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冷,叫干冷
早晨,坐在温暖的办公室里,刷朋友圈。大家都在谈论天气,说冷。对着屏幕,我撇撇嘴,心里道:冷,还能比得过我小时候!
人到中年,突然就有了怀旧的恶习,常常想起小时候。冬天,给我的童年,留下的最深的记忆,一个字,冷。通俗的说,真他娘的冷。
那时,我有冻手、冻脚的毛病。每到冬天,纤纤十指,又红又肿,个个都跟小胡萝卜似的,握拳都很困难。脚也冻,青一块、紫一块。到了稍微暖一点的环境,冻伤的部位,奇痒无比,痒到心里。没办法,只能挠,一挠还就破,流脓答水的,惨不忍睹。邻居大妈大婶见了,都会心呀肝呀的叫几声,让我在寒冷的冬季,倍感人情的温暖。
冻疮有“根儿”,这是土话儿,大致意思是,一旦得了冻疮,每年都要复发,很难根除。一想到以后漫长的人生,总要遭这份罪,心里别提多郁闷了。那时候,老师告诉我们,和我们一样勤劳善良的美国人民,常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每到冬季,就要饱受冻疮的之苦。说到这儿,老师让我把手伸出来,高举着,对全班同学说:“就像这样……”同学们发出一片啧啧之声,莫名其妙的,我感到很骄傲。当老师之后,我一直坚守“做真实的教育”,讲真话,求真理,似乎和这些经历有关。
也有去根儿的办法,不过生猛了一些。一个办法是用雪搓。也不知道咋回事,我记得小时候的冬天,总是下雪,而且很大。不像现在,磨磨唧唧的,大冬天,也不痛痛快快的来场雪。用雪在冻伤的部位搓,反复地搓,一直搓到发热、发烫为止。据说这样能够去根儿。我试过多次。大雪泡天的,一个人蹲在雪堆边,抓起一把雪,在手背来回搓。左手抓雪,搓右手背,右手抓雪,搓左手背,交替进行,循环往复。开始时,手指冻得生疼,很快就木了,僵了,好像不是自己的,惟有钻心的痛,和身体相连,再后来,手指真的就渐渐活泛了,像是慢慢苏醒了一般,然后便有血流通畅的感觉,热的感觉,越搓越热。这一过程,需要一定时间,中途绝不能停,停了就会半途而废。如果实在冻得难受,跑回屋里烤烤火,或是放在腋下,焐一会儿,那就要前功尽弃,只能从头再来。所以,我从很小的时候,便明白一个道理,行百里者,半九十。除了解痒外,这办法,对我毫无用处。
还有一个办法,是偏方,用热血烫,当然是猪血。那时候,到了冬季,临近过年,还是会有个把人家杀猪,把热血涂在冻疮的部位,老话说就是用热血烫一下,能根治,有奇效。听说谁家杀猪,我会早早的来到刑场,别人是来看热闹,我像华老栓似的,为了治病。一道白光,三声惨叫,四蹄乱蹬,可爱的猪猪,命归西天。主人会用一个大盆收集猪血,当然不是给我用,是用来做血豆腐,我喜欢吃。待血几乎流尽,猪也停止挣扎,主人把盆子挪走,我才能走上前,把一双小胖手,伸到猪脖子下方,残留的血滴到手背上,热乎乎的,但不烫。虽然我的双手,沾满了可怜的猪的鲜血,但冻疮依然没有治好。
小时候的冷,以各种方式,深深地镌刻在我心底。参加工作之后,真的再没有感觉到那么冷,冻疮也就不治而愈了。
离开办公室,走向车站,这一路上,觉出了冷。我怀疑自己没穿衣服,摸了摸,还算是衣冠楚楚。惟有双肩背包,与后背贴合的地方,是热乎的。
在车站等长途车,冷的感觉愈加的强烈。风也赶过来,合伙欺负我。吹到脸上,不像刀割,确切的讲,如针扎,万千根钢针,一齐扎到脸上,生疼生疼。背对着风站立,很快,后背打透,像是背着一块冰。转过身,更不行,风从衣领灌进去,就像赤身裸体,跳入冰窖。身体裸露的部位,手和面部,僵硬了。脑门的皮肤,绷得很紧,又像是被抻的很薄,一捅就破,身体的热量,从这个地方,被一丝丝的吸走。冷是什么感觉,冷就是疼。
点上一颗烟,“也许能暖和些。”心里想。吸一口,满嘴的凉气,牙根都跟着发颤。我想到了卖火柴的小女孩,寒冷的冬夜,她擦亮一根火柴,火光中看到了和蔼的奶奶和美丽的天堂。此时,长途车就是我的天堂,想她、念她、盼她,如少年维特一般焦急、烦恼。背对车来的方向站着,但不一会,就要回头望一下,望穿秋水就是这种感觉吧。总是希望一回头,正好看到那又蠢又笨的长途车,像是美丽的少女一样,款款向我走来。就在我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她真的来了。
坐在车上,忽然想到一个词,干冷。今天的天气,就是干冷,又干又冷,没有一点温度和湿度的冷,干净彻底的冷,干脆到没有任何回旋余地的冷。“谁发明的这个词呢?”心里想,遂生遗憾,“怎么又不是我。”经常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想得很好的一个词、一段话,却被古人提前说了。《红楼梦》被曹雪芹写过了,《赤壁赋》被苏东坡写过了,还写了两个,给我留一个也行呀。唉,生不逢时啊。
回到老家,老爸老妈正在午睡,被我电话叫醒,“开门,我在大门口!”一声令下,老爸外衣都没穿,就颠颠跑了出来。还好,屋里很暖和,放心了不少。
老人插了一盘蒜苗,长势喜人,蒜如玉,苗如翠,生机盎然。躺在床上,听他们汇报这一周的生活,不时地,做一些点评,给一点指示。酸菜、白薯,老人捡了一袋子,让我拿回家。有点“打秋风”的架势。
妻子见到我,劈头就问:“老太太骂你了吗?”我很奇怪,她解释道:“骂你,说明她身体状态好。”我笑了,说:“这次还真没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