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宜业丨村口的乌桕树

村口的乌桕树

作者：徐宜业

故乡龙集临近大湖，是个水乡，故乡的乌桕树与江南水乡相比，真的少得可怜。但故乡的村口也会屹立着那么一棵、两棵的乌桕树。

乌桕，又名木梓、蜡烛树等，是高大的落叶乔木，有的高达一二十米。

庄上年长的大爷爷说，乌桕是上古时九黎部落首领蚩尤的鬼魂变的。传说，蚩尤与黄帝大战中，蚩尤战败，被黄帝所杀。他的桎梏被行刑者撂到山下。沾满蚩尤鲜血的桎梏，眨眼间复活，化作一片乌桕林，如血似火。后来，蚩尤的后裔就把乌桕作为自己的图腾。

乌桕在我国有着悠久的历史。1400多年前的贾思勰，在《齐民要术》里就记载了乌桕树的种植。

在我读过有关乌桕的诗，南朝的《西洲曲》最有意境：“日暮伯劳飞，风吹乌桕树。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明代谢榛的《远别曲》最有情趣：“阿郎几载客三秦，好忆侬家汉水滨。门外两株乌桕树，叮咛说向寄书人。”

在古代，乌桕离不了女人，离不了相思的女人。在今天，村头的乌桕树下，也离不了女人。每逢佳节，她们披红着绿，翘首踮脚，盼望着在外打工的男人。

春天到了，村口的乌桕树光秃秃的枝头冒出芽儿。叶芽渐渐长大，开始是红色，不久变成了紫色，接着变成了浅绿，最后变成了深绿。这时，乌桕心型的树叶厚实起来，叶面光滑如蜡，上面布满暗红色的经络。

“杜鹃花发杜鹃叫，乌桕花生乌桕啼”。初夏时节，杜鹃花在杜鹃鸟“布谷、布谷”声中开放，乌鸦站在乌桕树上“哇哇、哇哇”。乌桕翠嫩的枝头，开出一串串黄绿的花穗，上面缀着金黄的细蕊，好像一条条毛毛虫，又像一枝枝狗尾草。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花朵，散发出浓郁的香味，惹得蜂鸣蝶舞。乌桕花蜜是蜜中珍品，是蜜品世界中的抗氧化之王。乌桕的花期长达两三个月。

盛夏，烈日炎炎，乌桕枝桠虬曲，黑色的树皮像鳞片一般。树冠庞大，犹如一把高高张开的大伞。鸣蝉在树叶里长吟，小鸟在树枝上歌唱。花期过去了，乌桕树的枝头长出无数的“小豆豆”，像三角的糖包子，又像爆米花，包孕着三粒黑色的球形种子。

路过乌桕树的人，要提防乌桕上掉下的“洋辣子”。“洋辣子”，是一种害虫，黑褐色的身上长着细细的绒毛，经常在乌桕树上产卵。

“洋辣子”繁殖时，成串成串地倒挂在乌桕的枝叶上，把茂密的叶子吃得斑驳陆离。当人们从树下玩耍时，树上常常掉下洋辣子，落到人的身上，它的毒刺毛蛰伤人的皮肤。

当乌桕果成熟时，如果树上生洋辣子，消灭了洋辣子，才能摘乌桕果。人们举起燃烧着的、扎在长木条的干稻草，靠近洋辣子活动的枝条。洋辣子被火一烤，纷纷落到地上。这时人们才能安全地爬上树，摘乌桕果。因为乌桕树上经常生洋辣子，因此有人称乌桕树为“洋辣子树”。

乌桕树的树叶、树枝折断后，流出一种有毒的汁液。这种汁液沾到人的皮肤上，就会立即出现红肿或“糜烂”的症状，伴有强烈的疼痛感。有人又称乌桕树为“辣子树”。乌桕树上经常有乌鸦“哇哇、哇哇”地叫，乌鸦是不祥之物。因此，庄子上大人小孩子靠近乌桕树时，都远远地绕着走。

“巾子峰头乌桕树，微霜未落已先红”，这是宋代林和清的诗句。寒露刚过，天气乍凉，乌桕的叶子变黄、变紫、变红。

李笠翁对枫叶、桕叶大加褒扬：“木以叶为花者，枫与桕是也。枫之丹，桕之赤，皆为秋色之最浓。”陆放翁独垂青于乌桕：“乌桕赤于枫，园林二月中。”可见，乌桕叶比枫叶更红。

“红叶秋山乌桕树，回风折却小蛮腰”，满树的乌桕叶，好像一个个穿着红衣的妙龄少女，扭动着细腰，随风起舞。一棵乌桕树，就像一把燃烧的火炬，是乌桕叶把秋点燃了，染浓了。

乌桕叶红了，庄上的老人说，“放火鬼”（祝融）也跟着来了，“放火鬼”藏在乌桕树的红叶中，乌桕叶就是“放火鬼”烧红的。

当你从乌桕树下经过，如果你身后突然起风，那就是“放火鬼”来了。这时你要当心，千万不要回头看。如果你朝“放火鬼”撒泡尿，“放火鬼”就会被你吓跑的，否则，“放火鬼”就会附在你的身上，跟着你到家，你家就会失火。

乌桕叶红了，树叶间挂着一串串灰褐色的果实。乌桕果开始是青的，将熟时是黄的，成熟时就变成灰褐色的了。乌桕果经过日晒霜浸，外壳自行炸裂，露出黄豆大小、珍珠般的桕籽。桕籽与红叶相互映衬，煞是好看。你不要被桕籽美丽的外衣所迷惑，它是有毒的，不能吃，误食的话会出现头晕、腹痛等症状。

可是这些桕籽是乌鸦的最爱。《本草纲目》这样解释乌桕的，以乌喜食而得名“乌”，以树木老则根下黑烂成臼，故名为“乌桕”。

冬天来临，寒风乍起，乌桕叶已经落尽，褪尽了火红的外衣。斑驳龟裂的树皮上，吸附着灰色的虫蜕。弯曲的枝桠上挂着的一串串黑色的乌桕果，都已经裂开，露出银子般的桕籽，恰似梅花万朵。难怪元人黄镇成发出“前村乌桕熟，疑似早梅花”的感叹！

成群结队的鸟儿，在乌桕树丛间欢呼跳跃，不停地啄着桕籽。“独木桥边乌桕树，鹁鸠飞上枝头啼”、“鹁姑声急雨方作，乌桕叶丹天已寒”……伯劳、鹁姑、斑鸠，还有人人见到吐口水的乌鸦。看来，喜欢啄食桕籽的鸟类真的不少。

孩子们举起长长的细竹竿，爬上高高的树杈，敲打乌桕树的枝干，那些白花花的桕籽就“簌簌、簌簌”地从树枝上坠落下来。大家抢着捡回家，晒干了，挑到公社的供销社，卖块把、几角钱，留开学缴学费、买本子买铅笔。

供销社将桕籽卖到药厂，用来制中药，可杀虫、利水、通便，治疗疥疮、湿疹、皮肤皲裂。

乌桕的根皮、树皮和叶子也可入药，内服可治疗血吸虫病、肝硬化腹水，外用可治疔疮、湿疹等。

供销社将桕籽卖城里工厂。桕籽含有丰富的油脂，可榨油。桕籽榨的油叫“桕油”，可制作油漆、油墨等。桕籽的外皮可提炼“皮油”，用于制作蜡烛、肥皂、油漆和润滑油等。

榨油后的桕籽油饼是农作物的有机肥料。桕籽壳是生火做饭的燃料。

随着大量村民入城，住上了套房，自然村落逐渐萎缩，直至消失。庄子没了，乌桕树也没了，仅存的几棵成了“凤毛麟角”。就连龙集毛岗村口张文忠1959年栽的那棵乌桕，都已经成了“古树”，成了“宝贝”。龙集镇领导高度重视，派人对“古树”进行保护，用栅栏围起来，在树下设了站牌，写上介绍文字。不过，树虽然不太老，不太高，但对于没有高树的野外，确实成了风景。那些去洪泽湖水源地散步的闲人，每次从树下经过时，都会停下脚步，抬起头看一看，表示对消失村庄的怀念。

文/徐宜业

编辑/王孝付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徐宜业，江苏省泗洪县龙集镇人，南京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本科学历，中学高级教师，被评为镇首届名师、县中学语文学科带头人、县政府优秀教育工作者、县优秀班主任、市语文骨干教师，主持多项国家、省市级课题并结题。作品发表于各级各类报刊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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