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我们甚少挥泪(上)

尚未命名的纪念

2017/10/2

星期一

高陽臺.春花之執

悄掩朱門,斜簪華首,更闌間隱燈深。

綴柳薰風,傾陽絢暎昏林。

馥芬結漸瀰棽杪,著信吹、暗指離津。

漾鱗鱗,捲噞斕波,無處重尋。

遍來廿四催遲日,恍玉容帶露,

寥亂思心。

瘦損蘭成,穿徽振觸鳴琴。

片時蔌蔌紛紅雨,晛雙雙、點染青襟。

便沾泥,未沬芳菲,拚落如今。

公竟渡河

一股熟悉的味道猛地钻进鼻中,或是早已预谋,但无论如何,我在刚刚醒来的那一瞬间,闻到了那股香烟的气味。

他叼着一根我仍然认不出牌子的烟,下唇微微上抬,可以看出他已经等了我很久,不满地将烟咬住,这个习惯我还是认得的。

“醒了?”烟抬起的角度微微下降,烟嘴的火光却更亮了起来。他操着沉沉的嗓子,缓缓道:“醒了,就赶紧跟我去找魏哥。”

我揩了揩尚且惺忪的眼睛,急急忙忙跟着朝门口走去的他,脚步踉跄了几下。

“小心点。”他头也不回地说道。

那是我最后一次和张务安一起去找魏哥。而纠葛在我们之间的东西,不仅仅是那两个人毕生追求的所谓信条,还有一种奇怪的隔阂,这种隔阂不是别的什么,恰恰是由于他们两个之间多年的友谊而存在的。也许我和他们之间也存在这种隔阂,但不管怎么说,直到那一天的最后,我都始终斡旋在两个人中间,试图调济两个人方枘圆凿的观点。

或许是在那一天开始,他们两个就走上了截然的道路。又或者,在高三完的那个暑假,张务安隔着手机屏幕给我兴奋的讲述那个名词和他崇拜的文学家时,就已经为现在埋下了谶言。

“外国作家?我喜欢?司汤达、普鲁斯特、乔伊斯、艾略特、福克纳都算吧·······。”

“你知道什么叫实验么?实验啊,做前人做过的那不叫实验,所谓实验,就是要做前人没做过的事情,就像在实验室没有得到老师允许时候投入水中的两块金属一样。你永远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危险还是创造?我也不知道。”

“我要做的是诗词实验。总得有人做的。”

也许那时候张务安就已经成了一个他喜欢的乔伊斯一样的文学叛徒,成为文学殿堂上的恐怖分子,成为一个他自以为是的殉道者。

魏哥则不屈不挠地跟随古人的脚步,写拟古诗,偶尔融入一两个不违和的现代词汇。拿着自己应该有的成绩和论文。

怎么说呢,也许张务安遇上魏哥,也就像乔伊斯遇上叶芝一样,魏哥可以欣赏他,但永远不会接纳他。

而直到两个人为了实验还是保守这个问题争执不休时,我的朋友仍然看不出他俩到底写了什么。

就像独孤求败和东方不败两个人比武一样,招数再华丽再奥妙再不同寻常,在旁人看来也只是一阵一阵值得喝彩和看戏的刀光剑影涌动一样。

后来张务安请我喝奶茶,他给我点了杯,然后自己托着腮看天。我问他在干什么,他神神叨叨地说了一句“剑光照空天自碧”。我知道那是李贺的诗,然后他就抬头看着天,我低头喝着奶茶。直到他离开燕京的时候,都没有告诉我他那天叫我喝奶茶干什么。

澳帅曾经约我出来谈他的事,在澳帅那完全理工男的冷漠外表之下,也会偶尔因诗词触动眼波流转。

“其实吧,济航高中跟我认识的时候,挺欢脱一人。”澳帅用厚重深沉的声音说道。

“我认识他的时候也很欢脱呀。”我说。随即是一阵沉默。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变成了现在的样子。那个蓄着胡子留着乱糟糟的头发,永远在辩论时一脸冷静地看着你,如同一头狮子。

“我觉得,他像我们小学课本上那个被束缚在高加索山脉上的人。”澳帅说。

“被缚的普罗米修斯。”我轻轻道,“但却没有海格力斯去拯救他。”

务安是个很不完美的人,永远绷着脸,满口学术词汇,总是自己喃喃念叨着什么,再加上不高的身高,时刻会被淹没在人群中。但澳帅说他以前不是这样。

我不记得了,在我刚认识他的那个暑假,他是那样的么?我对他的记忆,已经随着看过的诸多电影和繁复的哲学逻辑中混淆起来。

“醒了?”他那声幽幽的疑问偶尔还会突然涌上我的心头,带着一个巨大的问号,仿佛他是在自问自答一样。就像《箜篌引》里面那个疯子一样,淌过河流,尚且高呼着:“众人皆醉我独醒。”又或者他仅仅是在挣扎,如同屈原自沉之前最后的狂号。

公竟渡河,公乎公乎,提壶兮焉如。

公无渡河

我扶着周密哭笑不得。

他第四遍把眼泪擦到了我前襟上。接下来是第五遍。

“济航,我到现在才发现我高中三年最舍不得的人是你。”

“好了好了,虽然现在半夜三更了,让别人看到也不好是吧。”

此时已是凌晨三时,六月八日晚。乔巴和欣欣站在马路的对面,刻意避开微弱的路灯垂下的光晕,隐隐地驻在阴影里。

姚撝尚且在酒后真言的状态里一会儿拍着子夜一会儿跟周密称兄道弟。而周密则一脸腻歪地在醉意里徜徉在自己的世界中。康师傅犹在安慰旁边的丹姐。

在那一天我拖着疲惫的身躯,以及那注定会在之后无数次疲惫的灵魂,和几个人彳亍在寻找宾馆的路上。一边应付着宾馆里家长的电话一边看着旁边的微醺的好友是否折入某个小巷。

在冷风中无比清晰的当晚,终究是在其后四年的孤独岁月中几近荡然无存。那时,大概我已知晓了回忆的定义——不过是于片时的空闲中,在脑海里投入蒙蒙的影子,带着自己营造的某种所谓气氛和感伤,为自己并不精彩的如戏人生添上一点别样的阅历。

但在那一天及那一天之后整个暑假漫长的日子里,我们每个人都像被簇拥着一样,隔三岔五游荡在恩施的街头,那时候没有多想谈未来,谁也不去聊大学的事,偶尔有人提到高考,也会立即淹没在刻意的戏谑和调侃里。

那时大概是我们最为拒绝功利的时候,或者说,害怕功利。

我们都不希望那萌发在高中时代的各种微妙而纯洁的感情都被吞没在如潮的世俗中。以至于我们对分数对钱的字眼都极为敏感。

那晚上我们为了不让醉了的姚撝一个人睡在房间里,三男三女聚集在一个房间中,在我们的家长都在隔壁房间沉沉睡了的时候,我们进行着这个世界上最为旖旎而又最为纯洁的事情——打扑克。

伴随着屁股撅上天半跪在一张床上的姚撝时不时的打呼声,和输了之后呼啸在脸颊的扑克牌声,眼见着窗外开始下雨又逐渐停止,在东窗未白凝残月的时刻,每个人抑制不住睡意的睡下了。

我和康师傅躺在冰冷的地上,背对着睡着女生的床,却恍然是在面对面微笑着看着自己的情人一样,大梦到天明。

如同我们徘徊在恩施街头一样,在建始,在来凤,在咸丰,在利川,在恩施八个小小的县市各处,我们都曾聚在一起,聊着无关于专业和未来的话题,探讨着各种幻想的奇妙人生和梦想。

我在那时候填了一首高阳台,满满的都是古代的典故和词语。在那个无比炎热的夏天,忍耐着烦疴写出一首春天的词。我用屈原那句“芳菲菲而难亏兮,芬至今犹未沬”做了结。即便各赴东西,我都希望属于友情的那些芳芬永远没有消失。

九月初,在一个个好友离开之后,而我又要离开之时。我叫上了恩施仅剩下的几个好友,来了最后一次聚会。那天我们并没有多说什么,但欣欣在离开之前,握着我的手,嘴角抿起,笑着对我说:“航航,大学要加油哟。”

在我致以习惯的一个弧度朝左的笑容之后几日,她作为最后离开的一批人,默默地去了成都。没有那么多的告别。

我奇怪那时的我们,在告别之际甚少挥泪,直到几年后当个人不断地沉入低谷和焦灼之后,我才明白那时候的我们并没有负担什么,只是漂浮在友谊的小舟上,一身轻松地看着天空,即便是有偶尔的落花飘过,也不过是春花秋月的缕缕愁思,并不足以区引眼泪。

那时我们如同一块围棋盘上的九个星一样,划分出了整个棋盘,中间隔着无数的棋子,无数的人和事,固执地站在自己的小黑点上,企图靠着这些小黑点就可以醒目的占据在棋盘上。但最终却在无数的白子和黑子的交缠下连自己的位置也不明所以。

我站在天元上,举目四顾,对每一处道一声珍重,像《箜篌引》里那个不舍的追逐的妇人一般,呢喃着:“公无渡河!”

但最终,我却互换了角色。

公乎公乎其奈居,被发奔流竟何如?贤兄小姑哭呜呜。

文中提及人物多为恩高校友,至少有10人在下面这张图中,猜猜他们是谁?

明日推送预告

【堕河而死】+【将奈公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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