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新视野》ll【散文天地·蔡广国作品】ll总第145期 / 开普饭

本期制作：孟新龙

【推荐语】这是一篇回忆性的叙事兼抒情散文，作者由故乡老屋触景生情，回忆了自己小时候与哥哥和妹妹们努力学习并经常得奖状最终都学业有成的幸福往事。老宅堂屋内墙上贴着的一张张的奖状，无疑象征着儿时的最大荣誉，这是作者和兄弟姐妹们刻苦学习、努力拼搏的结果，是值得欣慰和自豪的宝贵经历。但是，如何正确看待人生中的各种荣誉和经历？是对荣誉毫不在乎还是躺在过去的荣誉簿上沾沾自喜？作者经过一番痛苦的反省和深入的思考，最后给出了一个独到隽永而启人深思的答案!（冰泉）

奖状

文/蔡广国（四川）

老屋原本是旧式的木架青瓦建筑，墙壁是用竹块编制而成，上面糊着一层用稻草增加拉扯力的泥土，四面透风。尽管她是那样的简陋，却是曾祖父平生的心血累积而成。由于风雨经年累月的侵袭，老屋一日日变得倾颓破败，甚至成了危险建筑，若在今天看来，她早就不适宜于人居了。老屋里家具也很少，且都是最原始简单的，即使是几条木制板凳，腿脚也是有些松动的，凳子的面上还留下了刀砍斧琢的痕迹。哦，老屋的样子实在是不堪入目哟！

可是在这毫不起眼的屋子里，有一样东西最是引人注意并令人倍加振奋，那就是贴满墙上的奖状。那些奖状是我大哥、我本人还有两个妹妹用心读书挣来的，一张一张，淡黄色的底版上，一颗颗红星发射着一道道光芒，黑色的字体记载了我们取得的各个荣誉，什么考试第一名啦、什么比赛优胜奖啦，把那面正对大门的墙壁贴得满满的；不管是邻居还是客人的到来都能率先看到它们，并对我们发出由衷的赞扬，也对父母发出来自心底的羡慕。后来那面墙实在贴不下了，我们又把新的奖状贴在了侧面的墙壁上。用现在时髦一点的话来说，那也算是那时我家的“荣誉墙”了。

“荣誉墙”并不只是用来观赏的，在极度贫穷的年代里，读书对于我们算得上太“奢侈”的事了，鲜艳夺目的奖状贴在那破旧的墙壁上，仿如一颗颗红色的太阳点亮了我们的生活，给了我们家前行的动力和向上的希望；否则，我们恐怕也早就如其他农村孩子那样在学业上半途而废了。

记得大哥挣来第一张奖状时个子还很小，为了宣传他在学习上取得的成绩，父亲用米汤水将墙壁浸湿，和大哥一起把那张奖状贴在了墙壁的正中央，一家人一有空就坐下来欣赏，父亲母亲都脸露欣喜之色，再大的劳累都被它驱赶得一干二净了。也正因了这一份鼓励，大哥和我们学习的干劲才一个比一个强。

记得我上小学得到第一张奖状时，父亲正在稻田里打谷子。我把那张奖状拿到田埂上，父亲立即询问我手里拿的是什么。我把奖状展开来给大家观看，父亲立即表扬我能干，几个一起干活的农民在夸奖我的同时，羡慕地对父亲说：“你屋里祖宗积了八辈子的德哟，老大读得（学习好的意思），老二又读得。”父亲那份高兴劲就甭提了，叮嘱我不要把那奖状弄坏了，一收工回来他就用米汤把奖状张贴在了那面墙上。

大哥比我们年长几岁，除了写字做作业，还要帮助父亲母亲干一些农活。那时候还是农业集体化时期，每个家庭都要靠工分分得粮食，大哥因为读书成绩好，成了村里少有的“文化”人，年少的他就担任了村里的记账员，每天替生产队称称、记录粮食的收获和分配情况，跟在大人们后面忙得不亦乐乎，也为家里挣来一些工分。为了一家人的生活，大哥一时甚至产生了辍学的念头。在困难面前，大哥挣来的奖状坚定了母亲要他继续上学的决心，大哥才得以成为村里为数极少的“鲤鱼跃龙门”的农家子弟。

昏暗的煤油灯下，我和两个妹妹挤在餐桌上写作业，母亲时常蹲在我们的旁边砍猪草，看着我们挤来挤去的样子，她的心里洋溢着最大的快乐。有一夜我先写完了作业，抬头之际，母亲的眼光正掠过我们，看着墙上的奖状脸露欣慰之色，一副出了神的样子。我问母亲怎么回事，母亲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说：“我小时候要是能像你们这样读一点书，这辈子识得几个字就好了！”

那时候农村的孩子稍一成年就得帮助大人们干活，我也不例外。有一天夜里我帮助母亲砍猪草，一不小心砍伤了手指。父亲看着我血流不止的伤处，赶紧用白酒替我消毒，抱怨母亲怎么能让我做这些危险的事情。母亲心存歉疚，一副任由父亲责罚的样子。父亲替我包扎完毕，用一种安慰的语气对我说：“你这手就是握笔的手，哪里适合做这些活路？多给我们挣些奖状回来就行了。”母亲连声赞同，从此让我干的活少了许多。记得一个表弟来我家做客，回去后对姑姑说：“表哥这辈子真好，舅妈就让他读书，不让他干活路。”姑姑反问道：“你的表哥挣那么多奖状回来，你有没有表哥那样的本事呢？”表弟只好低头继续干活。

十年寒窗，聚沙成塔，正是因为一步一个脚印的坚持，我们才相继考上了心仪的高等学府，一直到上班，我们在各自的岗位上都延续了这种刻苦向上的精神，也得到了不少的奖状奖励证书或奖杯，生活的道路依旧充满了阳光。

但是眼界的拓宽让我看到了世界上无数的壮举，而没有看到别人背后付出的辛勤努力，我对工作中取得的小小的荣誉觉得不值一提，对那些奖状也没有妥善保存，让它们悄没声地消失在了生活的灰烬里。久而久之，我对荣誉渴望的心变得消极了，平日里还以“淡泊名利”自居，对别人取得的那些小小的荣誉麻木不仁，甚至嗤之以鼻。回想起来，这种没有荣誉感的心态对于人生竟有巨大的负面效应，它不仅让我失了进取之心，有时还让我在迷途中越陷越深，如一块石头在重力的加速度下迅速沉入海底一样。这让我不得不对人生进行深刻的思考。

诚然，每一个人都应该确立自己人生的目标，然后一天一天、一点一点地朝那里前进，奋发努力，持之以恒，让正能量占据你的心灵，绝不可因路上的繁花似锦或破败凋零而改变心志，此所谓：莫为浮云遮望眼，风物长宜放眼量。比如那些获得诺奖的作家，如果没有这样的目标和坚持不懈，他们怎么可能摘下文学的最高荣誉？

人生不是为了荣誉而努力，而是为了目标而奋进；荣誉并不是事业的全部，它只是事业的附属物，对于人生，目标是必须的，荣誉只是次要的；在荣誉面前我们都应保持平常的心态，得到固不可沾沾自喜，没有得到也不必悲观失意。但平常心并不意味着放弃，而是叫我们要“做好自己”，做好自己就是对荣誉的最好争取。没有对目标和荣誉之间关系的正确认识，一个人的人生必然是迷茫的，半途而废甚至失败也就在所难免。

人生不应该忽视那些小小的荣誉，小小的荣誉是人生中的一个个站点，是对这些站点前你的付出的肯定，没有这些肯定，那就意味着你有一些不足，在某些方面值得反思，或者可以说，对小荣誉的不重视就是懒惰或颓丧的代名词。小小的荣誉对人生的价值如同荀子在《劝学》里讲的那句名言：“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又所谓：“一屋不扫，安能扫天下？”

写到这里，老屋的样子又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曾经那满墙的奖状再次激发了我的信心和勇气：“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