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凌世相小小说：我所经历的那些事

【张亚凌，教师，《读者》等签约作家，《语文报》等专栏作家。小小说传媒签约作家，数十篇美文被选作中考阅读文或各种考试阅读文，收录进寒、暑假作业、地方语文精英教材及多种课程辅导资料。出版散文集《回眸·凝望》《心似花开》《时光深处的柔软》《草也有自己喜欢的模样》《有多深爱就有多美好》。】

小小说世界

人生，总有无法破解却又不得不信的事。

我所经历的那些事

★ 张亚凌

我已经是个糟老太婆了，糟到挪步路都喘不过气来，糟到眼睛直愣愣地瞅着这儿却已神游他方，而嘴里嘟哝的，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儿。

我24岁那年，让我想想，应该是1946年，全国都快解放了。我那死鬼男人却被他天天喊“同志”的人给“卖”了，被枪毙时儿子都3岁了。可我一直觉得，我那死鬼并没有死，还一直在我身边照顾着我。

记得半年后给我说媒的人来了，说的是镇上朱家大少爷，我是姑娘家时他就一直纠缠着我。他说他会好好照顾我的儿子，再生八个也会把他当做亲生的。我娘也说，咱女人家，就图个安稳。

“时候没到，你不能嫁给朱家。”晚上哄完儿子刚刚迷瞪上，我那死鬼男人就回来了，“那人会横死，留下你咋办？”他凑近我，眉儿眼儿都是那么清晰，我都能闻到他的喘气声，伸手去摸，却啥都没有，——是死鬼给我在梦里捎话。

两年后的一个阴雨天，朱家大少爷在镇外荒郊，被劫财碎尸。

又有人给我说了个干杀猪营生的，家道殷实，人是有点横，不过倒也实在。还说不用我儿子改姓，娃姓啥都一样，他能好好待我，就一样能好好待我儿子。

“不行，你不能嫁给杀猪的。”在我想了几天准备答应的前一天晚上，死鬼又回来了，“杀猪的是个好人，不过要坐牢的。”我又想伸手摸他，还是梦。我当时气得大喊，我爱嫁给谁就嫁给谁，你不管我了，还不叫人家管？

我恨死鬼，可死鬼一直那么疼我爱我，他一定不会害我的，我就没嫁给杀猪的。

51年那会儿，杀猪的和人起了高声，一怒之下，把人当猪给杀了，坐牢了。

后来呀，媒婆大概觉得我一个寡妇带着儿子眼头还那么高，就不再给我提亲了。还是我本家的堂姐给我说了一个，老实巴交，要家道没家道，和我那死鬼的长俊利索更没法比了。

“你就嫁给这个老实人，他不会亏你和娃的。只要人家高兴，把咱娃就改人家的姓，姓啥都是咱的娃。”这次，那死鬼走时，我隐隐地听见了笑声。

我的老实男人是大前年走的，我在炕上瘫了20多年，他一天三晌丢了四季庄稼地照顾我。我拉屎撒尿都离不开炕，可房子里没有一丁点异味。我有一个儿子俩闺女。老大是从省政府退休的，老实人也没让他改姓，我是对得起那死鬼了。俩闺女，一个在大学里教了几十年的书，一个是市里的干部。

我一直觉得，人不是说死了就一了百了的，就像我那死鬼。娃娃做事呀，得记住：是个人都要尊重，哪怕是个死人，可能也会给咱忠告。

我年轻时曾在洞儿巷住过。洞儿巷，鞋底一样浅的巷子，只有五户人家。

记得那年秋天，前后不到半个月，两家有人在外面遇上了横祸暴死。我们都人心惶惶，担心迟早会轮到自己家。

一户人家的男子太胆小了，总想着那两家的暴死，怕轮到自家身上，天天弦绷得紧紧的。等了一个月，再等了一个月，忍耐就到了极限。好歹出点不顺的事，人的心理就平衡了，太正常反而不能忍受。憋得难受，在酒店喝酒，好像是没事找事，和人起了争执，动了拳脚，被失手打死。另一户见第三家都出事了，赶快搬家吧。在搬迁路上遇到车祸。

直到好多年后我从那里搬走，也没有发生过什么事。

其实呀，更多的时候，人常常在盯着别人的时候，把自个也看进去了，也就可能有一样的遭遇。人呀，不要一遇事就信这信那，猜这猜那，丢了自己。

娃娃们都说我这个人怪，不是我这个人怪得让人难以琢磨，而是我经历的事儿让我不得不那样行事。人呀，是活颠倒，——年龄越大胆儿越小。

我给你们说，这人哪，事不能做过，话不能说满。

我有个叫“六婶”的，为人精明了一辈辈，也算计了一辈辈，还想叫人说她厚道。曾给人发毒誓说，我要有那个心思，就叫我生的娃缺胳膊少腿！结果，她还真生了个残疾娃娃。

你们想呀，你太精明了，总想算计人家，好事能全叫你占了去？父母嘴里有毒哪，竟狠心拿自家娃娃发誓？老天爷有眼睛也有耳朵，能看不见听不见？做事得摸着心，抬头就是天。不是我胆子小，是天太大了，做了亏心事没处躲呀。

我是爱唠叨，我已经是个糟老太婆了，不赶紧唠叨就没时间唠叨了。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光沾过，亏吃过，也就剩下这点破唠叨留给儿孙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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