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夫的故事

王大夫的故事

作者：李广生

王大夫坐在桌前沉思。桌上是修改了三次的手术方案。老专家的话还在耳边徘徊。

他是个瘦骨嶙峋的人，戴副眼镜，大奔头，有点内向，一看就是医生。他的妻子却很胖，圆滚滚的，浑身上下都是肉。两个人平躺在床上，像是谁在床单上写了数字“10”。

他从来没有说过王大夫成为主刀医生是他的功劳。但王大夫总这样说，在各种场合。他说：“感谢老专家的培养，感谢老专家的指导，感谢老专家的引领。”说的时候一脸真诚。老专家面带微笑，不置可否。

“不就是一个阑尾炎手术吗，干嘛非要兴师动众的，搞得这么复杂。”王大夫有点不耐烦了，但没有表现出来，克制着自己。他很耐心的听老专家讲解，不时做出回应。

他确实是权威，所以被称为老专家。年轻时他曾创造一天做五例阑尾手术的记录，无一例出现意外。设备先进了，现在的年轻人一天做个十例八例都不在话下。即便如此，这个记录依然经常被人提起。

老专家指着手术方案对王大夫说：“这里是不是应该修改一下？”。商量的语气。但王大夫明白，这不需要讨论，必须改。“加段音乐可以吗？”老专家又说。“为什么加音乐？”王大夫说。“让病人在愉悦的氛围接受治疗，不正是以人为本的体现吗？”老专家目光和蔼，看着王大夫。他不想听到质疑，他希望王大夫问加什么音乐。王大夫低下头，想了想说：“还是您考虑周全，那就加一段《蓝色多瑙河》吧。”“不，”老专家当即否定，“为什么不借此弘扬中华传统文化呢？”他愣住了。老专家继续说：“小手术也要立意高远。就《喜洋洋》吧，热烈而欢快。一定能够成为亮点。”王大夫笑了，想象着在喜洋洋的乐曲中，自己划开病人的肚皮，切开脂肪，割开肌肉，打开腹腔，找到阑尾……“今天先讨论到这里，手术方案你再进一步完善。”说完老专家离开了。

“砰砰”，有人敲门。“请进。”王大夫有气无力地说。进来的是个中年女子。“王大夫，我丈夫的手术到底什么时候做，都等了好几天了。”她说。“定好了，下周二上午。”王大夫说。“为什么非等到下周二？我听说明天、后天、大后天，您都安排了手术，还都是阑尾手术，他们都比我们来的晚，为啥先给他们做，不给我们做？”她说。王大夫不爽，心想她怎么知道的，但没有表现出来，笑着说：“下周二全市的医生都来观摩这台手术，还有领导和专家。我们会为您的丈夫呈现一台最完美、最成功、最有创意的手术。您不觉得这是千载难逢的好事吗？多等两天怕什么，要不我提前给您凑活着做了？”“不，不，”女子连忙说，“就听您的，下周二，我们等！”女子走了。

王大夫换上手术服，走进手术室，后面跟着老专家。这几台手术是他们特意安排的，为了检验手术方案是否可行。每台手术结束后，他们都要进一步修改手术方案。用老专家的话说，这么多人来观摩，一定要确保有创新、有亮点而且万无一失；不要在乎是否真实，重要的是发挥示范和引领作用。“不真实又怎么示范和引领？”王大夫心中的疑惑被老专家的这段话打消了。“领导和专家也要来，事关你的前途。你不是想评主任医师吗，不能掉以轻心啊。”他语重心长地说完，还拍了拍王大夫的肩膀。王大夫晃了一下，他太瘦了。

几台手术下来，王大夫心里有谱了。随着音乐的节奏挥动手术刀，他感受到了快乐。病人和病人家属当然不知道他们是试验品，还以为提前做手术，是对他们的照顾呢。他们想送个锦旗给医生，但没想好写什么。

周二如期而至。来了很多人，手术室内外挤满了。没办法，只好架起摄像机，安排分会场，全程直播手术。音乐响起，王大夫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紧张起来，手微微颤抖。很简单的一个手术，因为增加了一些创新环节，拖了很长时间。还好，终于做完了。最后一针缝好，音乐戛然而止。

完美！手术室内外，包括分会场，响起一片掌声。

后面是研讨活动，领导讲话、专家点评、同行发言，赞誉声一片。小手术蕴含着大情怀，医者胸怀天下，取走的是阑尾、留下的是真情……人们这样说。

送走了客人，王大夫急忙回到病房，通知病人再上手术台。家属和病人都很奇怪，不是刚做完吗，怎么还要做。王大夫没好意思明说，刚才太追求过程的完美了，竟然没有取出发炎的阑尾，所以还要重做。家属不停追问，王大夫急了，说：“刚才的手术是给别人看的，现在的手术是给你们做的。明白了吗？啰嗦什么，做两遍也不跟你多要钱！”

病人被推进手术室。没有音乐，没有摄像机，手术很快做完。王大夫如释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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