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回响:入伍原来也是一辈子的事
小孩读经,囫囵吞枣,一生成长,才会渐求甚解。何止读经,一段短暂的军旅,也可能成为经典,够你一辈子品味和诠释。
两年、三年,或者十年左右,绝大多数曾经当兵的人,多是这样长短的一段时光。在此别过,一般都会开启一个全新的人生。
这样的人生,往往会留下军旅生涯的回忆,会保存或多或少的部队习惯与军人气质。
除非国家遭遇外敌重大威胁和入侵,会激起一部分老兵重新参军的家国情怀,一般,那激情燃烧的当兵岁月,会不可阻挡地远去。那青春闪耀的亮色,会逐渐暗淡下来。
我也是一位曾经当兵的人。未曾预期,过了几十年,在退出职场的前后,我仿佛重新入了伍。
(图一为漯河营房旧址。图二为原南昌陆校。图三为福州。图四为合肥“中国书法大厦)
几年来,我寻访了中原的营房旧址,回到了南昌军校,重返了东海前线,见到了曾经共同生活和战斗的战友,给予我们关怀和教导的首长。当然,也见证了杰出战友建成“中国书法大厦”的传奇、许多战友的成功和更多战友的平凡。
(广西龙州烈士陵园)
我们一起飞赴南疆,在牺牲的烈士墓前,祭了家乡的酒,洒下我们的泪。在那儿镜鉴生者的人生与灵魂。
以这种方式重新“入伍”,是一种幸运。对先辈来说,则不可能。老革命张富清能够与三五九旅的战友重逢,这种概率极少。毕竟健在的不多,即使健在,他们的腿脚已不方便。最为关键的是,我们这一代低龄老兵,有幸抓住了互联网的尾巴,搭上了飞机高铁的“便车”。
仅仅是见面和重聚、共叙友情、分享过往的人生吗?很多人的确如此,而我,也是如此吗?
曾经的步兵174团特务连,两排前后相间的营房,警卫、侦察和工兵三个排,分别执行各自的任务,一年四季很少见面,那年一同出征,出国作战,成了三个排呆在一起时间最长的一段经历。
对于我们农村兵而言,一场战争,不死是万幸,吃苦哪在话下。在国家都很困难的年月,两年多时间,绝大多数的体验,无不幸福满满。
平生第一次相逢五湖四海人,气宇轩然的首长,和蔼可亲的老兵,一切都在计划中的训练与生活。可是,我未曾想到,在我来到连队之前,这一群“江南子弟兵”,他们刚刚经历了从杭州移防“汴州”的巨大落差,他们马不停蹄地迎战河南特大洪水,发挥了来自江南水乡会水的优势,出色完成抢险救灾的任务,受到中央的特别褒奖。
但在面对我们时,老兵们显得云淡风轻,两年多,少有提起。而这一切,都是在四十多年后的重聚时,首长和老兵们才讲述那一段故事的惊险与精彩。
这就是艰难困苦吗?远远不是。不久前,我随连队老兵集体参观位于许昌的58师师史馆(现为83集团军58旅旅史馆),抗美援朝“长津湖战役”的图片和文字,把我引进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炼狱般战场。
(许昌58旅旅史馆)
更早的“江南子弟兵”,在军情紧急时,穿着南方温带的服装,仓促入朝,埋伏在白雪覆盖的崇山峻岭中,冒着零下40度严寒,他们用当时最普通的武器,对垒现代化装备的美国王牌陆战第1师,打赢了一场据称是人类战争史上最为惨烈的战役。这一战,收复了38线以北在东线的广大地区,一举扭转了整个朝鲜战场的局势。
一支物质严重匮乏、装备落后得脱节的队伍为什么能够打败强大的敌人,精神力量的神奇当仁不让,而我试图往前追索这种力量更早的源头。
(浙西南栖霞关黄巢起义通往闽东的古道)
一次浙江瞿州战友聚会,还是这一群战友,当我们游览到浙西南深山里的栖霞关,那里有一条大唐古道,导游指着烟雨朦胧的远方说,那是当年黄巢起义军向南发展进入闽东的路线。
有人说,我们部队最早的历史就在闽东。叶飞创建这一支红军部队,艰难开展三年游击战争,让这支新四军精锐成长为“百杰之旅”,正是从那个地方开始的。
在这一群人中,我的思絮飘得与众不同——我离开老部队58师后,服役的第二个部队,正是在闽东,那就是驻福建连江县的步兵第86师(现为73集团军86旅)。
(抗战胜利70周年赴京接受检阅的86师英雄部队方队)
这支部队因“夜袭阳明堡”,一小时炸毁日军飞机24架,在抗战胜利70周年之际,它作为一个英雄方队,在天安门广场接受过检阅。它的驻地紧邻宁德,这里一直是国家重点扶贫地区。
我当排长时,曾经在闽东临海的高寒山坡上,顶着早春的寒流和风雨,参加过大规模的植树造林。
闽东,我的军旅生涯正是在这儿画上句号。
没想到,我的军旅终点,正是老部队最开始的起点。走完这么一大圈,我花了13年时间。弄明白这个不经意的循环,又花了30年。
(抗美援朝史书影印件)
有趣的是,最近,我在书籍和网络上查出,58师所属的20军和86师所属的原26军,在解放战争中,它们同属三野。入朝作战,同为悍将宋时轮统领的第9兵团,它们共同参加了入朝的第二次战役。长津湖一战,作为第9兵团先锋的20军58师和其它部队,尽管粉碎了麦克阿瑟在圣诞节前结束战争的狂言,但部队自身损失惨重。一仗下来,全师3个团仅剩下35个排,约800人。来接替它们作战的,正是先期作为预备队,在战役进行时,顶风冒雪、艰苦跋涉,迎着飞机和大炮的疯狂阻击,从我国东北赶来的26军。至此,58师撤到朝鲜咸兴一带,不得已进行长期休整,直至第五战役,才再次出现这支英雄部队的身影。可见,长津湖一战是何等惨烈。
如果说《上甘岭》是一场“热战”,那么“长津湖”则是当之无愧的“冷战”,这里志愿军冻死冻伤减员达22%。我一直耿耿于怀,为什么没有表现长津湖之战全貌的代表作品呢?
四十多年前,我就知道自己来到了拥有著名英雄杨根思的部队,但那个时候,英雄的名字在我的心目中,只是一个抽象的符号。今年,我才算真正走进这位英雄。
(在平壤中朝友谊纪念塔展览馆翻阅《英雄纪念册》)
三月份,我和战友来到朝鲜首都平壤的中朝友谊纪念塔,在展览馆内,我亲手翻开抗美援朝英烈名册,杨根思是英烈名册中第一名特级战斗英雄,然后才是黄继光。
(特务连老兵参观“杨根思连”)
七月中旬,我们特务连老兵专程来到英雄连队参观杨根思连展览。在这里,它验证了我曾经的一个判断。电影《英雄儿女》中王成的形象,紧握爆破筒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原形,其实就是杨根思(喊“向我开炮”的原形是另一个志愿军战士蒋庆泉)。这一段反复播放影视片断,成为这一主题展览的重要史料。
“不相信有完不成的任务,不相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不相信有战胜不了的敌人。”有杨根思这一尊高大的丰碑耸立,又有谁不相信我们部队是战无不胜呢?
(图一为电影《英雄儿女》剧照。图二为基辛格参观“杨根思连”)
就连参加过朝鲜战争的基辛格,见过毛主席多次,从不提起抗美援朝,却在2005年他82岁时,才提出参观参加过抗美援朝的杨根思连。他在这里意味深长地留言:“希望中美两国永远不要兵戎相见。”可见,当年的志愿军给他留下了怎样的影响。我怀疑他参加过长津湖战役。
我对英雄的由衷敬仰,与其说是在当兵时,不如说是在现在。在朝鲜有限的日子里,我一路打听长津湖,惹得朝鲜导游诧异我是什么特殊身份,虽然最终没曾踏上这一块英雄的土地,但在离它最近的妙香山,我一个人在观礼台上,朝长津湖的方向久久伫立,祭奠先烈,向杨根思致敬!
(我站在朝鲜妙香山的亭台上,向长津湖方向拍下了这一张苍茫的照片)
可以自豪地说,近几年战友聚会提供的军旅回眸,为我对自己服役过的老部队进入深层次认知提供了难得的机会,是一次从没有过的军旅路线的重走和战友情感的重温,是与英雄及英雄精神离得最近的一次神交,是与伟大军魂再一次的融为一体。
“入党是一辈子的事。”受这一句话的启发,停下脚步,我忽然想到:“入伍原来也是一辈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