令也,若不言,是无所禀令也。’武丁于是作书,曰:'以余正四方,余恐德之不类,兹故不言。’如是而又使以象梦旁求四方之贤,得傅说以来,升以为公,而使朝夕规谏,曰:'若金,用女作砺。若津水,用女作舟。若天旱’用女作霖雨。启乃心,沃朕心。若药不瞑眩,厥疾不廖。若跣不视地,厥足用仿。’若武丁之神明也,其圣之睿广也,其智之不疚也,犹自谓未乂,故三年默以思道。既得道,犹不敢专制,使以象旁求圣人。既得以为辅,又恐其荒失遗忘,故使朝夕规诲箴谏,曰:'必交修余,无余弃也。’今君或者未及武丁,而恶规谏者,不亦难乎!“齐桓、晋文,皆非嗣也,还轸诸侯,不敢淫逸,心类德音,以德有国。近臣谏,远臣谤,舆人诵,以自诰也。是以其入也,四封不备一同,而至于有畿田,以属诸侯,至于今为令君。桓、文皆然,君不度忧于二令君,而欲自逸也,无乃不可乎?《周诗》有之曰:'弗躬弗亲,庶民弗信。’臣惧民之不信君也,故不敢不言。不然,何急其以言取罪也?”王病之,曰:“子复语。不穀虽不能用,吾慭置之于耳。”对曰:“赖君用之也,故言。不然,巴浦之犀、犛、兕、象,其可尽乎,其又以规为瑱也?”遂趋而退,归,杜门不出。七月,乃有乾溪之乱,灵王死之。”

(楚灵王暴虐无道,白公子张多次劝谏。灵王很讨厌,对史老(申公子亹)说:“我想制止子张的劝谏,怎么样?”史老回答说:“接受劝谏很难,制止它容易。如果他再劝谏,您就说我左手掌握着鬼身,右手掌握着鬼的居处,凡是各种告诫劝谏,我全听到了,哪里需要听别的什么劝告?”白公又来劝谏,灵王按照史老讲的说了。白公回答说:“以前殷高宗武丁能够敬慎德行,和神明相通,先迁到河内,又从河内迁到亳地,从此三年沉默不语,思考治国的道理。卿士们为此担忧,说:'君王讲话才能发出命令,如果不说话,我们就无法接受命令了。’于是武丁就写了文书,说:'要我统治天下,我恐怕德行不好,所以才不讲话。’这样写了以后,又派人根据梦中的形象到四方寻访贤人,得到了傅说,把他请来,提升他为上公,让他早晚规谏,说:'如果我是剑,就把你当作磨刀石。如果我要渡河,就把你当船。如果天旱,就把你当作连绵的雨。敞开你的心扉,滋润我的心田。如果药力不足以使人头晕目眩,那病就不会痊愈。如果光着脚走路不看地面,那脚就要受伤。’像武丁那样和神明相通,他的圣明智慧广博,他的聪明没有毛病,还自认为不能治理好国家,所以三年中沉默不语,思考治国的道理。已经知道了为君之道,还不敢专断独行,派人根据梦中的形象去寻访贤人。已经得到了贤人辅佐自己,还怕疏忽遗忘,所以叫他早晚教诲规谏,说:“一定要教诲帮助我,不要抛弃我。’现在您也许还赶不上武丁,却讨厌规谏您的人,要治理好国家不是太难了吗!“齐桓公和晋文公,都不是嫡长子,他们流亡周游诸侯各国,不敢骄奢淫逸,心中喜爱有德的言论,因为修养德行做了国君。身旁大臣劝谏,远方臣僚批评,众人诵诫议论,他们都能用来告诫自己。因此他们刚回国即位时,四面的封疆方圆不到一百里,后来发展到方圆一千里,会合诸侯做了霸主,一直到今天还被称为贤君。齐桓公、晋文公都是如此,您不思考担忧赶不上两位贤君,却想贪图安逸,恐怕不行吧?《周诗》上有这样的话:'不亲自处理政事,百姓不会相信(《诗经·小雅·节南山)。’我怕百姓不信任您,因此不敢不说。不然的话,我何必急着进谏因而获罪呢?”灵王担忧白公的话,说:“你再说下去。我虽然不能照着做,但我愿意把这些话放在耳朵里。”白公回答说:“希望您接受我的规谏,所以我才说。否则,巴浦地方犀牛、牦牛、兕、象的角和牙齿做塞耳的耳瑱,难道用得完吗?还用得着用规谏之词来做耳瑱吗?”于是便快步退下,回到家中,闭门不出。过了七个月,就发生了乾溪之乱(前 529),灵王死在这场叛乱之中。)

《贾谊新书卷第一·大都》:“昔楚灵王问范无宇曰:“我欲大城陈、蔡、叶与不羹,赋车各千乘焉,亦足以当晋矣,又加之以楚,诸侯其来朝乎?”范无宇曰:“不可。臣闻:大都疑国,大臣疑主,乱之媒也;都疑则交争,臣疑则并令,祸之深者也。今大城陈、蔡、叶与不羹,或不充,不足以威晋。若充之以资财,实之以重禄之臣,是轻本而重末也。臣闻尾大不掉,末大必折,此岂不施威诸侯之心哉?然终为楚国大患者,必此四城也。灵王弗听,果城陈、蔡、叶与不羹,实之以兵车,充之以大臣。是岁也,诸侯果朝。居数年,陈、蔡、叶与不羹,或奉公子弃疾内作难,楚国云乱,王遂死于干溪芊尹申亥之井。为计若此,岂不可痛也哉!悲夫!本细末大,弛必至心。时乎!时乎!可痛惜者此也。天下之势,方病大尰,一胫之大几如要,一指之大几如股,恶病也,平居不可屈信,一二指搐,身固无聊也。失今弗治,必为锢疾,后虽有扁鹊,弗能为已。此所以窃为陛下患也。病非徒尰也,又苦跖盭。元王之子,帝之从弟也。今之王者,从弟之子也。惠王之子,亲兄之子也。今之王者,兄子之子也。亲者或无分地,以安天下;疏者或专大权,以偪天子。臣故曰:“非徒病尰也,又苦跖盭。”可痛哭者,此病是也。”

《战国策卷十四 楚策一》:“昔者先君灵王好小要,楚士约食,冯而能立,式而能起。食之可欲,忍而不入;死之可恶,然而不避。”

(从前,楚灵王喜爱细腰女子,楚国的人便少吃饭,使自己的腰都细起来,以致要扶着东西才能站住,扶着东西才能起立,虽然想吃东西,但总是忍着饿不吃,这样饿下去,就有死的危险,可是人们无所畏惧。)

《墨子·兼爱》:“昔者,楚灵王好士细腰。故灵王之臣,皆以一饭为节,胁息然后带,扶墙然后起。比期年,朝有黎黑之色。”

《晏子春秋 第六卷 内篇杂下第六》中有两则小故事,据说发生在楚灵王时期。

“晏子使楚。楚人以晏子短,为小门于大门之侧而延晏子。晏子不入,曰:“使狗国者从狗门入。今臣使楚,不当从此门入。”傧者更道,从大门入。见楚王,王曰:“齐无人耶?使子为使。”  晏子对曰:“齐之临淄三百闾,张袂成阴,挥汗成雨,比肩继踵而在,何为无人!”王曰:“然则何为使子?”晏子对曰:“齐命使,各有所主。其贤者使使贤主,不肖者使使不肖主。婴最不肖,故宜使楚矣。”

(晏子被派遣到楚国。楚人知道晏子身材矮小,在大门的旁边开一个小洞请晏子进去。晏子不进去,说:“出使到狗国的人从狗洞进去,今天我出使到楚国来,不应该从这个洞进去。”迎接宾客的人带晏子改从大门进去。

晏子拜见楚王。楚王说:“齐国没有人可派吗?竟派您做使臣。”晏子严肃地回答说:“齐国的都城临淄有七千五百户人家,人们一起张开袖子,天就阴暗下来;一起挥洒汗水,就会汇成大雨;街上行人肩膀靠着肩膀,脚尖碰脚后跟,怎么能说没有人才呢?”楚王说:“既然这样,那么为什么会打发你来呢?”晏子回答说:“齐国派遣使臣,要根据不同的对象,贤能的人被派遣出使到贤能的国王那里去,不肖的人被派遣出使到不肖的国王那里去。我晏婴是最不肖的人,所以只好出使到楚国来了。”)

“晏子将使楚。楚王闻之,谓左右曰:“齐之习辞者也,今方来,吾欲辱之,何以也?”左右对曰:“为其来也,臣请缚一人,过王而行。王曰,何为者也?对曰,齐人也。王曰,何坐?曰,坐盗。”

晏子至,楚王赐晏子酒,酒酣,吏二缚一人诣王。王曰:“缚者曷为者也?”对曰:“齐人也,坐盗。”王视晏子曰:“齐人固善盗乎?”晏子避席对曰:“婴闻之,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今民生长于齐不盗,入楚则盗,得无楚之水土使民善盗耶?”王笑曰:“圣人非所与熙也,寡人反取病焉。””

(晏子将要出使(到)楚国。楚王听到这个消息,对身边的侍臣说:“(晏婴是)齐国善于辞令的人,现在(他)正要来,我想要羞辱他,用什么办法呢?”侍臣回答说:“当他来的时候,请让我们绑着一个人从大王面前走过。大王(就)问:'(他)是干什么的?’(我就)回答说:'(他)是齐国人。’大王(再)问:'犯了什么罪?’(我)回答说:'(他)犯了偷窃罪。’”

晏子来到了(楚国),楚王请晏子喝酒,喝酒喝得正高兴的时候,公差两名绑着一个人到楚王面前来。楚王问道:“绑着的人是干什么的?’(公差)回答说:“(他)是齐国人,犯了偷窃罪。”楚王看着晏子问道:“齐国人本来就善于偷东西的吗?”晏子离开了席位回答道:“我听说这样一件事:橘树生长在淮河以南的地方就是橘树,生长在淮河以北的地方就是权树,只是叶相像罢了,果实的味道却不同。为什么会这样呢?(是因为)水土条件不相同啊。现在这个人生长在齐国不偷东西,一到了楚国就偷起来了,莫非楚国的水土使他喜欢偷东西吗?”楚王笑着说:“圣人是不能同他开玩笑的,我反而自找倒霉了。”)

《春秋》:“楚公子弃疾杀公子比。”

杜预注曰:比虽为君,而未列於诸侯,故不称爵。杀不称人,罪弃疾。

《公羊传·昭公》:“比已立矣,其称公子何?其意不当也。其意不当,则曷为加弑焉尔?比之义宜乎效死不立。大夫相杀称人,此其称名氏以弑何?言将自是为君也。”

(公子比已经立为国君了,为什么还称他为公子呢?因为公子比的内心并不愿当国君。既然公子比的内心并不愿当国君,那么为什么把弑杀国君的罪名加在他身上呢?从道义上讲,公子比应该誓死不当国君。大夫之间相互杀害应该称“人”,这里为什么写出两人的名字,并用“弑”这个词呢?是说公子弃疾从这以后就做国君了。)

《谷梁传·昭公》:“当上之辞也。当上之辞者,谓不称人以杀,乃以君杀之也。讨贼以当上之辞,杀非弑也。比之不弑有四。取国者,称国以弑。楚公子弃疾杀公子比,比不嫌也。春秋不以嫌代嫌,弃疾主其事,故嫌也。”

(是指君王的意思。指君王,就是指经文不记某人杀某,乃是以君王的身分杀的。声讨作乱的人是以君王身分,表示杀的不是弑君的人。公子比没有杀国君的依据有四点。如果为夺得一国而杀君,经文记载时,就举出国名。经文记“楚公子弃疾杀公子比”,仍称比为公子,表明比没有杀君之嫌。春秋经不让有杀君之嫌的替代有嫌的,弃疾主持杀了没有杀君的人,他倒有夺君位之嫌。)

 观从谓子干曰:“不杀弃疾,虽得国,犹受祸也。”子干曰:“余不忍也。”子玉曰:“人将忍子,吾不忍俟也。”乃行。国每夜骇曰:“王入矣!”乙卯夜,弃疾使周走而呼曰:“王至矣!”国人大惊。使蔓成然(子旗)走告子干、子皙曰:“王至矣!国人杀君司马,将来矣!君若早自图也,可以无辱。众怒如水火焉,不可为谋。”又有呼而走至者曰:“众至矣!”二子皆自杀。丙辰,弃疾即位,名曰熊居。葬子干于訾,实訾敖。杀囚,衣之王服而流诸汉,乃取而葬之,以靖国人。使子旗为令尹。

观从(子玉)对子干(公子比,此时已称王)说:“如果不杀死弃疾,虽然得到国家,还会受到灾祸。”子干说:“我不忍心啊。”观从说:“别人会对您忍心的,我不忍心等待了。”于是就走了。都城里常常有人夜里惊叫说:“君王进来了!”乙卯(十七)夜里,弃疾派人走遍各处喊叫说:“君王到了!”都城里的人们大为惊恐。让蔓成然(子旗)跑去报告子干、子皙(公子黑肱,令尹)说:“君王到了,都城里的人杀了您的司马弃疾(公子弃疾),就要杀来了(杜预注曰:言司马见杀,以恐子干。)。您如果早一点自己打主意,可以不受侮辱。众怒好像水火,没有法子可以想了。”又有喊叫着跑来的人,说:“大伙都来到了!” 子干他们两个人都自杀了(杜预注曰:不书弑,君位未定也。)。丙辰(十八),弃疾即位(就是楚平王,此时楚灵王还没死,楚灵王死于癸亥(二十五)),改名为熊居。 把子干安葬在訾地,称之为訾敖(杜预注曰:不成君,无号谥者,楚皆谓之敖。)。杀死一个囚犯,穿上国王的衣服,却让尸体在汉水中漂流,只得收尸安葬,来安定国内的人心。让子旗担任令尹。

訾敖,芈姓,熊氏,名比,字子干,楚共王的第三子,楚康王、楚灵王的弟弟,也被称为公子比、右尹子干。

公子黑肱,芈姓,熊氏,字子皙,春秋时期楚国的令尹,楚共王的儿子。

公元前546年,宋向戌善于赵文子,又善于令尹子木,欲弭诸侯之兵以为名。如晋,告赵孟(赵文子)。赵孟谋于诸大夫,韩宣子曰:“兵,民之残也,财用之蠹,小国之大灾也。将或弭之,虽曰不可,必将许之。弗许,楚将许之,以召诸侯,则我失为盟主矣。”晋人许之。如楚,楚亦许之。如齐,齐人难之。陈文子曰:“晋、楚许之,我焉得已。且人曰弭兵,而我弗许,则固携吾民矣!将焉用之?”齐人许之。告于秦,秦亦许之。皆告于小国,为会于宋。

五月甲辰(二十七),晋赵武至于宋。丙午(二十九),郑良霄至。六月丁未朔,宋人享赵文子,叔向为介。司马置折俎,礼也。仲尼(孔子)使举是礼也,以为多文辞。戊申(初二),叔孙豹(穆叔)、齐庆封、陈须无(陈文子)、卫石恶(石悼子)至。甲寅(初八),晋荀盈从赵武至。丙辰(初十),邾悼公至。壬戌(十六),楚公子黑肱(子晳,公子围之弟)先至,成言于晋。丁卯(二十一),宋戌如陈,从子木(屈建)成言于楚。戊辰(二十二),滕成公至。子木谓向戌:“请晋、楚之从交相见也。”庚午(二十四),向戌复于赵孟(赵武)。赵孟曰:“晋、楚、齐、秦,匹也。晋之不能于齐,犹楚之不能于秦也。楚君若能使秦君辱于敝邑,寡君敢不固请于齐?”壬申(二十六),左师复言于子木。子木使驲谒诸王,王曰:“释齐、秦,他国请相见也。”

秋七月戊寅(初二),左师(向戌)至。是夜也,赵孟(赵武)及子皙(公子黑肱)盟,以齐言。庚辰(初四),子木(屈建)至自陈。陈孔奂、蔡公孙归生(声子)至。曹、许之大夫皆至。以藩为军,晋、楚各处其偏。伯夙谓赵孟(赵武)曰:“楚氛甚恶,惧难。”赵孟(赵武)曰:“吾左还,入于宋,若我何?”

辛巳(初五),叔孙豹(穆叔)会晋赵武(赵文子,中军将)、楚屈建(子木,令尹)、蔡公孙归生(声子)、卫石恶(石悼子)、陈孔奂、郑良霄、许人、曹人将盟于宋西门之外,楚人衷甲。

乙酉(初九),宋公(宋平公)及诸侯之大夫盟于蒙门之外。

公元前541年,冬,楚公子围将聘于郑,伍举为介。未出竟,闻王有疾而还。伍举遂聘。十一月己酉(初四),公子围至,入问王疾,缢而弑之。遂杀其二子幕及平夏。右尹子干(公子比)出奔晋。宫厩尹子皙(公子黑肱)出奔郑。杀大宰伯州犁于郏。葬王于郏,谓之郏敖。使赴于郑,伍举问应为后之辞焉。对曰:“寡大夫围。”伍举更之曰:“共王之子围为长。”

  子干奔晋,从车五乘。叔向使与秦公子(伯车)同食,皆百人之饩。赵文子曰:“秦公子富。”叔向曰:“底禄以德,德钧以年,年同以尊。公子以国,不闻以富。且夫以千乘去其国,强御已甚。《诗》曰:'不侮鳏寡,不畏强御。’秦、楚,匹也。”使后子与子干齿。辞曰:“鍼惧选,楚公子不获,是以皆来,亦唯命。且臣与羁齿,无乃不可乎?史佚有言曰:'非羁何忌?’”

公元前529年,乙卯(十七)夜,弃疾使周走而呼曰:“王至矣!”国人大惊。使蔓成然(子旗)走告子干、子皙曰:“王至矣!国人杀君司马,将来矣!君若早自图也,可以无辱。众怒如水火焉,不可为谋。”又有呼而走至者曰:“众至矣!”二子皆自杀。

楚师还自徐,吴人败诸豫章,获其五帅。

楚师自徐国回国(即前年围徐之师),被吴人在豫章打败,五帅(即去年的荡侯、潘子、司马督、嚣尹午、陵尹喜五人)被俘。

平王封陈、蔡,复迁邑,致群赂,施舍宽民,宥罪举职。召观从,王曰:“唯尔所欲。”对曰:“臣之先,佐开卜。”乃使为卜尹。使枝如子躬聘于郑,且致犨、栎之田。事毕,弗致。郑人请曰:“闻诸道路,将命寡君以犨、栎,敢请命。”对曰:“臣未闻命。”既复,王问犨、栎。降服而对,曰:“臣过失命,未之致也。”王执其手,曰:“子毋勤。姑归,不谷有事,其告子也。”

楚平王重建陈、蔡两国,让迁移出去的人回来(杜预注曰:复九年(前533年)所迁邑),给有功之臣赏赐财物,取消苛政,赦免罪人,举拔被废弃的官员。召见观从,楚平王说:“你所要求的都可以答应(杜预注曰:观从教子干杀弃疾,今召用之,明在君为君之义。)。”观从说:“下臣的祖先是卜尹的助手。”于是就让他做了卜尹(杜预注曰:佐卜人开龟兆)。楚平王派枝如子躬到郑国聘问,同时交还犫地、栎地的土田(杜预注曰:犨、栎,本郑邑,楚中取之。平王新立,故还以赂郑。)。聘问结束,并没有交还(杜预注曰:知郑自说服,不复须赂故。)。郑国人请求说:“听道路传闻,打算把犫地、栎地赐给寡君,谨敢请命。”枝如子躬说:“下臣没有听到这样的命令。”回国复命以后,楚平王问起归还犫地、栎地的事,枝如子躬脱去上衣谢罪说:“臣有错,违背了王命,没有交还。”楚平王拉着他的手,说:“您不要归罪自己!先回去罢,我以后有事,还是会告诉您的(杜预注曰:王善其有权,有事将复使之)。”

《左传》没有交待陈、蔡“复迁邑”的详情,蔡侯庐归于蔡(今河南驻马店市新蔡县),蔡侯(蔡平公)庐即隐大子有(蔡世子)之子,蔡灵公(灵侯)之孙,蔡平公的纪年是从去年开始的,而蔡国国都何时从今河南驻马店市上蔡县迁至新蔡县,未见于史料,一般认为是蔡平公时期所为;陈侯吴归于陈(今河南周口市淮阳县),陈侯(陈惠公)吴即悼大子之子,就是-534年的孙吴,悼大子偃师之子,陈哀公之孙。)

《新唐书卷廿九·志第十七下》:“岁星在昴、毕,而楚弑灵王,陈、蔡复封。初,昭公九年(前533年),陈灾。裨灶曰:“后五年,陈将复封。岁五及鹑火,而后陈卒亡。”自陈灾五年,而岁在大梁,陈复建国。”

他年芋尹申亥以王柩告,乃改葬之。

       初,灵王卜,曰:“余尚得天下。”不吉,投龟,诟天而呼曰:“是区区者而不余畀,余必自取之。”民患王之无厌也,故从乱如归。

      初,共王无冢适,有宠子五人,无适立焉。乃大有事于群望,而祈曰:“请神择于五人者,使主社稷。”乃遍以璧见于群望,曰:“当璧而拜者,神所立也,谁敢违之?”既,乃与巴姬密埋璧于大室之庭,使五人齐,而长入拜。康王跨之,灵王肘加焉,子干、子皙皆远之。平王弱,抱而入,再拜,皆厌纽。斗韦龟属成然焉,且曰:“弃礼违命,楚其危哉!”

过了几年,芋尹申亥把楚灵王的棺材所在报告平王,于是就改葬灵王。

当初,楚灵王占卜说:“我希望能得到天下!”结果不吉利。灵王把龟甲扔在地上,责骂上天说:“这一点点好处都不给我,我一定要自己争取。”百姓担心灵王的欲望不能满足,所以参加动乱好像回家一样。

当初,楚共王没有嫡长子,有五个宠爱的儿子,不知道应该立谁。于是就遍祭名山大川的神明,祈祷说:“请求神灵在五个人中选择,让他主持国家。”于是就把玉璧展示给名山大川的神明,说:“正对着玉璧下拜的,是神明所立的,谁敢违背?”祭祀完毕,就和巴姬秘密地把玉璧埋在祖庙的院子里,让这五个人斋戒,然后按长幼次序下拜。康王两脚跨在玉璧上,灵王(公子围,即位后改名虔)的胳臂放在玉璧上,子干(公子比,訾敖)、子晳(公子黑肱)都离璧很远。平王(弃疾,即位后改名居)还小,由别人抱了进来,两次下拜都压在璧纽上。鬬韦龟把成然(蔓成然,子旗)嘱托给平王(杜预注曰:如其将立,故讬其子。),而且说:“抛弃礼义而违背天命,楚国大概危险了(杜预注曰:弃立长之礼,违当璧之命,终致灵王之乱。)。”

    子干归,韩宣子问于叔向曰:“子干其济乎?”对曰:“难。”宣子曰:“同恶相求,如市贾焉,何难?”对曰:“无与同好,谁与同恶?取国有五难:有宠而无人,一也;有人而无主,二也;有主而无谋,三也;有谋而无民,四也;有民而无德,五也。子干在晋十三年矣,晋、楚之从,不闻达者,可谓无人。族尽亲叛,可谓无主。无衅而动,可谓无谋。为羁终世,可谓无民。亡无爱征,可谓无德。王虐而不忌,楚君子干,涉五难以弑旧君,谁能济之?有楚国者,其弃疾乎!君陈、蔡,城外属焉。苛慝不作,盗贼伏隐,私欲不违,民无怨心。先神命之。国民信之,羋姓有乱,必季实立,楚之常也。获神,一也;有民,二也;令德,三也;宠贵,四也;居常,五也。有五利以去五难,谁能害之?子干之官,则右尹也。数其贵宠,则庶子也。以神所命,则又远之。其贵亡矣,其宠弃矣,民无怀焉,国无与焉,将何以立?”宣子曰:“齐桓、晋文,不亦是乎?”对曰:“齐桓,卫姬之子也,有宠于僖。有鲍叔牙、宾须无、隰朋以为辅佐,有莒、卫以为外主,有国、高以为内主。从善如流,下善齐肃,不藏贿,不従欲,施舍不倦,求善不厌,是以有国,不亦宜乎?我先君文公,狐季姬之子也,有宠于献。好学而不贰,生十七年,有士五人。有先大夫子余、子犯以为腹心,有魏犨、贾佗以为股肱,有齐、宋、秦、楚以为外主,有栾、郤、狐、先以为内主。亡十九年,守志弥笃。惠、怀弃民,民従(晋文公)而与之。献无异亲,民无异望,天方相晋,将何以代文?此二君者,异于子干。共有宠子,国有奥主。无施于民,无援于外,去晋而不送,归楚而不逆,何以冀国?”

子干(公子比)回国,韩宣子(韩起,中军将)向叔向询问说:“子干可能会成功吧?”叔向回答说:“很难。”韩宣子说:“人们有共同的憎恶而互相需求,好像商人一样,有什么难的(杜预注曰:宣子谓弃疾亲恃子干,共同好恶,故言如市贾同利以相求。)?”叔向回答说:“没有人和他有共同的爱好,谁会和他有共同的憎恶(杜预注曰:言弃疾本不与子干同好,则亦不得同恶。)?得到国家有五条难处:有了显贵的身分而没有贤人,这是第一条(杜预注曰:宠须贤人而固);有了贤人而没有内应,这是第二条(杜预注曰:虽有贤人,当须内主为应。);有了内应而没有谋略,这是第三条;有了谋略而没有百姓,这是第四条;有了百姓而没有德行,这是第五条(杜预注曰:四者既备,当以德成。)。子干在晋国十三年了,晋国、楚国跟从他的人,没有听说有知名之士,可以说没有贤人(杜预注曰:晋楚之士从子干游,皆非达人。)。族人被消灭,亲人背叛,可以说没有内应(杜预注曰:无亲族在楚。),没有空子而轻举妄动,可以说没有谋略(杜预注曰:召子干时,楚未有大衅。)。在外边作客一辈子,可以说没有百姓(杜预注曰:终身羁客在晋,是无民。)。流亡在外没有怀念他的像征,可以说没有德行(杜预注曰:楚人无爱念之者。)。楚王虽暴虐却不忌刻(杜预注曰:灵王暴虐,无所畏忌,将自亡。),楚国如果以子干为国君,关系到这五条难处而杀死原来的国君,谁能帮助他成功(杜预注曰:言楚借君子干以弑灵王,终无能成。)?享有楚国的,恐怕是弃疾吧!统治着陈、蔡两地,方城山以外也归属于他(杜预注曰:时穿封戌既死,弃疾并领陈事。)。烦杂和邪恶的事情没有发生,盗贼潜伏隐藏,虽然有私欲而不违背礼仪(杜预注曰:不以私欲违民事。),百姓没有怨恨之心。先代神明任命他,国民相信他。百姓发生动乱,必然就是小儿子立为国君,这是楚国的常例。得到神灵的保佑,这是一;拥有百姓,这是二;具有美德,这是三;受宠又显贵,这是四;所居地位符合常例,这是五。有五条利益来除掉五条难处,谁能够伤害他?子干的官职,不过是右尹;数他的地位,不过是庶子;论起神明所命令的,那又远离了玉璧。他的显贵丧失了,他的宠信丢掉了。百姓没有怀念他的。国内没有亲附他的,将凭什么立为国君?”韩宣子说:“齐桓公、晋文公不也是这样吗?”叔向回答说:“齐桓公,是卫姬的儿子,僖公宠爱他。有鲍叔牙、宾须无、隰朋作为辅助,有莒国、卫国作为外援(杜预注曰:齐桓出奔莒、卫,有舅氏之助。),有国氏、高氏作为内应。从善好像流水一样行动迅速,不贪财货,不放纵私欲,施舍不知疲倦,求善不厌其烦。由于这样而享有国家,不也是合适的吗?至于我们的先君文公,是狐季姬的儿子,献公宠爱他。喜欢学习而专心一志,生下来十七年,得到了五个人才(狐偃、赵衰、颠颉、魏武子、司空季子,见僖二十三年(前637年))。有先大夫子馀(子馀,赵衰)、子犯(狐偃)作为心腹,有魏犫(魏武子)、贾佗作为左右手,有齐国、宋国、秦国、楚国作为外援(杜预注曰:齐妻以女,宋赠以马,楚王享之,秦伯纳之),有栾氏(栾枝)、郤氏(郤縠)、狐氏(狐突)、先氏(先轸)作为内应,逃亡在外十九年,意志坚定。惠公、怀公丢弃百姓,百姓都跟着文公。献公没有别的亲人,百姓没有别的希望(杜预注曰:献公之子九人,唯文公在)。上天正在保佑晋国,将会用谁来代替晋文公?这两位国君,和子干不同。共王还有受宠的儿子(杜预注曰:谓弃疾也),国内还有高深莫测的君主。对百姓没有施予,在外边没有援助。离开晋国没有人送行,回到楚国没有人迎接,凭什么希望享有楚国(杜预注曰:传言子干所以蒙弑君之名,弃疾所以得国。)?”

《史记卷四十·楚世家第十》:“是时楚国虽已立比为王,畏灵王复来,又不闻灵王死,故观从谓初王比曰:“不杀弃疾,虽得国犹受祸。”王曰:“余不忍。”从曰:“人将忍王。”王不听,乃去。弃疾归。国人每夜惊,曰:“灵王入矣!”乙卯夜,弃疾使船人从江上走呼曰:“灵王至矣!”国人愈惊。又使曼成然告初王比及令尹子皙曰:“王至矣!国人将杀君,司马将至矣!君蚤自图,无取辱焉。众怒如水火,不可救也。”初王及子皙遂自杀。丙辰,弃疾即位为王,改名熊居,是为平王。

平王以诈弑两王而自立,恐国人及诸侯叛之,乃施惠百姓。复陈蔡之地而立其后如故,归郑之侵地。存恤国中,修政教。吴以楚乱故,获五率以归。平王谓观从:“恣尔所欲。”欲为卜尹,王许之。

初,共王有宠子五人,无適立,乃望祭群神,请神决之,使主社稷,而阴与巴姬埋璧于室内,召五公子斋而入。康王跨之,灵王肘加之,子比、子皙皆远之。平王幼,抱其上而拜,压纽。故康王以长立,至其子失之;围为灵王,及身而弑;子比为王十余日,子皙不得立,又俱诛。四子皆绝无后。唯独弃疾后立,为平王,竟续楚祀,如其神符。

初,子比自晋归,韩宣子问叔向曰:“子比其济乎?”对曰:“不就。”宣子曰:“同恶相求,如市贾焉,何为不就?”对曰:“无与同好,谁与同恶?取国有五难:有宠无人,一也;有人无主,二也;有主无谋,三也;有谋而无民,四也;有民而无德,五也。子比在晋十三年矣,晋、楚之从不闻通者,可谓无人矣;族尽亲叛,可谓无主矣;无衅而动,可谓无谋矣;为羁终世,可谓无民矣;亡无爱征,可谓无德矣。王虐而不忌,子比涉五难以弑君,谁能济之!有楚国者,其弃疾乎,君陈、蔡,方城外属焉。苛慝不作,盗贼伏隐,私欲不违,民无怨心。先神命之,国民信之。芈姓有乱,必季实立,楚之常也。子比之官,则右尹也;数其贵宠,则庶子也;以神所命,则又远之;民无怀焉,将何以立?”宣子曰:“齐桓、晋文不亦是乎?”对曰:“齐桓,卫姬之子也,有宠于厘公。有鲍叔牙、宾须无、隰朋以为辅,有莒、卫以为外主,有高、国以为内主。从善如流,施惠不倦。有国,不亦宜乎?昔我文公,狐季姬之子也,有宠于献公,好学不倦。生十七年,有士五人,有先大夫子余、子犯以为腹心,有魏犨、贾佗以为股肱,有齐、宋、秦、楚以为外主,有栾、郤、狐、先以为内主。亡十九年,守志弥笃。惠、怀弃民,民从而与之。故文公有国,不亦宜乎?子比无施于民,无援于外,去晋,晋不送;归楚,楚不迎。何以有国!”子比果不终焉,卒立者弃疾,如叔向言也。”

(这时候楚国虽然已经拥立公子比为王,但害怕灵王重新回来,又没有得到灵王的死讯,所以观从对新立楚王比说(初王犹言前王,是追说之辞,无谥):“不杀弃疾,即使得到国家也还是会遭受祸害。”楚王说:“我不忍心。”观从说:“别人将忍心杀您。”楚王不听从,观从于是离去。弃疾返回国中。国人常常夜晚受惊,喊:“灵王入城了!”乙卯日夜里,弃疾派船夫从长江边上跑着呼叫(此句《左传》作“弃疾使周走而呼曰”,“周”是周遍之义,司马迁读“周”为“舟”,以为船人。):“灵王到了!”国人愈发惊恐。弃疾又派曼成然(《左传》作“蔓成然”,斗韦龟之子,亦称斗成然,是斗氏后裔,字子旗,灵王夺其邑而使为郊尹,故从子比、子皙、弃疾等叛王,及弃疾即位,为令尹。)告诉新王比和令尹子皙说:“灵王到了!国人将要杀死你,司马弃疾也将要到了!君王早点自谋后路,不要自取凌辱。众人的愤怒如同水火,是无法救的。”新王和令尹子皙于是自杀。丙辰日,弃疾即位为王,改名叫熊居,这就是楚平王。楚平王使用欺诈手段杀死两位楚王(灵王、初王比)而自己即位,所以恐怕国人和诸侯反叛自己,就向百姓施舍恩惠。恢复陈国、蔡国的领地而封立他们的后裔如同从前(平王即位后,使蔡平侯庐、陈惠公吴回到自己的故地,复立为国),归还侵占的土地给郑国(归还郑国以所侵夺的犨、栎等邑)。慰问抚恤国中臣民,修明改良政法教令。吴军因为楚国内乱的缘故,俘获楚军五名将领而返回(楚于上年使荡侯、潘子、司马督、嚣尹午、陵尹喜帅师伐徐以恐吴,此年吴乘楚乱,击败楚军,获其五帅)。楚平王对观从说:“随你的意愿挑选官职。”观从说想当卜尹,平王答应了他。

当初,楚共王有宠爱的儿子五个,但没有嫡长子可立,于是祭祀山川百神,请神来决定立谁为太子,让他来主理国政,就暗中和巴姬在室内埋下玉璧,召见五位公子斋戒沐浴后进入。康王跨璧而过,灵王手肘放在璧上,子比、子皙都远离璧。平王年幼,由人抱着上前跪拜,正好压在璧纽上。所以楚康王凭年长即位,但到他的儿子便失去王位;公子围后来为灵王,到自身为王时就被杀;子比当王十几天,子皙不得即位,又一同被诛杀。四位公子都断子绝孙没有后代。唯独弃疾最后即位,为楚平王,结果继承接续楚国的祭祀,完全如同神灵的符命。

当初,子比从晋国归来,晋国的韩宣子问叔向道:“子比能实现目的吗?”叔向回答说:“不会成功。”韩宣子说:“子比和国人共同憎恶楚灵王而互相需求,有如市场商贾做买卖,为什么不会成功?”叔向回答说:“没有人和子比有共同的爱好,又有谁和他有共同的憎恶?取得国家有五难:有君主的宠幸但没有辅佐的贤人,是一难;有辅佐的贤人而没有靠山,是二难;有内外的靠山而没有谋略,是三难;有谋略而没有民众,是四难;有民众而没有德行,是五难。子比在晋国十三年了,他在晋国、楚国的随从没听说有出名的,可以说是没有辅佐的贤人了;族人夷灭亲戚背叛,可以说是没有靠山了;没有可乘之机却轻举妄动,可以说是没有谋略了;在外寓居一辈子,可以说是没有民众了;流亡在外而无人怀念,可以说是没有德行了。灵王暴虐但不忌刻,子比兼有五难来弑君犯上,谁能助佑他!能有楚国的,那是弃疾吧!统领陈、蔡之地(弃疾为陈公、蔡公),方城之外归属于他(“方城”,楚长城,北起今河南方城北,南至今河南泌阳东。弃疾偕子比等楚人作乱,主要是靠陈、蔡、不羹、许、叶等大县的军队,他们都在方城以外。)。扰民邪恶的事没有发生,偷盗强贼销声匿迹,虽有私人欲望但不违背礼义,民众没有怨恨心理。祖先神灵授命给他(指压纽而拜),国家民众信任他。芈姓出现变乱,最终必定幼子即位,这是楚国的常事(《左传》文公元年楚令尹子上谓“楚国之举,恒在少者”)。子比的官位,只是右尹;论他的权势宠幸,只是庶出的儿子;按照神灵的符命,则又远离玉璧(指远璧而拜);民众不怀念他,将靠什么来即位呢?”韩宣子说:“齐桓公、晋文公不也这样吗?”叔向回答说:“齐桓公是卫姬的儿子,得到齐湣公的宠爱。有鲍叔牙、宾须无、隰朋作为辅佐,有莒国、卫国作为外面的靠山(“莒”,齐桓公入齐立为君之前的出亡之地。“卫”,桓公母亲卫姬的娘家。),有高子、国子作为内部的靠山。乐于听取意见从善如流,布施恩惠不知疲倦。齐桓公能有齐国,不也应该吗?从前我们的晋文公,是狐季姬(姬姓,晋献公妾)的儿子,得到晋献公的宠爱,喜好学习乐此不倦。长到十七岁,有贤士五人,有先大夫子余(赵衰)、子犯(狐偃)作为心腹知己,有魏犨(魏武子)、贾佗作为左膀右臂,有齐国、宋国、秦国、楚国作为外部的靠山,有栾氏(栾枝)、郤氏(郤縠)、狐氏(狐突)、先氏(先轸)作为内部的靠山。流亡十九年,恪守志向历久弥坚。晋惠公、晋怀公离弃百姓,百姓追随他而帮助他。所以晋文公享有国家,不也应该吗?子比对百姓没有施舍,在外面没有援助,离开晋国,晋人不护送;回归楚国,楚人不迎接。怎么会有国家!”子比果真不得善终,最后即位的是弃疾,如同叔向所说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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