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说上下五千年 | 拿老婆人头去换乌纱帽，千古第一负心汉！ / 开普饭

吴起变法 /典故卡

楚悼王当政时，任命吴起为令尹，对楚国政治、法律、军事等实行改革的变法运动。吴起一生历仕鲁、魏、楚三国，通晓兵家、法家、儒家三家思想，在内政军事上都有极高成就。著有《吴子兵法》传于世，与兵圣孙武并称“孙吴”。《史记·吴起列传》《战国策》《吕氏春秋》等古籍中皆有相关记载。

新吴起变法

追

梦

人

一

一望无际的平原土路上，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在位于伏牛山脉腹地的一块宽广谷地间，晨曦剪出了一辆线条粗犷的马车倒影。在这架不起眼的青蓬双轩马车一侧，木质的窗牖被一帘淡灰色的绉纱遮挡，使车外之人无法一探这飞驰的车中的乘客。

驾车的青年男子兴许是被这苍茫壮丽的景致感染了，深情地亮起了歌喉：

“让青春吹动了你的长发，让它牵引你的梦。不知不觉这城市的历史已……”

“咳咳，你给我闭嘴！呜呜……”车内忽然传来一声嘶哑的训斥声，还夹杂着饮泣时不均匀的喘气声，和一口浓痰咳出时的声音，着实有点煞风景。这车夫歌声被打断，没有生气，倒是紧张地朝车内探去，问道：“主人，您咽炎又犯了？都说让您少吃香喝辣的，您非不听，唉……喝口水吗？”霎时却是一惊：“啊，主，主人，您，怎么了？抽风了，还是活见鬼了？”

车内坐着一个枯瘦的老者，双手掩面，已是泣不成声，眼泪鼻涕黏成一团，五官仿佛都粘在了一起似的，整张脸看起来像刚刚揉好的一团死面。车夫从未见过这阵势，嗫嚅着劝道：“主人，您一把年纪了，经不得大悲大喜。都是小人的错，我千不该万不该，明知自己歌艺精湛，一张口，便能让草木伤情山河流泪，还在您跟前卖弄。我这不也是看您一路忧心忡忡，想哼两曲给您解闷吗……”

“得了吧你，你那叫哼吗？嗓门大得差点把马车掀翻，调子黄得能让草木枯萎山河崩溃！”老者怒视车夫，转而回首西北方向，哀叹一声说，“西河是我建功立业的地方，三十多年苦心经营，没想到今天就这样灰溜溜地离开了。可怜我戎马一生，不忘初心，砥砺前行，而今青春已逝，壮志未酬，回望奋斗了大半辈子的这片故土，怎能不凄入肝脾？本是欲哭无泪，谁知你那一声鬼哭狼嚎，把我憋着的一腔冤泪愣是给激了出来！”

“不对呀，主人。我以为，您一直就不把家当回事。扔掉一个家，跟丢掉只破鞋一样随意。离开老母奔赴鲁国时，您毅然前行，头都没回一下；老母病逝，连您的老师曾申都劝您回家服丧，您死活不去，宁可被逐出师门。后来，您离开求学、入仕多年的鲁国时，也毫无留恋之情。为何如今离开魏国，却是如此伤心？”

老者没有回答，兀自长叹一声，然后闭目养神，命车夫继续驾车前行。过了一会，老者默默掀开袖子，看了一眼手臂上的一处伤痕，确切地说，是两排牙印。当初那血淋淋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

二

“吴起，你小子又回来啦？不听老哥言，吃亏在眼前吧？你说你安安分分做个土豪多好，吃穿不愁，非妄想当什么官！这下可好，整天瞎折腾，把你老爹的积蓄都给败光了。我看你哪，与其四处碰壁，不如回家面壁！哈哈哈！”

“……”

“咋地了，我好心教育你小子，你哼都不哼一声，不服气是吧？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拿你那名字来说吧，吴起，吴起，天意叫你无法雄起！哈哈哈！”

刺耳的嘲笑声，像滚烫的开水泼到吴起身上，让他浑身痉挛，头脑滚烫。他像野兽一样发出一声嘶吼，紧接着剑光一闪，那张正在龇牙嘲笑他的嘴还来不及闭上，就和主人那双惊恐的眼睛一起落到了地上。看到滚落在地的人头，周围的人都吓坏了，因为他们平时都嘲笑过吴起。他们还来不及反应，杀戮已经开始。只见吴起挥舞着带血的宝剑，像一头豹子般冲进人群，所到之处，惨叫连连，不一会儿工夫，地上已经躺了三十多具尸体。

“娘，孩儿向您发誓，如果不能当上卿相，我就不回卫国！”

当晚，吴起说完这句话，便捋起袖子，在手臂上狠狠咬出一个血印，然后快步离去，任由老母拄着拐棍站在身后泣不成声。

在鲁国，吴起先投到孔门弟子曾申门下学儒，后改修兵法，才学优异的他很快声名鹊起，爱情事业双丰收，娶了一个漂亮的齐国女人，还在鲁国当上了大夫。

不久后，齐国发兵攻鲁，已经攻下了重镇成邑（今山东省泰安市区东南）。

这日，吴起准备去觐见鲁穆公，请求他同意让自己带兵迎击齐军，走到大殿门前，却听到主公与相国公仪休的交谈声。

公仪休说：“要想打败齐军，非重用吴起不可！”

“吴起是有才，可他老婆是齐国人，他如何能衷心为国打仗？”穆公犹豫不决。

吴起听罢，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他没有走进去，转身回了家。

翌日，卯时时分，晨曦徐徐拉开帷幕，又一个绚丽多彩的早晨，带着清新降临人间。战争的硝烟，人民的悲苦，那轮金灿灿的太阳是看不见的，她缓缓扒开晨霭，露出慈祥的笑脸，俯瞰着这人情冷暖的尘世间。

鲁穆公在大殿中正襟危坐，群臣像往常一样立于殿下，只是一个个都愁眉不展。齐军兵临城下，鲁国社稷岌岌可危，大家都不知道，脖子上这颗脑袋，还能扛多久。当国君示意大伙建言献策，下面却是一片寂静。

这时，一个人打破了沉默。只见他捧着一个四方的盒子，走到殿中，示意侍卫将盒子放到鲁穆公跟前。

“爱卿，大难当前，寡人实在没心情收礼。再说，这大庭广众之下，你只给我一人送礼，不太好吧，呵呵……”鲁穆公傻笑道，一双手却已忍不住，贪婪地去揭开那个盒子的盖子，却不想猝然吓得七窍生烟，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侍卫们顿觉不妙，欲上前将献盒之人拿下，却见那人纹丝不动，面不改色，语气冷冷道：“大王迟迟不肯让我领兵，不就是疑虑我会受女人牵制吗？如今，我将那婆娘的头颅献上，您还有什么疑虑呢？”

群臣皆大惊失色。有人斥责吴起：“禽兽不如的家伙，竟杀妻献主，居心不良，臣以为，应立即处斩！”

公仪休却站了出来：“国家大义面前，夫妻情爱微不足道。吴起杀妻以表忠贞，令人钦佩！臣以为，举国上下，能带兵迎敌的，非吴起莫属！”

鲁穆公瞪着惊恐的双眼，看看那个血淋淋的头颅，看看跪在殿下的吴起，又扫视了一下群臣，最终长叹一口气，发布了命令：“吴爱卿，寡人封你为将军，命你速率兵两万，前去迎敌！”

吴起上任后，与军士同席而卧，同釜吃饭。将士们对其感恩戴德，亲如父子，发誓拼死疆场。

两军对垒之时，齐军主帅田和见吴起迟迟不出营挑战，便派校尉张丑假称求和，到鲁军中探看虚实。

张丑走完这一遭，立马兴高采烈地回来报告：“吴起根本不是来打仗的！营中尽是老弱病残，吴起本人也是吊儿郎当，毫无将军的威信，对我又是点头哈腰，又是点烟倒茶，明显穷途末路啦！”

田和一听，心里乐开了花：“大伙吃好喝好睡个好觉，明儿早上一鼓作气，灭了鲁国姥！”

张丑不知道的是，当他乐呵呵地回营之时，四周有无数双眼睛目送他离开。这些眼睛，既不老，也不花。就在当晚，齐营鼾声四起之时，这些眼睛也潜入了齐军大营。鼓声大振，喧哗四起，齐军仓促应战，被杀得片甲不留。鲁军以寡击众，大获全胜。

一介布衣吴起，在历史上的第一次亮相，获得圆满成功。

然而，鲁国朝堂之上，却是这样一派画风：

“大王，吴起靠着阴谋诡计打了胜仗，我军以弱克强，太不吉利！”

“吴起这人，品质不端，嗜杀成性，连杀妻求将这么无耻的事都做得出来，让他留在鲁国，只怕养虎为患哪！”

……

鲁穆公被说动了，当即表态：“身为礼乐之邦，我们鲁国宁可要品质端正的草，也不要气质超群的花！”

吴起自以为立了大功，功名利禄唾手可得。没想到胜利班师之后，迎接他的却是一张冷板凳。

正当吴起心灰意冷之时，李悝变法的消息传到鲁国。他终于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片曙光。

三

离开你，就是报复你！

吴起收拾包袱离开鲁国，来到热火朝天的安邑（今山西省运城市夏县），通过相国翟璜引荐，见到了魏文侯，被拜为将军。

公元前409年的一天，一支魏国军队涌向秦国韩城（今陕西省韩城市）。两军还未接触，魏军便箭如蝗飞。秦军将领一开始并未在意，但很快就发现情况不对——魏军射过来的箭又狠又准，而且似乎射程更长，瞬间倒了一大片秦军。他犹豫片刻，刚想下令撤退，猛地一阵疾风迎面扑来，还没来得及惊呼，脑门上已经中了一箭。

当他从战车上栽倒的时候，眼睛的余光正好扫到了远处那面迎风招展的“吴”字大旗。

吴起率领的魏武卒锐不可当，势如破竹，先后攻取秦国五城，并于第二年将河西地区全部占领。长期以来让魏氏如鲠在喉的秦国威胁，被吴起用了不到两年时间一扫而空。魏国于是设河西郡，任命吴起为郡守。

这支令秦军闻风胆丧的魏武卒，正是吴起新官上任点燃的一把火炬。

他创办武卒制度——不分贵贱，不问出身，通过考试择优录取战士。入选武卒的条件堪称苛刻：必须能够披三属之甲（三层铁片编缀而成的铠甲），操十二石之弩，负矢五十支，荷戈带剑，背三天的口粮，用半天时间奔跑百里，而且立即投入战斗。一旦入选武卒，待遇相当优厚，可免除全家徭役和田宅租税。可谓一人卖命，全家轻松。吴起以这种方式迅速组建了一支战斗力超强的精锐部队。

吴起保持了在鲁国时礼贤下士的作风，吃住都在军营，和地位最低下的士兵同甘共苦。

一次，吴起发现一名士兵背上生了脓疮，痛苦不堪。他二话没说，掀起那名士兵的衣服，替他把脓吸了出来。

数年之后，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一次，这次被吴起救治的士兵是一个刚成年的小伙子。他母亲在家里听到消息，号啕大哭。邻居觉得很奇怪：“你儿子只是个普通士兵，有幸得到将军亲自为他吮脓，你高兴还来不及，哭啥？”老太太哽咽道：“当年他父亲就是因为将军为其吮脓，打仗时奋不顾身，战死疆场。现在将军又为这个傻小子吮脓，我不知道他会死在哪里啊！”

正当吴起事业如日中天之时，魏文侯去世了。太子即位，即魏武侯。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吴起驻扎在魏国边境的荒蛮之地三十余年，兢兢业业，贡献卓著，却再次与梦寐以求的相国之位失之交臂。新任相国公叔痤视吴起为眼中钉，污蔑他里通秦国，图谋不轨。

魏武侯派人前往河西，召吴起进宫。吴起知道此去意味着什么，他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囊，命车夫驾着车，朝楚国奔去。

时光荏苒。那个豪气冲天的热血男儿，已经垂垂老矣。对老母许下的誓言犹在耳畔，抚今追昔，怎能不痛彻心扉？

“可怜我吴起一把年纪，又要走上流亡的老路，颠沛流离，前途渺茫。或许，我的梦想终归是一场无法实现的白日梦吧！”

四

楚悼王听说吴起来到楚国，感觉就像天上掉下个宝贝来，亲自跑到边境迎接，并任命他为宛城守。一年之后，又升任其为令尹，主持楚国军政大局。

听到这个升迁的任命，吴起一时受宠若惊，甚至觉得难以置信：真是转角遇到爱，幸福来得太突然！他奋斗大半生求之不得的东西，竟轻轻松松在楚国得到了。

楚悼王将这顶桂冠交予吴起的同时，也交给了他一项棘手的任务——

变法吧，把楚国变强大！

吴起欣然领命：梦已圆，此生无憾，下地狱又如何！

吴起发现，楚国最大的问题在于大臣势力太大，享有特权的贵族太多，他们“上逼主而下虐民”，导致楚国“贫国弱兵”，成为一个虚胖的巨人。

楚国要强大，必须先向特权阶级开刀！

吴起变法就像十二级台风掀开了他们的屋顶，将祖祖辈辈遗传下来的特权与财宝席卷而去。丢了乌纱帽和财宝箱不说，那些素来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贵族们还被赶到偏远之地，挖土种田。而布衣百姓则可凭借真才实学入仕做官。

随着一系列严厉的法令被颁布推行，楚国风气为之一新。吴起上台不过两年，政府收入激增，军队战斗力大幅提升，威震诸侯。

古老的楚国，再一次焕发出强大的生命力。

初春的郢都地区（今湖北省荆州市荆州区），一连数十天阴雨绵绵。田间到处是一片金色的海洋。灿烂多姿的油菜花在风中摇曳，仿佛少女的轻歌曼舞，楚楚动人。

喜欢在雨中散步的楚国令尹行走在乡间。闻着令人陶醉的菜花香，他想起了自己的家乡，那儿也栽满了金灿灿的油菜花。离开家乡四十余年，他已是半截身体入土的糟老头子。他想起了少时的贪玩，同乡的嘲笑，母亲的责备，求学的被逐，在鲁国的浮沉、在魏国的喜优与如今在楚国的鼎盛，不禁泪如雨下。他对着遍野的油菜花倾诉：“我老了，不再追逐名利了。就让我在这里安静地走吧，葬在这油菜花田下。”

可惜，这个愿望最终没能实现。

不久后，楚悼王病逝。吴起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但是这一次，他不再逃了，他昂首挺胸，走向楚悼王的灵堂。

被吴起削去俸禄的宗室子弟们，向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发动了疯狂的报复，在葬礼上突然发难，命弓弩手齐刷刷地将弓箭对准吴起。吴起被射中后，强忍伤痛朝灵堂跑去，说：“让你们看看我的用兵之道！”没等那些人反应过来，他已拔出箭矢，插在楚悼王身上，叫道：“有人用箭射大王的尸体！”大笑三声，气绝身亡。

吴起以这种方式报复了谋害他的人。

依楚国法律，“丽兵于王尸者，尽加重罪，逮三族”。楚肃王即位后，追究射尸责任，诛杀贵族七十余家。

至于吴起，虽然他为楚国作出了重大贡献，楚肃王却认为他扰乱了朝纲，导致了国内乱局。为安抚广大贵族，吴起的尸体被拉出来施以车裂之刑。

轰轰烈烈的吴起变法戛然而止，楚国将图强的最后机会，生生地放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