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烟|无处可逃

短篇小说

文/老烟

图来自网络

看着围在这张大宴会桌边十八个低着头把弄手机的大学同学,李乔很想发火,有意思吗?这都叫什么啊!哦,好不容易才组织起来的同学聚会,除了进包厢时相互问候了一声,然后,大家都掏出手机坐在那,连庙里的十八罗汉都不如,那十八罗汉起码是各有姿态呀,可这伙隔了大半年没见的同学全一个样,佝着头,眯着眼,面无表情,李乔感觉这像是进了一个古墓的兵俑坑里。

无奈,李乔也只得掏出手机,他苦笑:这也算是融入一块吧!也就在打开微信这会,李乔又笑了,然后找到右边座位上那位同学的头像,弹出了他的微信对话框,又输入一行字:“嗨,老猫,最近过得怎么样?”

老猫立即看到了李乔的微信消息,下意识地回:“一般般,就……”他接着要输入的该是“那样”这两个字,但他突然没输了,放下手机,侧过头来瞪着李乔,终于开了口:“你没病吧?”

“怎么了?”李乔笑。

“估计是你们医院的墙倒了你才趁机溜出来的吧?”老猫也笑了。

“呸,你才神经病!我要不发你微信你能感觉到我在你身边的存在吗?”李乔和老猫同学多年,一直很有灵犀,交流起来就像打机关枪,没有半点卡顿。

被李乔这句话一说,老猫有点不好意思,总算把手机扔到桌上,又环视了一眼另外十七位犹在扮演泥塑的同学,然后也叹了口气,“唉,别说,我们人类好像真被手机绑架了哈。”

“就是,都说互联网把地球缩小了,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却因为互联网而拉远了。”李乔应。

“嗯呢,这很符合逻辑呀,所有原本牵挂的人都随时在身边了,那当然也就不用牵挂啥了嘛!”老猫到底也是中文系出来,说话概括力很强,但从他的声音里,李乔还是听出了他其实也很不喜欢这种状态。

接着,两人又就微信和互联网这个话题聊了一会,直到最后一位应邀聚会的同学赶到,且服务员也已经在上菜了,其他那些顾着手机的同学才终于终于活了过来,开始喝酒吃菜说段子。

图来自网络

那次同学聚会后,李乔更不愿开微信了。以前空闲时间他还经常会刷刷朋友圈,且看到有些意思的动态时还会顺手点个赞。他觉得朋友圈倒不失为一个一个好东西,想关注的人在干什么都知道了,心里颇是踏实和温暖。可聚会以后,他连朋友圈都不愿看了,更不点赞,整个人好像突然在微信里蒸发了一样。李乔和一般人不同,别人若哪天没了手机就跟没了魂一样,但李乔一点也不会,他十分忙,忙工作忙书法忙篆刻忙国画,十天不玩手机也丝毫不会觉得无聊。他很满意这种状态。

但那次聚会后的不久,李乔突然遇到了一些不满意。

这些不满意首先来自邵斌,邵斌升职了。

邵斌不仅是李乔的高中同学,而且和李乔在一个单位同一个科室。在李乔工作的这个国企里,同事间的关系多恨微妙,为着晋升晋级,大家都在暗自里较劲,李乔是企划部的四个文案其中之一,按说也该有被人挤压的风险,但或许是李乔业务强且情商也不低的缘故,他竟然从来没感觉到来自同事间的压力感。尤其邵斌,邵斌也是文案之一,同样才华也很出众,可他非但从来没跟李乔有半点龃龉,而且两个人还特别有商有量,共同完成完成过很多精彩的文案策划。也因此,邵斌升职成为企划部主任后,李乔十分替他高兴。

没想到,这才不到一个月,邵斌对李乔的态度就有了变化。比如,有时路上面对面偶遇,邵斌不再像以前那般老远就对李乔笑,现在也笑,但李乔明显感觉到了那笑好生硬。还有,邵斌上任半个月后,李乔的工作任务锐减了,要在别的单位,这是好事,舒缓压力乐得轻松呗,在这,却不怎么好,企划部的奖金跟工作量挂钩的,没活那就没钱啊。但碍于面子,也碍于之前和邵斌的关系,李乔虽然不悦,也不好主动去找邵斌。

更让李乔堵心的事,不仅邵斌,就连原先跟邵斌与李乔俩人一直走动比较多的几个朋友,也在邵斌升职后的不久逐渐跟邵斌疏远了。邵斌没升职前,每个周末都会组织这一伙人去馆子小聚喝个酒,东大家轮流做。李乔很喜欢那种氛围,工作忘了,烦恼忘了,几个人就聊共同喜欢的一些话题,哪怕是聊政治聊腐败,聊得血脉偾张拍案而起,那也十分畅快。可现在,随着邵斌的升迁,那种氛围就越来越少了,李乔屈指数了数,不错,三个礼拜没聚过了。

“唉,果真是时位移人啊!”想及此,李乔感慨了。但李乔是个洞明世事的人,很快便想开了,毕竟,时位移人是件太正常的事,不是有句话叫“兄弟可以共患难不能同享福”嘛,看透了就了然这是一个必然!

饶是如此,李乔还是免不了一份失落——不仅丢了一个好朋友,或许还就此多了一个势利的领导。

“既然邵斌现在不再操心小聚的事,那就由他去吧,但这些难兄弟不能丢啊,刚好今天周六,何不自己来组织一次。”念头一起,他立即掏出手机,开始跟几个好兄弟打电话。

“今天晚上在湖边聚?不是说在得意楼聚吗?改了?”强子觉得很意外。

“什么,在得意楼?”李乔更意外。

“邵斌不是昨天就在群里说过了?”强子说。

“微信群?什么微信群?”李乔张大了嘴。

“神经啊你,先不说了,我这手上正办事呢,晚上见!”强子肯定是真忙活中,否则不会这么急着挂电话。

李乔赶忙打开微信。

“靠,哪来这么多群了!”李乔看到微信页面上显示有八万多条未读信息就先吃了一惊,然后手指往下划拉又看到不少稀奇古怪的群更吃了一惊。这也难怪,他这人从来不轻易拂人家面子,有加好友申请的他从来是来者不拒,这微信群还能不铺天盖地。好在,李乔的微信永远都是关闭了消息通知的,不存在烦。

终于他看到了一个叫着“酒林六仙”的微信群,李乔估摸就是这个群了,因为他们常在一起的刚好是六个人。于是,点开,果然,是这个群。消息并不多,都一些无关痛痒的内容,对话最尾的就是邵斌发布的小聚通知——今晚六点得意楼106包厢海喝。

“果然是当官了哈,电话都懒得打了,就微信一下。”李乔皱了一下眉头,以前邵斌也不怎么用微信的,可这地位一变,生活方式也剧变了,这不,连群主都是邵斌。但这感慨一完后,李乔又觉出了几分欣慰,欣慰邵斌建这个酒林六仙群时把他拉了进来,这至少说明,邵斌还没打算完全割舍他们之间的友谊。

五点半,李乔就赶到了得意楼。邵斌、强子与郝贵已经在包厢里了,和那回同学聚会一样,几个人也佝着头盯着手机。

“哟,大作家到了。”见李乔进来,邵斌起身相迎。

“靠,大作家?什么意思,是想让我叫你邵主任吗?”这话一出,李乔突然发现,邵斌当企划部主任后,他居然至今还没改口叫他主任。莫不是这点让邵斌生气了?

“切,少来这套,我这个主任跟跟你的金牛文学奖有得比吗,你那可是国家级文学奖啊!”邵斌回。

邵斌说的没错,一个月前,李乔的短篇小说《老茶》确实拿了一个什么金牛文学奖,但拿了奖后,李乔才知道这个所谓的国家级金牛文学奖不过是一个民间社团搞的,准确说是李乔交了一千块评审费换的,因此李乔得奖后默不出声,一点也不好意思张扬。没想到邵斌居然知道这事。

“你怎么知道的?”李乔很惊诧。

“就说你这是低调还是高冷吧?”邵斌反问。邵斌真的为此纠结过,大家都玩文字的朋友,得了这么大的奖居然毫不声张,要不就是真的低调,要不就是太自命清高,清高得不屑和一般人为伍,但邵斌清楚李乔是个不会在他面前低调的人。

“什么低调高冷,那就是一个骗局,还国家级文学奖,我想起来都脸红。”既然掀开了,李乔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干脆把这个奖项全说了出来。结果,引来了大家哈哈大笑。

说话间,其他两个朋友也到了。点卡得很准,他们一到,服务员的菜也就端了上来。继而,李乔久违的那种氛围立即经营起来了。

一轮干杯后,李乔端起杯起身起身走到邵斌身边,拍了拍邵斌的肩膀,说:“兄弟,没想到我们之间差点被这个破奖给破坏了关系,对不起哈,这杯我干了,你随意。”说完一饮而尽。

邵斌没有随意,他也干了。晾了杯,然后才说,“李乔,跟我说实话,我升职后,有哪里做得不好?”

“什么?不好?哪有什么不好?”李乔愣住了,因为他看出了邵斌这句话是诚心的问。

“肯定有什么不好,否则,我几次布置的工作你怎么从来都不回应?”邵斌盯着李乔问。

“你布置了工作我没回应?什么时候?”李乔越发震惊。

“微信工作群里呀,好几次,我要求大家及时提交方案,大家都按时递交了,只有你,一个字都没给我。所以,你肯定对我有什么意见,李乔,单位里我们分工不同,但现在,我们是兄弟,我想听到真话。”邵斌严肃地说。

“微信群!你是说你在微信群里布置工作?以前刘主任从来没有在微信群里谈工作啊!”李乔彻底懵了。

“刘主任不在微信群里安排工作是因为他习惯用QQ,但我觉得微信群更方便,怎么,这有什么不妥吗?难道你不用微信?”

“等下!”李乔放下酒杯,掏出了手机,迅速在微信群里翻查邵斌说的工作群,这中间他其实很想对邵斌说微信怎么能用微信来安排工作,在他心里,微信只是个社交软件,用来谈工作,既是剥夺了员工的时间,也容易出现工作机密泄露。这点,以前他跟邵斌闲聊时说过,很多员工都被微信给彻底绑架了,自从有了微信工作群,就在再也没有八小时内外。没想到,邵斌这么快就成了绑架者。

果然,这个建了好多年的工作群最近活跃了起来,从邵斌上任后,这个群消息已经超过四千条,李乔只随便拖拉了几下,就看到了几条邵斌发布的工作安排记录。这下,李乔彻底傻了,他没想到,被自己蔑视的微信居然这么狠地捅了自己一刀。

“什么,你当真从来不看微信?”强子发现了李乔的脸色异样,问了一声,又看了看也在愕然的邵斌。因为邵斌说过,李乔肯定对他不满,所以从来不在微信里回应他,微信外也从来不主动找他。

“我两个月没看微信了。”李乔苦笑了一下,说着把手机递给了邵斌。邵斌接过一看,也傻了眼,因为他看到了微信上那个数字——83426,这个数字是未读信息。

头一回,李乔没在这伙朋友的小聚上找到畅快。

幸运的是,这场酒局,让李乔和邵斌之间的误会彻底解开了。

这天晚上回到家后,李乔用了近三个小时的时间,将微信通讯录里的陌生好友和那些无关痛痒的微信群悉数删除了。他感到很无奈,微信竟让自己无处可逃。幸好,李乔是个容易释然的人,想想既然逃不了,那就干脆迎上去,反正,与邵斌的疙瘩解开了,也就再没什么不满意。所以,李乔恢复了两个月前的状态。工作,写字,画画,篆刻,做文章,和酒林六仙喝酒。

悲哀的是,这种状态没维持到一个星期,李乔遇上了更大的麻烦。

麻烦还是来自微信。删除微信里大部分陌生好友的第六天,周五的上午,邵斌将李叫到了他的办公室。然后递给李乔一份公司行政部的红头文件。

“你又被微信给害了!”交给李乔文件时,邵斌叹了口气。

原来,一周前,公司一家重要客户的客户代表给李乔发了一份文件资料,这份资料涉及到一个两百万元的单子,需要李乔所在的企划部三天之内根据他们提供的资料,拿出一份设计方案。不想,李乔那晚回来后一不小心,将那位客户代表也删了,一同删除的还有那份资料。四天后,见李乔这边没半点反馈,那家公司便撤销了合作计划,同时跟李乔的公司领导说清了撤销原因。

看着这份文件,李乔瘫倒在邵斌的沙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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