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水谣》连载8：相思病（下）

中午，全大兴在粮所食堂吃了饭，便向魁星楼走去。李算盘三个闺女，一个儿子，全大兴都见过。两年前，全大兴做媒，把大闺女爱花嫁给城外老熊家，现在，已经有两个孩子了。李算盘三个闺女中，二闺女李丹花长得最漂亮。高个子，白脸蛋，胖不露肉，瘦不露骨，像花骨朵儿一样，难怪毕国宝迷恋。李算盘爱这个二丫头，胜过爱自己的儿子解放。这个丫头能嫁到毕家，也是她的造化。毕家是干部家庭，革命家庭，嫁过去，享一辈子福。办成这件事，俺全大兴也算是又办了一件积福行善的事。全大兴想到这里，走起路来，也特别有劲儿。他大步流星地向李算盘家走去！

全大兴敲开了李算盘家的门。李算盘坐在堂屋的八仙桌旁边，戴着眼镜，正看一本旧版《水浒传》。桌边，放着他的紫沙壶。李算盘看到高兴处，便提茶壶，送到嘴边，轻轻地抿一小口。老婆王红英领着江花、解放，在后院里摘菜。李算盘回到大队里，与大队长李曙光商量，悄悄把大队的菜地分下户，种点菜度饥荒。王红英摘的是自己种的金打菜，水灵灵油喷喷的，喜坏人。全大兴走进门，便大声地喊道，

李大会计在家吗？。

什么风把你这个大忙人给吹来了？

什么风？喜风！太阳当空照，喜鹊喳喳叫，今天，你李老哥可是三喜临门啊！

快坐下，喝口水！你老弟不嫌俺这个右派分子，能来看看老哥，已经不错了，别再提什么喜事不喜事。

你别说，还真是三喜临门呢！咱们坐下，你听我慢慢说！

全大兴在桌旁坐下，接过李算盘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接着往下说。

我今天来，给咱二丫头送来一门好姻缘，这是一喜；男方答应让李老哥回单位上班，来个内部改造，接着，再给你摘去帽子，这是二喜；攀上干部家庭革命家庭做亲家，这个荒年就好过多了，这是三喜。你说，这不是三喜是什么？

三喜是三喜，只是不知道你说的这家干部家庭是谁？孩子怎样？可别提些缺胳膊少腿缺心眼少性的孩子。要是那样，别说三件喜事，就是千件百件，俺也不答应。

俺知道你喜爱孩子。这男方的孩子，不仅长得一表人才，而且还跟丹花是同学。两个人在学校就有这个意思，只是没有说破。这不，男方家长就让我来提亲来了。

那你说说，这男方的家长是谁？

这家人你一定认识，他的母亲叫徐贵丽，是县供销社的主任！

全大兴见李算盘对这门儿亲事感了兴趣，便抖了底。李算盘一听，顿时变了脸。他想起前些天徐贵丽突然来访的事。原来，徐贵丽来找丹花是为了……。你徐贵丽把俺打为右派，现在又要来跟俺做亲家，门儿都没有。

全连长，这样的干部家庭，俺可不敢高攀，俺还是在大队炼铁吧！

大哥，我知道，这些日子苦了你啦！你自小没干过体力活，身子骨吃得消？

没事，你看我这不是更精神了嘛！

其实，你走后，徐主任后悔着呢！她今天下午找我，提起你，后悔得直掉眼泪。她说，你是个好人，就是不肯放卫星。其实，她也不想放卫星。但是，不放卫星，上面不同意。她说她想着你呢！

想我？一个右派分子值得她想？

全哥可真神，一眼就看出来了！她儿子毕国宝为你这事天天跟他妈闹，并且不吃饭，已经绝食四天了，眼看就没命了。徐贵丽没法，才哭着找我，让我来请你回单位上班。只要你答应这门亲事，不仅给你平反，还让丹花也去供销社当营业员！再说，你不看别的，总得为丹花考虑，为国宝考虑，难得这孩子有这一片痴心。

李算盘动了心。他说，要真是这样，我回单位上班去，不能辜负了孩子们的一片孝心。至于这门儿亲事，得等丹花回来再定。

全大兴见事情有了转折，心里一阵窃喜，暗暗道，这事已经八九不离十了。这次只能谈到这里，下次来，拿上礼包，准成。全大兴想到这儿，便站起身，向李算盘告了别。

李算盘本来打算等丹花回来后再订婚。可是，他最终能没有顶住“淅川第一媒”的三寸不烂之舌，同意了毕家的要求。这一同意，便给自己种下了苦果。其实，李算盘一回到单位上了班，就入了全大兴设计好的笼子，便身不由己，不同意也不行。徐贵丽又是安排工作，又是忙着给李算盘摘帽子，还补发了李算盘在大队劳动期间的生活补贴。其实，这些本来就是李算盘应该有的，就是徐贵丽应该纠正的错误。但放到这个特殊时期，就变成是一种照顾，一种亲情，一种砝码，一种李算盘应该用实际行动来回报毕家的理由。订婚时间定在农历二月二，结婚时间定在三月三。全大兴说，二月二，龙抬头。这是一个好日子。这天订婚，不仅事事如意，万事顺心，而且，一对新人也会蒸蒸日上，年年进步。李算盘没见女儿面，心里不踏实，但是，日子定了下来，已经没有回旋余地了。

一川十里地，习俗各不同。丹江两岸的习俗，虽然只隔着一条河，订婚的习俗就不一样。河南（指丹江南岸）把订婚叫看点儿，也叫撕布料。女方经过多次考察，认同了这门儿亲事，就要正式去男方家看点儿。女孩在姐姐、嫂子的陪同下，来到男方家。男孩陪女孩去供销社撕布料。要几件单，几件棉。当天中午，男方家待客。七大姑八大姨，都带着礼包来喝酒。其实，女方看点，同时也被人看。这门儿亲事在男方众亲戚地证明下，就定了下来。河北（指丹江北岸）把订婚叫认亲，也叫相亲。这一天，媒人带着男孩到女方家里。礼品要厚。除八大件(指八样)外，还要有礼吊（猪肉条子）。岳父家要大，其余小之。同时，还要有押篮钱。或多、或少，双方协定。女方办桌席，请七大姑八大姨还有村干部前来做陪。男方要有挑篮的，也叫酒缸，一般由男方姑父、姐夫担任。要能说会道，能喝酒。双方的婚事在女方众亲戚的证明下，定了下来。淅川县城在丹江河北，订婚在女方家。由于在那个特殊时期，女主角又不在家，因此，这个订婚仪式就显得有些可笑

自从老李家应下这门儿亲事，毕国宝的病不治而愈。经过几天地调养，国宝的气色好了，人也精神了。国宝头发梳得油光发亮，西服烫得笔直笔直，皮鞋也擦了鞋油，亮得能照出人影。咋一看，像是刚从国外归国的华侨。高三学生提前毕了业，国宝彻底解放了。他走路哼着曲儿，骑车哼着曲儿，甚至连吃饭脸上也堆满了笑。春天是美好的，阳光是灿烂的，国宝的心里充满了春天的灿烂的阳光。他想到丹花马上就是自己的媳妇了，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他盼望着二月二这一天，更盼望着那个在他梦里出现千百次的大喜日子。

二月二这天，全大兴早早地来到徐贵丽家。徐贵丽早已准备停当。虽然处于大集体大食堂的困难时期，但是，徐贵丽说，礼虽然薄一些，但套路不能少，这牵扯到儿子一辈子的幸福。两瓶酒、两包糖、两包挂面、两包果酥、两瓶罐头、两升白米、两升绿豆，外加一个炸馍（淅川方言，油条的意思）篮子。礼吊（淅川方言，猪肉条子）买不来，徐贵丽托人从邓县割了一条３斤重的礼吊，珍贵得要命。布料不能少，５尺淅川纺纱厂印制的花格子棉布，５尺进口塑体布料，外加一套崭新的绿军装。压篮钱也不能少，60元，图个吉利。徐贵丽准备的这份彩礼，在那个困难时期，每一样都能救一条人命，可以说，件件值千金。全大兴说，就不要挑篮的了，去的人多，老李拿什么招待？徐贵丽知道李算盘家的实际情况，便同意了全大兴的意见。大兴挑着篮子，国宝骑上自行车，两个人一起向县城东南角的魁星楼走去。

按照老祖宗定下的规矩，男方到女方家认亲。女方要请人陪客。除了七大姑八大姨之外，还要请当地最体面的人来陪。陪客要陪好，要把对方喝倒。要不，男方会耻笑女方家没体面人。吃食堂饭，没有锅，待客成了问题。李算盘找到大队书记李曙光。李曙光是李算盘不出五服的侄子，两个人很要好。李算盘下放到大队劳动期间，两个人商量着把大队的菜地分到户，种菜度荒，帮了大队的忙。这个忙，救了东关大队几百条人命。大跃进后，淅川总结经验，东关大队私分菜地的事情才公布于众。淅川人推广这条经验，每个大队都分一小部分菜地到户，淅川人称这地为自留地。当然，这是后话。李曙光对李算盘道，新事新办，只办事，待客，不收礼。愿意留下吃饭的，到大队食堂吃饭，群众吃啥，他们吃啥，既热情又符合政策。李算盘道，这样也好，对上对下都好交代。

中午时分，客人陆续来到李算盘家。大人小孩，不是瘦得皮包骨头，就是浮肿得像灌满了水的橡皮人。客人来得差不多的时候，新人也就到了。李曙光把客人让进屋，喝了红糖茶。李曙光大声道，新事新办，移风易俗。今天是丹花和国宝订婚的大喜日子，丹花在丹江口建设大坝，回不来，咱们在座的众亲戚给丹花和国宝证婚，定下这门儿好姻缘。下面，有新姑爷给众亲戚发喜糖。

糖块是全大兴早就安排好的。徐贵丽是县供销社主任，糖块多得是。国宝拿着糖块，一个一个地发。李曙光介绍道，这个是你大姑，那个是你二姨，这个是你二舅，那个是你三表叔。到了爱花跟前，国宝一看爱花的长相，就知道是丹花的大姐。国宝说，这位是大姐吧？爱花噗哧一笑，说，二妹跟了你，你可不能欺负俺二妹。国宝道，哪能呢？稀奇还来不及呢！爱花的两个孩子伸手要糖，国宝在两个小家伙儿的口袋里装满了糖块，道，以后想吃糖块，只管找姨夫，管你吃个够。

发了喜糖，李曙光又发了话。按理说，今天应摆上八大碗，让大家好好喝一回。可是，现在过共产主义了，不兴这些旧习俗。但是，酒是不能少的。俗话说，有菜没酒，抬腿就走；有酒没菜，也算招待。二叔，拿酒来。

李算盘看看屋里的人，把李曙光拉到灶房里，低声说，只有两瓶酒，还是全大兴上次来拿的。这么多人，咋分？李曙光说，这好办。你拿两个盆来。李算盘真的拿来两个盆。李曙光把两瓶酒打开，倒在盆里。又用水瓢在水缸里舀水，往盆里倒。李曙光兑满了水，喝了一口，咂咂嘴儿，说，还好，还有些酒味。两盆酒水端上来，众人便开始争着喝。不一会儿，两大盆酒水便底朝天了。

食堂饭上来了。青菜汤，用玉米芯做的花卷馍。国宝拿了一个馍，啃一口，难以下咽。他看看众人，一个个吃得很香。国宝碍于面子，只好强吃下去。国宝不明白：这样的生活，为啥能养出丹花这么水灵的美人？ （未完，待续。此故事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若有雷同，纯属巧合）

作者简介：田野，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五四文艺奖获得者，南阳市五个一文艺工程奖获得者，淅川县文联副主席，淅川县作协副主席兼秘书长，在全国各大报刊杂志刊发作品3000余篇，《读者》、《意林》签约作家。出版有散文集《放歌走丹江》、《坐禅谷禅韵》；长篇小说《泪落水中化血痕》；参与主编《魅力淅川》丛书（六卷），撰写的《北京，不渴》微电影剧本拍摄后荣获国家林业部“十佳影片”。约稿电话：[pho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