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笔记:容易线边的天路
梁东方
新开通的容易线,将平原和山地用高速公路的宽敞平展方式联通起来,还像非高速那样免费,就便形成了一条进出山区的快速通道。一改以前山路艰难的普遍感受而真正让山路行车容易起来。
这条通道有新修的部分,也有拓宽原来道路的地方,拓宽的路段主要在山区,在过去狭窄崎岖的山区公路之上,这样的宽敞大路的速度优势之中一下就充满了时代感。让所有对过去的路有记忆的交通参与人感慨。
以这样的路和路上的速度视角再看那些过去的偏僻的小山村,已经一一被拉到了快捷方便的交通状态中来。窟窿山下山口位置上过去狭窄的公路两侧壁立的红土已经推远,再没有过去行走其间的压抑和瘆人的感觉,只是青石垒墙的山村边那些青衣布褂小脚的老人,再也没有了踪影。他们世世代代孜孜矻矻山里刨食的赤贫拮据人生,大多都已经走到了尽头,连通他们与山野一样的淳朴一起隐到了大山深处。唯一不变的是窟窿山山顶上那个以自己的犄角顶石桌的山羊在脖子下面留出来的窟窿,这个大自然的雕塑,俯瞰了人世间一代代的悲欢,依旧一动不动地地俯瞰着脚下的人世。
我们今天沿着这条路来走走停停地迤逦而至,偶然看见路边的小山上有一条天路。
这里使用天路这个词是不需要打引号的,因为它的确就是天路,尽管不是别人所经常说的那些天路,但是它从山麓开始上升,升到山脊上以后就开始沿着山脊线一直向前,虽然有起伏,但是一直是随行就势,沿着山脊线的自然曲线前进,真正是一条行进在天上的路。
人们之所以愿意走天路,不管是开车的还是像我们现在这样步行的,都是因为天路上的视野非常好,已经走过的路可以回首俯瞰,还没有走过的路可以向上展望,俯瞰和展望几乎都能一览无余,将全部的道路尽收眼底。而道路两侧无限敞开的风景则随着前行的脚步不断变换,不变的始终是向任何一个方向上都可以一望无际的视野。走在这样的路上,天风吹拂,上下无碍,真有一种神仙境界,想象中的神仙境界。
这时候,深浅不一的墨色沾染了天上的阴云,它们照临在黛色的山峰之上,和山脚下的大地共同形成一种叫做风云万里的景象。平原在这一代即将彻底告别东面的广袤,而进入西边山谷中有限的一小片一小片的山间盆地形式。山麓和山谷中的村庄中居住着的人们,从空间上说自此开始都有了抬头见山的生活。这样的生活的好处是在你想挣脱的时候,就可以迈步走走上山来,俯瞰山村、俯瞰自己、俯瞰人间。这是山间生活比平原上更富有诗意的地理优势。
刚刚下过雨,又在酝酿新的雨的平阴天色里,伸展在山脊上的这条窄窄的庄稼道两侧的所有庄稼,都在行走在路上的视野之下的梯田之上,和平原上遮蔽视野的青纱帐迥然不同地形成了一个漫长的直视无碍的观光平台。
这个平台上的好视野之中,没有高楼大厦,没有人类建筑,没有被修改得面目全非甚至完全不可见的地平线;有的只是原始自然中才会有的那些熟悉而又陌生了的一切。脚下梯田边缘的山地也还是占据着更多的空间,自然生长的野草野花点缀其间,在这就要露水时节的秋日里已经渐次有了秋天的颜色。
一种深山区才会有的大穗红色山草纷披着自己长长的茎秆和红色的草头,黄色的野菊花已经在这里那里一簇簇地盛开,而有小小红花儿的菊科小草也水灵灵地昭示着季节的笔画。还有一种长满了悬吊的小瓜的野草,激起了父亲遥远的记忆,说他小的时候,出去打草,发现了这样的小瓜,就地挖一个坑,把小瓜悬在那个坑上,再棚上土,埋好。过一阵子再来,挖开以后就能收获一个滋味很甜的瓜!在战火燃烧的平原上,那样属于一个穷孩子的小小的甜蜜,让他记忆至今。如果不是再一次看见这一模一样的小瓜,可能还真就沉没到历史深处去了。
平原上已经消失了的草木,既往除草剂大规模使用之前的各种花草在这里都以似曾相识的惊喜方式现身。让人突然意识到,有它们在侧的生活才是完整的生活。
在这样的小路上走,很自然地就会进入蔡木多样性的丰富之中,它们作为一个个令人惊喜的细节和远望的时候的高远视野一样,让人兴致勃勃,让人沉浸遥想。这条路上,再没有别人,没有商业,也自然不会有门票。这就是生活中的、自然中的一道逶迤山脊,其丘陵式的和缓是相对周围那些崇山峻岭的高耸而言的,而和缓也正是行路看景的一个至关重要的条件。虽然下山的时候赶上了大雨,被淋透的同时还因为必须跳跃一条比较宽的水沟而弄得有些狼狈,不过终究是有惊无险,所有的曲折都成了这次天路之行的丰富性的组成部分。
这样在天路上的登临和行走,不仅具有所谓治愈系的极佳效果,更在人与环境、人与自然的意义上拓展了生活的可能性。一次登临即便让人永远难忘,以后仅仅就是回味和设想再游的想象,也足以支撑我们时常陷于莫名焦灼与某种程度上苍白的人生。
大概有人会问,这是哪里,确切的地址?
我回答是:风景就在生活中,就在寻找的目光之下。热爱大地的人,总会找到风景。不因为时代和际遇而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