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树娶了两棵树
一棵树娶了两棵树
◎ 朱成玉
院子里开满樱桃花了,20几棵樱桃树晒出一片白亮亮来。风里没有花香,只有飞来飞去的落瓣。记得小时候的花是香气四溢的,现在连花开也没了香味儿,或许是它们把爱意深藏了起来,发酵着,等到某一天厚积薄发,让那些香气铺天盖地而来,醉倒尘世几颗玲珑的心吧。
妻在春天的早晨忙活开来,像只贪婪的蜜蜂,飞在姹紫嫣红的院子里。当她一头扎进樱桃丛的时候,她也便成了一棵樱桃树,开了满身的花;当她抬头看着那刚刚醒来,在枝头不停地抖弄翅膀的鸟儿的时候,她也便成了一只鸟儿,满身满心挂着欢快。
多么动听的鸟鸣,无论多疲惫的身心,我都愿意被它唤醒。我不舍得在这么明媚的早晨睡下,尽管,为了创作,整个夜晚都被我点燃,被我高高挂起。我惦念着那些鸟,这春天的使者,它们是否留下一封邮件到我的花园?
我喜欢这样的清晨。仿佛时间从未极快地将我们从天真里卷走,一切都还在老地方,还是老模样,我也只是个不会被任何速度打扰的孩子,睡眼惺忪地睁开看了一下,又安然了无牵挂地睡去,继续梦着我的花儿和罐头瓶里的小虾……
想到自己的孩童时代,从每一个有鸟啼的清晨醒来,像一朵花儿悄悄张开。我们听到鸟儿的叫声,便觉得世界是和自己一起醒来的,欢闹着与时间一起飞向快乐。
已经很远了。刹那间升起缠绵的思绪,若不是窗外清晨里的鸟叫声,不可能让我一下穿越多年的遗忘,于过去的经历中捡拾回些许的碎片;已经没有当初的小伙伴了。也不能再与谁背着小书包,重走一段鸟儿啁啾,阳光即将迎来的清晨的路。
还好有女儿在,她在延续我们走过的路。
妻在院子的空地上撒了很多菜籽,有香菜、臭菜、茼蒿、菠菜、生菜……到时候再把鲜嫩的菜一把把地送给邻居们。我们喜欢那样的院子,鸽子在房檐上咕咕地叫着,松弛着它们的翅膀,把阳光一片一片地絮进去。所以冬天的鸽子不怕冷,因为它们在春天的时候储存了大量的阳光。
不仅仅是樱桃花,我的院子里还有杏花。与那一片雪白相比,这里便是绯闻的中心了。粉色,让人想入非非的颜色,勾引了我的思绪。我想到和杏树有关的一场爱情:高贵美丽的古罗马皇后菲丽斯爱上孔武威猛的战士狄摩封,狄摩封跟皇后缠绵几个月,出征前夕答应一个月内回来,结果背信,“相思催人老”,皇后整日以泪洗面,以致容颜大改,憔悴不堪。天神怜悯皇后痴情,把她化为一株杏树。凯旋归来、得知真相的狄摩封后悔不迭,抱枯树忏悔,一阵风吹来,枯树顿时开出无数杏花,幻为皇后倩影拥吻战士……
我不是狄摩封,却希望得到那些杏花的吻。
妻依旧在院子里忙活着,把我的早晨搅成了一锅幸福的粥。那株一直自由自在冒冒失失地长出来的山丁子树涨满了花蕾,妻起了“杀心”,拿起剪刀,剪掉一个枝条,又剪掉一个枝条,一个一个的枝条落地,又一个个的枝条被她捆绑上去。她把李子和K9的枝条一起嫁给这棵幸福的愣头愣脑的山丁子了,“哈哈,美坏了它,一个早晨娶了俩媳妇。”妻大声地笑着。
也美坏了妻,一个上午“制造”了一场树的爱情。妻开玩笑说,别是制造一场事故就好。大概她在担心,这一夫二妻的风流树,能否和谐美满吧。
妻唤醒女儿,要给她拍照。把她打扮成公主的模样,一会站到雪白的樱桃树旁,一会蹲到鲜粉的杏树下,仿佛要把整个春天都装进女儿的心里。
我开着窗子,看着春天的早晨发生的这一切。因为没有比日月更忠贞于昼夜的,没有比植物更忠贞于季节的。我想起去年的秋天,落叶簌簌,温暖而又感伤,它们的生命正走在我所不能见的轮回的圈里,它们离去,正是为了于这约好的季节携花而来。
落叶和新绿,似乎在完成某种交接的仪式,把生命通过泥土,一路承接过来。如此这般,生生不息。
不出所料,在我的花园,我收到了我的邮件。但我没有打开它,因为我熟知它的内容。春天的信使,怀着善念和慈悲,提醒着尘世的每一颗心:春天,别忘了种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