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璧故事】渐行渐远的那些农活儿

特别的活儿

  文/晏金福

上个世纪50年代末,生产队没有一台农业机械,连大牲畜都少得可怜。本来该机械干的,顶不济也该由牲畜干的活儿,也不得不由人来代劳。那时,十六七岁的我,这些特别的活儿,几乎全干过。

耕地

漆黑的夜,深秋的风已微带寒意,可田野里却传来嘹亮的号子声:

“我们要加油干,哎咳哟,
             加油当模范哟。哎咳哟,
             男人当模范哟,哎咳哟,
             老婆随便选哟。哎咳哟,
             女人当模范哟,哎咳哟,
             对象找拔尖哟。哎咳哟,
            一人当模范哟,哎咳哟,
            全家笑开颜哟。哎咳哟。
            ……”

这是我们生产队在连夜拉犁子耕地。掌犁把的是我们又高又胖的生产队长,他整天笑呵呵的,老少爷们都叫他“神仙”。犁子前面是一根大经,拉经的是我一个人高马大的本家哥哥,号子也是他领的。他的嗓门又高又洪亮。内容也是每天现编,这可是标准的原生态。我们一边5个人,每人一根小绳子拴在大经上,一边拉,一边跟着本家哥哥应和着。可不要小看这号子,它一可以提神,二可以让我们使劲一致,更重要的是上级每天都要来检查,一听到号子,就知道我们在夜战。

队伍中数我年龄最小,一开头,和大家一样,兴致很高。可是,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拉了一会儿,就乏了,眼皮直打架。只得迷迷糊糊地扶着大经走。突然,脚后跟一阵刺痛,我惊醒了。原来到头了,该拐弯了,我没跟上,摔倒了,犁尖划到了我的脚。听到我“哎呦”一声,队长赶紧扔下犁子,跑过来看我。他抱起我的脚,就着微弱的光线看了看,又用手搓了搓,说:“该你小子巧,破了一点皮。”说完,抓把土一按,又把自己的褂襟子撕下一块来,给我包扎。可那地方也不好包,弄了半天也没包好。一位大婶子说:“看你笨的!”伸手把那布夺过来,用牙一咬,“刺啦”撕开一截儿,很麻利地包好了。队长说:“你回家吧。”我说:“不,轻伤不下火线!”一把把绳子抢过来,往肩上一搁,又跟着拉了起来。不知怎的,反倒不困了。这晚,我一直坚持到收工。

打场


     一轮骄阳高挂当空,天上没有一片云彩,树梢静静地没有一丝风。生产队的打麦场上,我和四个大人一起,拉着石滚子围着场转起来。刚放的麦子,堆得比我的腰还高。大石滚子的半径有半米多,为了增大摩擦力,滚子上还凿有一道道棱,拉起来十分费力。我的个子小,简直就是在麦堆里爬着往前挣。麦秆儿刺得腿火辣辣地疼。一圈儿没到头,早已大汗淋漓。没办法,只得身体前倾,把全身的重力都压在肩膀上,拼命地往前挨。这活儿是我自己选的。我天生不会割麦。一是一弯腰,腰就疼,二是干着急麦子就是不往手里去。别人割10垅,我割5垅,还是赶不上人家,所以,我只有留在场上了。好在七努八努,第一遍总算打完了。我往场边的树荫下一躺,浑身就像散了架。只休息了十几分钟,又得起来翻场。场翻好后,歇了一会儿,开始打第二遍。这一遍虽然仍很厚,但是比第一遍轻多了。等到打第三遍时,压扁的麦草滑滑的,拉起来就轻快得很了。可是,却更难受了。时间已近中午,烈日晒得人身上直冒油。叔叔、大爷们劝我:“你也戴顶帽子。”可是我偏偏生来就怕戴帽子:夏天不戴草帽,冬天不戴棉帽。(现在70多了,仍然如此)身上的汗直往下滴,腿上被麦秆儿扎破的地方更疼了,可是我不怕。我和大人们拉起石滚子飞快地旋转着。因为跑得越快,惯性越大,就越省力。大人们纷纷夸奖我,我虽然又疼又累,但是心里乐滋滋的。

推磨

天刚蒙蒙亮,我家西厢房的磨道里,我和母亲就一人一根磨棍,忙着推磨磨面了。我是在睡梦中被母亲叫醒的。一进磨房,还睡眼惺忪。可一摸起磨棍,我的劲头就来了。因为我特疼爱我的母亲。她每天起早贪黑,特别辛劳。她的眼神不好,又是小脚,走路都是趋趋绊绊的,推磨就更不行了。一面推,一面还要往磨眼里胡撸粮食,非常吃力。为了让母亲省力,只要磨一开始转动,我就尽量跑得快些。推磨和打场一样,越快越省力。我跑得快了,母亲就跟不上了,有时连磨棍都挨不着磨了。母亲让我慢些,我也不听。我有推磨的天赋,有人推磨会晕,可是我就不晕,转得再快也不晕。

我特别喜欢我家的磨。有的磨太厚,两个人推起来都费劲儿,我们娘俩根本推不动;有的磨太薄,磨小不压麸,磨起面来,老慢。我家的磨厚薄正好,一个满劳力就能推动,我们娘俩推起来也毫不费力。有的磨磨石太硬,很难碫快,碫磨的都不愿意给碫;有的磨磨石太软,当时碫得很快,可是时间不长就不快了。我家的磨软硬适中,碫一次可以快一年多,何况我家的磨比别人的要用得勤得多。有的磨,是截麸磨,整个麦粒儿一起截断,麸皮和面容易混在一起,磨出来的面就黑。我家的磨是片麸磨,麸皮一边,面一边,磨出来的面白白的。所以,我家的磨特别受欢迎,不但没磨的人家爱到我家磨面,就连有磨的人家,也有的舍自家的不用,来借我家的磨使。我们也特别欢迎别人到我家磨面。因为那时借人家的磨有留磨膛的习俗。磨面磨到最后,是要把少量的粮食留在磨膛里的,不能䥺(读ye阳平)磨(意思是上下两片磨不隔东西,直接在一起磨。借别人的磨磨面时,先要把磨膛里的面磨出来,收集起来,还给磨主人。结束时再把自己的一点面留在磨膛里。这样每磨一次面,主人就可以赚一点磨膛。在今天看来,这可能根本不算什么。因为每次留在磨膛里的只有斤把面,且都是磨到最后的,近似于麸皮了。遇到吝啬的,留得就更少了。可是,在那个物资极其匮乏的年代,这却是极为宝贵的,有时甚至可以救人一命啊。

由于对我家的磨特有感情,所以我特爱推磨。每次推磨,我都抢着干。

拉车

固镇东大营的一条砂石路上,两辆满载红砖的马车飞驶着。马车是货真价实的马车,可是拉车的却不是马,而是二十几个年轻的小伙子。那就是我们,固镇中学高一的学生。我们从东大营的一座砖厂拉砖送往十几里外的火车站货场。

说起来,正是这拉砖的活儿,让我走进了这所远离家乡的学校。1959年暑假,我从渔沟初中毕业。可供选择的有两所学校:一是传统老校灵璧中学,另一所就是离家百里以外的新建高中固镇中学。我为什么不选灵璧中学,而舍近求远地去了这所学校?就是因为这所学校勤工俭学好,可以免除学生的学杂费和生活费,这对于我这个贫困家庭的孩子,具有不可抵御的诱惑力。于是我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她。到校以后才知道,所谓勤工俭学,全靠这两辆马车拉砖赚钱。不仅免除我们上学的所有费用,每送一趟,还能额外得到两个杂面窝头。就为了这两个窝头,每次拉砖,我们都很乐意去,而且干起来特别卖力。

我们这辆车,驾辕的确实是一匹马,不过不是真马,只是他姓马。他长得又高又大,我们都叫他“大洋马”。我们十几个人拉梢子。很快又到了那个大下坡,下坡不用拉,我们照例愉快地跟着小跑。这是个U型路段,下坡后又是一段上坡,每次经过这里,我们都是先小跑着下坡,然后趁着惯性快速地冲上去,能省不少劲儿。可是今天不知怎么的,快到坡底时,“大洋马”突然惊叫一声:“我掌不住了!”车头飞速向一边的路沟冲去。大家赶紧把绳子一扔,扑上去帮他掌车把。车头一下子扭过来了,可是又往另一边冲去。于是又一齐手忙脚乱地往这边扭。就这样,马车像扭秧歌一样,划着S形,终于下到坡底。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也都吓出一身冷汗。这“大洋马”今天怎么了?又不是第一次,以前挺稳的,今天怎么弄了这一出?有人就怪起“大洋马”来:“你小子是不是想骒马了,想爬犋啊?”引得大家一阵哄笑,早已把恐惧和劳累忘到九霄云外了。可是看着前面漫长的上坡,又都犯起愁来。虽然肚子已经饿得扁扁的,可还是一个个把裤带紧了又紧,然后往手里吐了口唾沫,拉起绳子,喝着号,往坡上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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