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风月红颜女
我打量着眼前一座普普通通,毫无特色的水泥桥。
很难把它同当年盛名一时的朱雀桥联系起来,我以为是后人的附会。可跨过桥走不远,便看见一条巷子,赫然挂着一块街牌,印着三个字:“乌衣巷”!寻常的民居,看不见任何深院大宅,怎么想也没法把它同当年的甲第连云,公卿出入拉在一起。
难道岁月的潮水把一切都冲洗掉了?
我的一位南京同事告诉我下面一个故事:
文革初期“横扫一切牛鬼蛇神”中,红卫兵把住在秦淮河边一位前妓女揪出来游街示众。这位妓女解放前在这秦淮河一带也算小有名气,解放后嫁了一个苦力寻常度日。红卫兵本来也不太关心城市贫民的,谁知有个居民委员会的积极份子揭发:该妇解放前曾与国民党中统某官员交往甚密,怀疑是台湾蒋党潜伏下来的特务。可抓出来审来审去,却又审不出一个结论来。这名妓女无儿无女,晚景凄凉,又碰上这么一番凌辱,想不通,便在这桥下自杀了。
据说,该妇死后化为冤鬼。夜深人静的时候,这桥边居住的人家还常常听见她的哭声,令人毛骨耸然。
我站在桥上凝视这静静流过的秦淮河水,河水浑浊,上游不时漂下来一些垃圾。与江南水乡的许多河流相仿,跟本就没有河岸,一座座旧式瓦房连着墙壁直切入河水之中。这是不是就是当年的“河房”?那么,何处又是“桃叶渡”口?
这真是昔年水烟凝碧,十里珠帘的“六朝金粉”所在地吗?
起于六朝,盛于晚明的秦淮风景,曾经聚居着历史上最大的妓女群落。这里的妓女多是来自苏扬地区的下层妇女,她们在年幼的时候就被卖给这里的妓院,开始学习各种音乐,绘画,书法以及诗词曲赋,然后用作卖笑的手段去取悦那些涌入这里销金的公卿士大夫,巨商大贾或是待考举子。虽然卖身的本质是一样的,但由于她们掌握有知识和艺能,使得她们与十九世纪法国小说家左拉或巴尔扎克笔下的欧洲妓女迥然不同,当然更不同于目前自由世界红灯区或中国大陆的妓女。
清初投靠范文程的文人余怀曾写过一篇笔记,题目叫《板桥杂记》,记叙了明末秦淮灯船之盛。在他的记载中,我们看到:南京,在那些升平的年代里,是如何将享乐和华美巧妙地结合在一起,发挥到何等精致的程度,从而被称为“欲念之仙都”。
自然,在“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笑靥里,在夜夜笙歌的喧闹中,掩饰不了“教坊乐籍洗铅华,一片春心对落花”的血泪,掩饰不了对妇女无情地摧残。
然而,在另一方面,由于两千年礼教的束缚,中国普通妇女无法显示她们的聪明才智,只有在这种畸形的方式中,我们才能窥视到,古代妇女的才慧和千姿百态的个性。因为有了秦淮河,才使我们知道,南京,不仅出过像张丽华、宣华陈夫人那些上层的绝代佳人,而且也产生过:一腔爱国赤诚的李香君,才华横溢的柳如是,热烈痴情的董小宛,鼓琴清歌的李十娘,仙风道骨的卞玉京等等灿如群星般的杰出女子们。
如今,她们的音容虽早已消失,却永远地印进了南京历史的雪泥鸿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