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老妈讲诺贝尔奖:2018年物理学奖的啁啾是什么?| 小炉匠沙龙
2018年物理学诺贝尔奖的一半授予了发明激光“啁啾”技术的穆鲁和斯特里克兰。据八卦消息说,穆鲁教授有一天去滑雪,在缆车上突然得了灵感,结果这项技术引发了激光技术的革命,还一不小心得了诺贝尔奖。
撰文 | 吴建永(美国乔治城大学教授)
如今最热门的追星就是诺贝尔奖了,连老妈都追。2018年10月初那两天,几大微信公众号都在那儿热火朝天地直播,老妈看了一篇又一篇,最后只学了一个新名词叫“啁啾”(读成“周揪”,不是“稠秋”),好像说的是激光技术,得了物理奖。老妈人老思想不老,她觉得能得诺贝尔奖的一定是个新奇的点子。那么这妙不可言的“啁啾”,能不能讲得让我们老百姓也能听懂呢?
“春节”长假我去看她老人家,一进门她就问我为啥激光要超短才能获奖?新闻里说短的激光比长的激光更强,可是常识里不是说光照的时间越长作用就越强吗?
吃饭的时候,我妈当着那么多亲戚朋友又缠着我问“啁啾”。老妈一说话,大家叽叽喳喳的聊天一下停了下来。为了不冷落大家,我就先提旧事说:您还记得咱们院的三德子和小娟吗?
话音没落,亲戚们又七嘴八舌说开了。那时我还小,搬迁前住北京的大杂院,就是每天早上要到胡同口公厕倒马桶的那种。三德子比我大几岁,中学没毕业就去广州深圳跑单帮,经常带回些稀奇古怪的洋货在院子里炫耀。有天吃晚饭的时候说要给大家照“全家福”。当时天擦黑,人脸都看不清了,可是三德子从兜里掏出一个纸壳的“傻瓜”照相机,到每家的小饭桌之前“咔嚓咔嚓”几下,小盒子发出闪电一样的炫目白光。
之后大家没当真,都快把这事忘了。可是三德子第二个月回来,却带回了一大叠鲜艳的彩色照片,每家都有。这绝对是院儿里的大事,当年在北京只见过“海鸥”牌的120相机,结婚时都能当彩礼,但海鸥相机只能在大太阳天照照黑白的照片,光线稍差点就虚了。而三德子那么个破“傻瓜”竟然在看不见脸的黑天照出了清晰而色彩鲜艳的照片,这让我们院一下就在胡同里出了名。所有的街坊邻居都记得这件事,有人还说那是他家第一张彩照。
六姑抢着说,当时她就发现了三德子和小娟的秘密:“ 那时侯正经的大姑娘都不化妆,可照片上的小娟子抹了红嘴唇。说明肯定是在照相前就跟三德子串通好了。”
老妈也跟着大伙儿一起欢快地乐,我趁机对她说这就是短的光照比长光照更强悍的例子了。那时院里家家晚上点个3瓦的小日光灯管,几米外都看不清人脸,更别说照相了。而那傻瓜相机的闪光灯竟相当于一个1万瓦灯泡的亮度。因为闪光灯只在照相机快门开启的时候亮百分之一秒,时间那么短,所以一万瓦也不但会把那纸壳子烧坏,而且时间短用电就少,一个小电池竟能保证36张照片张张得到充足的照明。如果用傻瓜机里的电池点那3瓦荧光管,就只能点一分钟不到。
老妈好像听明白了,说这不就是刀刃越薄刀越快的道理吗?闪光时间越短,能量就能更集中,发挥更强悍的作用。我趁老妈明白的时候接着说:“所以产生超强的激光器不是靠大,而是靠亮的时间短,就像灯管和闪光灯。同样的能量,如果亮的时间只有1万亿分之一秒,就等于把瞬间的亮度提高了一万亿倍。”老妈明白了,原来这“啁啾”就是把闪光变短的技术啊!
为了给老妈讲清怎样把光变成短短的一闪,我用路上行人作为例子。如果100个行人稀稀拉拉地走,通过一个街口用了100秒钟时间,算算人流密度就是每秒1人(100人除以100秒)。而如果大家抢货,一起跑,过这个街口用了10秒时间,人流的密度就是每秒10人(100除以10),提高了10倍。而如果100人参加赛跑,所有人都憋足劲集中在起跑线上等着。发令枪一响100人用0.1秒冲过起跑线,瞬间人流的密度就达到每秒1000人(100除以0.1),提高100倍。这三种情况里,稀稀拉拉的行人相当于点个3瓦管灯,抢货相当于闪光灯,而赛跑比赛相当于激光器。产生激光的时侯先在一块晶体里聚集能量,就像一群人憋着劲等发令枪。然后把能量一齐变成光子,步伐整齐地射出去,就形成了激光。
而激光器是不用发令枪的,让光子步伐整齐射出靠的是“抢跑现象”。赛跑时经常出现的抢跑现象,就是大家都憋足劲的时候突然有个人不等枪响先跑了,别人一看有人跑也都下意识地跟着跑。激光器里也是这样,晶体里聚集能量本来是憋在晶格的电子云里的,当聚集多了总会有光子抢跑,只要有一个光子窜出来,就使路径上的大量能量转换成很多的光子,而很多的光子会使更多的能量变成光子…… 如此的滚雪球效应,使整块晶体里大部分能量一瞬间变成短短的一股强光子流,行话叫一个“短脉冲”。老妈一听乐了,这不就像阿Q正传里说的,打土豪吃大户的时候需要有人吆喝“同去,同去”吗?
这时候亲戚们的注意力早就转移了,七嘴八舌地聊开了上春晚的两个小鲜肉以后会不会打架的问题。而老妈却埋怨我扯了半天,还没说出啥是啁啾。
我从桌上狼藉的杯盘中拣出一只“滑水”(红烧鱼的尾巴),一边咂着一边慢慢说,提高激光的亮度就要把光脉冲变得更短,就像把街上行军的队伍变短来提高人流密度。可是人流密度密度越高,行进速度就越慢,越慢后面人就越往前堵,这样越堵人流越密,越密越堵。最后后面人就追上前面的,出现踩踏事件。
光子密度越大速度也会越慢,行话叫“克尔效应”。因为克尔效应,晶体里的光柱越强就会变得越细,光柱越细则光子密度越高,最后出现“踩踏事件”,让光柱突然憋死在一个点上, 并把这个点烧坏。而得奖的这个“啁啾”就是破解光子踩踏事件的神器。就是用“上啁啾“ 先把短脉冲变宽,比如本来是一太秒(10-12秒或一亿亿分之一秒)变成1000太秒,扩宽了1000倍,这样它就能顺利地通过晶体,变得很强却不被憋死,然后从晶体里出来以后再用“下啁啾”把又强又宽的脉冲变回一太秒那么短,就产生了超强的短激光脉冲。
这次得奖的穆鲁教授在20世纪70年代末成天就琢磨怎样把激光做得更强。不光是他一个,世界上好多人都在那琢磨这个事。可是克尔效应是个自然规律,只要激光足够强,就会憋死。有这个门槛在,激光的强度就提不上去了。于是有人就琢磨土豪式的办法,用好多块大晶体做一大堆激光器。这样每块晶体里的光就没那么强,不会憋死。然后让好多块大晶体一齐出激光,就会变得很强。
而穆鲁教授是靠聪明打败土豪,想出了用啁啾放大的办法来解决光子踩踏问题,这样一个小装置就能胜过一大厂房的巨型激光器,所以他的发明也叫“桌上太瓦激光器(英语” 桌上太瓦”是“Table Top Terawatts”,所以也叫 T3 激光器)。
这里,怎样把短脉冲变宽是个关键问题。据说,穆鲁教授曾没日没夜地想这个问题。有一天,他在滑雪的缆车上突然来了灵感,到山顶后雪也没滑,坐缆车又下来,一头扎进实验室,获得了成功。那灵感是哪来的呢?八卦消息说是因为看到了缆车上那长长的缆绳。光也可以在长长的光缆中跑。当光缆很长时,红光会跑得慢些,蓝光却快些,这样就出现了“上啁啾”过程。这有点像人跑马拉松,虽然一起起跑,但在漫长的路上,有人快有人慢,逐渐人流就稀薄了,能安全通过街区而不出现踩踏。这样上啁啾过的光就能够安全地通过晶体。然后呢,再用“下啁啾”的办法把脉冲缩短变成超强激光。
为了怕老妈听不懂。我就一边画一边讲(图1)。图中用的都是术语,里面“展宽器”和“压缩器”顾名思义就是用来展宽和压缩光子流的。啁啾本来是个文绉绉的词,用来描绘鸟儿“吱”的叫一声, 比如宋朝的诗“日暮啁啾燕雀飞”。后来物理学就借用这个词来描绘变化的声波、光波和电波。因此把短脉冲光波展宽/缩短的技术也就被称为上/下啁啾技术了。
我给老妈看了一张同获2018年物理学诺贝尔奖的女教授的照片。她身旁就放着一大卷用于上啁啾的光纤。他俩的第一篇文章用了1.4公里长的光纤。拍照时斯特里克兰才二十多岁,是穆鲁教授的研究生。
亲戚们一听是中年教授和年轻女学生在黑屋里的故事(图2),呼啦一下围过来,对她的毛衣和眼镜评头品足。我赶紧解释那眼镜可不是那年代的时尚,而是防止激光伤眼睛的保护目镜(2018年10/15 深夜初稿于华盛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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