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行320第三季，第七天

2016年7月13日

Day7，岑巩埃菲艺术酒店->三穗->剑河->台江至诚酒店，99km

岑巩的早餐基本是牛肉粉、羊肉粉，我找了一家卖刀削面的，其实还是米粉，但内容相对清淡一点。

出岑巩县城不远，来到舞水大桥，这是此次行程最后一次跨越舞水了，之后舞水还是会和320国道平行一段路途，但渐行渐远，去往镇远、施秉和黄平，那儿是源头。突然想到一点，如果舞水源头的黄平旧州是且兰古国的古都所在，舞水沿岸都有可能是且兰古国的活动范围，似乎不能排除中方的舞水岸边曾经是且兰古都的可能性。320国道的前方会遇到贵州另外一条主要的河流----清水江，这二条河流最后在黔阳城外汇合，成为沅水。

骑了一会，开始深刻体会到二点：贵州是一个山地省，以及云贵高原确实是高原。路不断地起伏，没完没了的上坡下坡，折磨我的变速器，但景色越来越美。

正在努力爬一个坡时，有人在后面讲话了，是一个年轻的骑友，小李同学，一个韶关人，在怀化读书，这次利用暑假和女友一起骑到昆明，然后再沿滇藏线骑到拉萨。他今天也从岑巩出发，目的地是凯里，我原先的目的地也是凯里，后来意识到山地骑行的困难，临时改到了台江。在一个坡顶简单聊了几句，小李同学匆匆赶路了，那是一个下坡，我看着他几乎整个人趴在车龙头上，把重心尽可能地移到前方，飞速地滑了下去，我又等了一会，才跟着下坡。

遥望横跨二座高山之间的桥梁，想起评书里常说的一句：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古代军队的先锋部队似乎是做这个事的，今天的舟桥部队和路桥公司也是干这个的，今天是遇水搭桥，逢山也搭桥，感叹现代路桥技术的发达。前面又是一段5公里的陡上坡，在K1782处稍停一会，这段路可能最近刚修过，和高德地图上的路线不重合，似乎从山体中直接开了一条捷径，所以能看到路对面出露的岩石，节理清晰，一层层地叠压，鬼斧神工。这一路很多岩石的颜色乌黑发亮，我想会不会是煤炭，但很多岩石被砸碎了就直接铺在路上，如果是煤炭的话，应该舍不得这么浪费。

十一点多到达邛水河边，三穗县城到了，在三穗吃午饭。

三穗、邛水

邛水河是清水江的支流，属沅水水系，发源于镇远县金堡乡，横贯三穗县八个乡镇，向南过剑河南明镇，至锦屏县城汇入清水江。邛水河的来历在当地有一个很俗套的远古传说，也是和王母娘娘七仙女有关。就是有了这条邛水河，三穗在唐朝的开元四年（716年）就以这条河流名建立“思邛县”，至今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之后大部分时间为邛水县，直到1928年4月，因上年在款场发现一禾长出三穗，上报政府被认为是吉兆，所以“秋收丰稔，一禾三穗”，改名为三穗县。

三穗城中邛水

K1800和垃圾桶

在明朝的时候邛水县的名称为邛水一十五洞蛮夷长官司，是一个县级行政单位，那么洞相当于今天的乡镇级别。很容易联想到《天龙八部》里那些聚集在灵鹫峰的洞主岛主，以前以为这些人的武功很高强，现在看来是基层的武术爱好者，难怪段誉和虚竹这对活宝能够大展雄威。

贵州广西一带有很多的喀斯特地貌，溶洞是喀斯特地貌中相对早期的形式，320国道的边上就能看到一些，只是规模很小，像织金县有大量大型、特大型的溶洞，这是这些洞主存在的条件。问题是今天的苗寨侗寨都有很好的木屋，没有理由苗人侗人非要住到山洞里去。中国古代中原一带，每逢变民起义、朝代更迭，起义者、特别是后一个朝代的主人，最喜欢做的一件事是把前朝统治者的宫殿一把火烧掉，试图表示和前朝的决裂，试图表明自己受命于天的合法性……过了几年再去建更宏伟的建筑。这个丑陋的传统表现在贵州，同样是在占领了苗寨侗寨后焚烧原住民的房屋，幸存下来的苗人侗人只能栖身在附近的山洞之中，有些山洞规模足够大，洞口众多，天然是一个坚强的堡垒，苗人侗人暴动以后可能还主动退守山洞。久而久之，原本的寨主、土司成了汉人嘴里的洞主。

我前一家雇主是一家美国的半导体公司，我在一个产品线做应用工程师，那是个做接口芯片的产品线。有一种接口叫PCI总线，十多年前，还没有高速的串行总线比如USB3.0，电脑主机要扩展一些功能，主要通过PCI总线，我们以前电脑主板后面那几个条状的玩意就是PCI总线的插槽，上面插上一块电路板，就能扩展出一个功能。电脑主板不是全部应用在家庭或者企业，军事上也用，比如导弹，也是用一块电脑主板作为主控电路，也同样用PCI总线扩展其他特殊功能。有一种热源寻的导弹，可以寻找到比周围环境温度高的目标，向这个目标发射过去并摧毁它。山洞就是这种导弹最理想的打击目标，山洞里如果有生物，洞口附近的温度一般会比周围环境高一些。当年美军在阿富汗战场打击塔利班和基地组织，阿富汗境内到处是山区，山洞多得像天上的星星，那些塔利班和基地组织的武装分子就喜欢躲在山洞里。我一个美国同事曾经告诉我，他有一个客户是生产热源寻的导弹的控制主板，那个客户的采购经理让他关心下媒体上关于阿富汗战场的消息，如果出现美军大规模扫荡武装分子的消息，他的订单就会大幅增加，导弹是一次性的，打出去就消耗掉了，他应该是希望这样的扫荡多多益善。

我在里面发现一个问题，他们是如何区分山洞里的生物呢？真的是武装分子、还是手无寸铁的妇孺、还是仅仅一群羊？我同事点点头，说这确实是个问题。只要出现10%的概率，美军摧毁了一个躲着妇孺的山洞，就可能把美国人在其他所有地方释放的善意抵消掉，那些受害者的家人、族人一定恨死了号称来解放他们的美军，所以阿富汗到目前为止还是无法实现真正的和平以及现代化。五六百年前，朱元璋的部队面对的应该是同样的问题，大明的军事力量可以摧毁苗寨侗寨，可以把反抗者逼退到山洞里，但如何消弭这些受害者的仇恨呢？事实上，终有明一朝，苗人侗人就始终没有屈服过，明朝末年，当崇祯皇帝在北方被满人和李自成张献忠打得焦头烂额时，苗人侗人的起义同样此起彼伏，这个在徐霞客的黔游记里就有记载。而清朝雍正朝强行改土归流，同样激起了苗人的反抗起义，咸丰同治年间的张秀眉大起义持续了十八年，遍及黔南。

午饭后离开三穗县城。不记得从哪里开始的，计划生育的宣传广告越来越多，一些老的标语还是只生一个好，大量鼓励生二胎的标语已经粉墨登场了，还真有一个小村口的标语上写着：让村里每个女人怀上二胎，是村支书不可推卸的责任。我觉得这是故意的，为了博取眼球吸引人们来此旅游，就像宜春打出的那个叫春广告一样。在标语中来到台烈镇，眼前一亮，区别于原来那些苗寨里黑乎乎的吊脚楼，这些房子全是新木头，还用桐油刷了一遍，亮堂得很，但就是千篇一律，看来也是统一规划的。

前面是台烈镇的寨头村，写着“中国苗族第一村”，我很好奇第一是谁封的，但我还是很自豪，我到过中国苗族的第一村了！村子外面一条清澈的溪流，潺潺地流着，下午一点多，天气很热，有些人把自己泡在小溪里，看到三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光光地坐在水里聊着天，我犹豫着要不要停下来拍张照，其中一个小女孩一把抓过边上的衣服把自己遮了起来，另外二个小女孩也马上遮住自己，惹得我哈哈大笑，用力蹬了几下，到了百多米外的这座小桥，停下来留个纪念。

剑河

进入剑河县地界，剑河的南北是苗岭国家地质公园和雷公山风景区，都不在剑河境内，但离得不远。剑河自身有温泉和古生物化石比较出名，就在二个月前，有游客到剑河县城北面的八郎村游玩，随手从山上掰下一块石头，居然在里面发现一个完整的三叶虫化石。

唐代剑河、台江这一带隶属于应州的陁隆县，其实只是羁縻州，中央政府不派官员管理，也不在此地收税，只要土著民不闹事就行，宋元明清依然为“化外生苗地”。所谓生、熟指的是否开化，当年东北的女真人就被北宋和辽国分为生女真和熟女真，熟女真还能和他们打交道，生女真就很难沟通了，但最后就是生女真把辽国和北宋都灭了。

清朝到了雍正登基后，他先是平定了西北叛乱，从雍正六年（1728年）开始强制推行改土归流，就是把土司管理改为由朝廷派出流官，这个政策一开始受到苗民的抵抗，但雍正决心很大，坚决推行。估计软硬结合，最终取得一些成效，至少大面上在这些地区建立了县一级的行政机构。雍正七年在今天的剑河县置清江协，同时设清江厅；雍正十年改清江协为清江镇，统辖丹江、台拱、铜仁、镇远、黄施、天柱、石阡、平越诸协、营、汛；民国三年袁世凯命定全国县名时，因清江与江苏省清江县同名，议改清水县，又与甘肃省清水县重复，于是取《清江志》中“清江古名剑河”之说，改清江厅为剑河县沿用至今。

说到厅这个单位，想起老家江苏的海门县，差不多在清朝初年的时候，从海里面又涨了起来，形成很多的沙洲，很多来自张家港、太仓、崇明的苏南人抢先在新沙洲上开垦，等到这些沙洲完全合并到北岸，原先被海水逼退的原住民（我们叫通东人）也想开垦新地，结果发生了争抢土地的事，发展到互相械斗，很多的流血事件，可能还死了人。于是清政府特地在此设立海门厅，直接归江苏巡抚管，之后才慢慢平息了争斗，但是二个族群结下了世代的仇怨，一直到我们这一代才慢慢消弭掉。1908年的地图上，还是标注的海门厅，不再直属于江苏巡抚了，而是归苏南的松江府管辖，不是苏北的通州府。清江厅，还有台江县的前身台拱厅，可以想见当年这一带争斗的情况。

前面到达新展架大桥，下面是清水江，波光粼粼，真美！沿河好几家河鲜饭店，如果是吃饭时间一定去品尝清水江里的鱼。绕过江水转弯的点，再次爬坡，遇到一个单车事故，一辆轿车翻到在路边，估计是景色太美，司机没留神，不过人还好，自己坐在那儿报警呢。

剑河县城原来的地点要修水库，就在台江县划了一块地把剑河县城搬了过去，这块地方叫革东镇，进到镇子边上发现还有十天是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六十周年庆典，看来是大事，特别是对于那些官员来说。和贵州任何地方的镇子一样，进镇要翻陡坡，正在努力地爬坡，后面听到有人叫我：你怎么在前面了？回头一看，哈，是小李同学，我也很惊讶，他怎么在后面了呢？他可能拐在某个地方休息或者吃饭的时候我超过去了，接下来我们一起骑进革东镇里，分享了一个西瓜，那个卖瓜的大力介绍他们县里的特色：古生物化石。他说到我们剑河怎么可以不去那个博物馆呢？那可都是几亿年前的宝贝。我开玩笑说：那个能买吗？他眼一瞪说：那都是国宝，怎么能卖呢！我第一次遇到对自己家乡的物产如此自豪的普通人，或许我真该去看看。小李今天还是打算骑到凯里，要比我多四十公里，我们还是尽早上路吧，看来他的速度和我差不多，都是业余级的。

从革东镇到台江县之间要经过麻栗村，正好在山顶有一块平地，就建了这个村子。在接近山顶之前，有一块山岩被破开了，碎石落了一地，我捡起二块看看，上面都有纹路，或许不是三叶虫的化石，但看着也像是什么植物或者原始动物的纹路，看来剑河这儿确实有大量的古生物化石资源，怎么好好利用这些资源，或许比投巨资庆祝什么六十周年有意义得多。

好不容易到了麻栗村，以为到了山顶，该往下爽一会了，结果路还是缓缓地向上，就这样骑了二十分钟的样子，终于是下坡了。依然是警告要检查刹车片是否过热是否有效，警告要一档行驶，很快出现了人造的弹格路。

前年在江西境内骑行320国道时，很多路段在修路，整个被挖断，成了弹格路，被我在心里骂了无数次，但是这个弹格路做得太有必要了，这段路几乎是螺旋式下来了，稍有不慎控制不好车速，估计就撞到山上去了，自行车还好，汽车可就玄了，但是这样危险的路段，谁都会小心翼翼，似乎没有人提到这个路段出过什么大的事故。

冲下这段路直接就进了台江城，差不多下午五点半，小李继续赶路，他后来晚上九点半才到凯里，我住下，来到这个门楼前，一个干部模样的当地人很热情地帮我拍照，整个很开心的样子，然后飘然而去。我看了看那个“天下苗族第一县台江”的大字，就冲这哥们爽朗的样子，我就认这一个说法。

台江

台江县的前身是清江镇统辖下的丹江和台拱，民国三十年，撤丹江县，以丹江河、羊排小溪向东顺山脉为界，东北部地域划入台拱县，取台拱之“台”，丹江之“江”为县名，更名为台江县。清朝咸丰、同治年间，黔东南、黔南地区爆发过苗民大起义，领袖是张秀眉，张秀眉是台拱人，起义前后延续了18年，曾经占领了整个黔东南和黔南地区，张秀眉被推举为苗王，都城就设在台拱，这可能是台江被称为天下苗族第一县的原因。

台江的母亲河是翁你河，流过台江县城，最后在施洞镇的小河村注入清水江。我入住的至诚酒店就在翁你河的边上，似乎是当地地税局的三产，可能承包给了酒店老板，同时还经营着一家驾校，酒店和驾校的生意看起来都不怎么的，住客很少，驾校的大门也关着，可能是我到达的时间晚了。我是在携程订的酒店，预付的，一百元一晚，携程居然从中抽了十五元，够黑的，那个老板向我抱怨了一番，我只能表示同情。从网站寻找吃饭的饭店，有一家有4.5颗星的推荐饭店离着几百米远，是当地特色菜，我循着地图指示走过去，居然关着门，只好在旁边随便找了一个饭店，点了二个很普通的菜吃了一顿，说实话根本没有看到有一家人气旺一点的饭店。难道他们以前都是靠公款消费的吗？

翁你河

散步回酒店，那堵墙上的铜浮雕挺不错，苗人的歌舞很出名，最有名的是芦笙舞，前面说到牂牁二字可能是芦笙柱也就是芦笙舞的意思，有人说芦笙代表的是男根，我倒觉得芦笙可能是伶伦制律的那个律。据说伶伦模拟自然界的凤鸟鸣声，选择内腔和腔壁生长匀称的竹管，制作了十二律，和黄钟对应的律是9寸长的竹管（直径可能是1.5寸），其他的律按照三分损益法获得，长长短短，把这些律绑在一起很像芦笙。

定律的乐器有两种：弦乐器和管乐器。弦乐器似乎是从西域传进来的，所以中国古代是以管乐器来定音律的，也就是某个音的频率。最早可能是五律（宫商角徵羽），后来是七律，最后是完整的十二律。河南舞阳县的贾湖遗址出土了一根骨笛距今已经有八千年，已经具备了比较准确的七声音阶，那么律的制定不会晚于这个时间，那个年代苗人应该还在中原地区，伶伦说不定就是苗人的祖先，后来苗人被舜放逐，离开了中原，一步步退到云贵，把律管也一起带到新的家园，延续到了今天。

一般来说，演奏乐器就很难舞蹈了，而苗人却能一边吹奏芦笙一边跳舞，很有艺术天赋。所谓“情动于中而行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苗人侗人在狂歌痛舞中，在那些乐曲旋律之外，还想表达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