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的风中,回荡过你我的名字。

翻看日历,农历十四,是可以看圆月的时候了。吃完晚饭才七点半,天已然黑去,我随便套上一件大棉外套,戴上口罩就下了楼。小区里真安静,有风横穿过来,一点儿都不冷。月亮仿佛在等我似的遥遥地望着我,我也抬头望着亲爱的她。

温暖的日子里,最喜欢在月亮底下散步,以前爱跟人聊天或者打电话,如今喜欢在这样静祥美妙的时光里读书。走动读书和静坐读书的感受不尽相同,我尽可能让身体与头脑一同活动。点点星辰隐藏在夜幕里,隐隐闪烁着动人的微光,三月的温柔就这样将我轻轻地包裹住。

在读宁夏作家马慧娟的散文集《溪风絮语》,书里描写的那个世界其实离我并不遥远。农民的生活是苦涩的,要努力在苦中作乐,所以她的文字里完全看不到冠冕堂皇的语言。真实的画面一帧帧地浮现在我脑海中,虽然那不是我的生活,但那真的就发生在我身边。文字对于所有热爱写作的人来说,都是一种贴心的陪伴,它安放了我们无处诉说的情怀。有些话与心事,羞于向人以言语表露,但是文字这个舞台很巧妙地消除了那部分尴尬。

她笔下的故乡、生活与乡亲乡情,令我想起很多过去的记忆。那些有关于老一辈人,他们口口声声惦念的土地与艰苦岁月,经由家人的转述与亲自目睹,我的体会很深。读的时候,我还有一种强烈的感受:一个作家能写作的范围可以有多广呢?抛去想象出来的东西,还不都是完整的、自己经历过或者看到过的生活啊。在这样的夜,我独自体会着另一个人生命中的点点羁绊,惊叹于她文笔的细腻,对细节的捕捉,以及流露出来的真情。这种真情时时刻刻都在发生着,在父子之间、在母女之间、在兄弟姐妹之间、在邻里之间、在朋友之间......作家就是要用文字唤醒读者心中的一些什么东西,感动也好,醒悟也好,悔恨也好,一旦发生这样心灵的触碰,阅读就是值得的,时间也不会被浪费,读者与书的缘分亦是可当美好去定论。

在令我喜悦的美好之间,我来来回回地走着,走在我们这个不大但也不小的小区里。冬天的夜晚我是不敢出门走动的,因为冷,因为肃杀的气氛,因为心对自然无情的面貌所产生的敬畏。但是春天就不一样,春天仿佛就是大自然向人类敞开的怀抱,想让大家尽情地徜徉。但在这样的特殊时期,大人们几乎不怎么出来,因此小区里的悠哉似乎被我一个人占据了。

正当我这样想时,也正好走到我家楼下。没有路灯,树影下,我发现有两个小姑娘站在那里。她们的出现引起了我的注意,许是在家憋坏了,出来透气吧。突然,从上空中飘来一个声音:“我刚吃完饭,还有谁一起啊?”楼底下的小姑娘回应:“好多人,不过他们都在前面呢,你快下来,我们再一起去喊周米粒。”楼上的小姑娘大声说:“等我,我马上就下来。”

我家住在八楼,这个小姑娘是我楼下的邻居。突然我想起,十二三年前,当我还是一个初中生的时候,也经常会有小伙伴来我家楼下大声叫我的名字,目的是一起去上学、或者一起玩耍。同样,我的身影也会经常出现在好朋友家的楼底下。

小学阶段住在家属院里,前面就是父亲工作的单位院子。一到放学,回家吃完饭,再拼尽全力写作业,为的就是跑去前面院子里和小朋友们撒欢子,直到听见妈妈大声喊我的名字才恋恋不舍地回家。因为玩儿得尽兴,大汗淋漓,所以几乎没有失眠的时候。有时候作业多,甚至会一边写一边哭,因为心思全在大院里跳绳跳方捉迷藏的小朋友们中间,那是好大一群孩子的欢乐场。贪玩儿之心,小小年纪的我从未想着去主动压抑,当然我严厉的父母亲对此也是万般头疼。

一直到我上了高中,离开了家乡,拥有了手机,身边一些同学也拥有了手机。我们开始用QQ和短信联系,就再也没有人到我家楼下大声喊我的名字了。想起曾经有一两次和妈妈闹别扭,正当我们娘俩儿面红耳赤对峙之时,楼下突然响起喊叫我名字的声音。对,那时候来我家找我的好朋友是会突然出现的,很多时候并不会提前约好,宛如惊喜降临。真不凑巧,我妈立刻跑到窗前大声回应我的朋友:“她不在家。”妈妈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严厉与无情,我急了,眼泪顺着脸颊滑下,甚至担心朋友以后不会再来我家楼下喊我了。待我跑到窗前,小伙伴的影子已经看不到了。愤怒的妈妈永远都不会意识到,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多么在乎自己的友情,多么喜欢和朋友在一起,和朋友在一起那些时光是整个生活中的极大快乐。

非常怀念十几岁的时光,即使有写不完的作业,考不完的试,或因青春期的降临而渐渐揉在心里的烦恼,但那时候没有体会过空虚的迷茫与孤寂。因为简单,或者单纯,想要的东西其实也不难得到。大概那个时候只有梦想和愿望,而欲望之类的东西离自己还很遥远。虽然当年每天与我相约在十字路口碰面的同学已经失去了联系,虽然那些经常在我家楼下喊我名字的小伙伴们早已消失在人海,但是我们的童年、少年时期最单纯的时光是重叠在一起的。

往后的很多年,我并不会时常想起这些事,甚至让我想起来也并不容易。但是在这样的一个晚上,看见两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站在楼下喊她们的小伙伴下来,我的鼻子突然微微一酸。像我这样的老阿姨,再也不会有朋友突然站在楼下喊我的名字了吧?那种快乐的呼之欲出,没有顾虑没有介怀的呼喊,像风一样消失在过去的岁月中。我看着住在我家楼下的女孩轻快地跑出单元门,然后和那两个女孩一拍即合地拉住手,像兔子一样往前跑去,去和她们的另一波伙伴汇合,我站在淡淡的夜色里,有点走不开。

我知道我想起了谁,我知道我早都接受了关系中突如其来的转变,还有无力抗拒的渐行渐远。我不可能回到很久以前的状态里,她也不可能,曾在一起的我们,都不再可能了。但我们谁都无法否认,我们曾经就是实实在在的好朋友。2000年是,2005年是,2007年是......忘记了到哪一年,我们彼此走到了分叉路口,各自迎接各自人生里的悲欢离合。

不知道她、他、他们是否会像我一样,还会记得很多年前的点点滴滴。自从少了联络,然后就在彼此的世界里淡化成一个小点,以后会消失吗?年少时我不知道。或许每个人生活中都有固定的坐标,四个象限里布满亲人、恋人、友人、以及不属于前面三类人中的任何一类,仅仅只是“认识的人”的位置。横纵坐标因为生命有限而无法无限延伸,所以那个“点”是固定的。后来当我往生命的深处走,才意识到一些点上的人先是淡了,然后会消失,再被另外一些人取代。友情象限里的来去大抵如此。亲情象限最为永恒,而爱情象限因人而异,至于“认识的人”,任凭他们来来回回,都引不起我太多的关注。

我的伤感来源于对“人生是有阶段的”这个概念更深一层的理解。几岁的时候,依靠在父母的怀抱里撒娇,十几岁的时候渐渐走出家门,二十几岁出头可以为了爱情不顾一切,再到如今,生命的重心完全不一样了。但是我知道,我们谁都知道,曾经有过单纯友情陪伴的快乐时光,那种快乐和“钱”“地位”“攀比”“勾心”没有丝毫关系,那种快乐现在想来,就像一股清泉,永远地流淌在十几岁的旧梦之中。如果还能回去,请在梦里让我和人生最初的伙伴们打个照面,到时候我一定会蹦跶着双脚,跟头上扎的两个辫子保持同样的频率,拉起她们的手,玩儿属于我们的最快乐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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