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永波：老家对节树上的鸦鹊窝

我的家乡小焕岭位于新市北郊的一条狭长小山冲，清清的溪水从田畈间蜿蜒而过，七八间青砖瓦房散落在绿树丛中，门前青山，屋后秀竹，鸟语花香，风景如画。

印象最深的还是门前那棵大对节白蜡树，树冠直径足有二十多米，绿荫如盖；树干须两三人合抱，局部的裂隙足可放进拳头。听老人们讲，那棵对节树，已经生长好几百年了，因为即便是在塆子里最年长者的记忆中，也弄不清它是何年何月矗立在那儿的。

对于孩童时代的我们而言，最感兴趣的还是对节树上的那些鸦鹊窝，它们三个，抑或五个构筑在繁枝茂叶中，很惹我们的眼球。

鸦鹊的学名叫做喜鹊，属乌纲鸦科。体长约四、五十厘米，体色为黑白两色，全年大多成对生活。杂食性，在旷野和田间觅食。每窝产卵5-8枚，孵化期18天左右。当然，这些知识都是我们长大以后才慢慢知晓的。

鸦鹊们每年的繁殖季节，是我们这些小伙伴们一年中最开心的日子。因为每年雄鸦鹊们都要在门前对节树上上演一幕争夺配偶的激战大戏。每次大戏开场前总有一阵刺耳的叽叽喳喳吵闹，直吵得树冠枝头乱颤，有如戏曲大幕拉开前锣鼓家伙的热身。一旦激战开始，雄性鸦鹊便开始捉对厮杀，一时间黑白身影在树杈间上下翻腾，各使出十八般武艺，高难动作层出不穷，直看得人眼花瞭乱。最惊险处，便是双双缠斗，互不相让，直至从树上翻转落地，甚至有时会成为早已守候在树下的孩子们的“俘虏”。

这场恶战大约要持续三、五天。获胜后的雄性鸦鹊最终会赢得最高奖赏——它们心仪的美丽新娘——雌鸦鹊，然后双双筑巢，共同繁育后代。

当鸦鹊产下卵，再慢慢孵化出小鸦鹊时，我们这些不懂事的孩子们又开始了一年一度的破坏行动，有的用竹竿捅位置较低的鸟窝，有胆大的干脆直接爬到树上掏蛋，甚至把刚孵出的雏鸟抓下来自己养着玩。

我就干过这么一件蠢事。好不容易爬上树，也好不容易抓到了雏鸟，但在下树的过程中，遭到了鸦鹊父母的惨烈攻击，它们以死相拼的架势吓坏了我，让我差点从树上跌落下来。直到最终我极不情愿地将雏鸟放回鸟巢，鸦鹊父母壮烈的护犊之战才告结束。也让我最终明白以我的能力已然不可能使他们骨肉分离。

晚上，我把白天爬树掏鸟窝抓雏鸟遭遇惊魂一刻的糗事讲给母亲听，母亲先是责怪我不该爬那么高的树调皮冒险，然后语重心长地跟我说：“其实鸦鹊爸妈也是很不容易的，每窝就那么几颗蛋，好不容易孵出几只来，还要遭受老鹰、猎隼、毒蛇的袭击，体弱的小鸦鹊还不一定能顺利成活，赶上食物短缺的年份，有近半的小鸦鹊会被活活饿死。”母亲停了一会儿，摸着我的头说：“都挺不容易的，所以，你要好好爱护它们，不要轻易伤害它们。”

母亲的话，让我对眼前司空见惯的鸦鹊有了新的认识，我开始为自己的鲁莽行为感到后悔。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捅过鸦鹊窝，再也没有掏过鸦鹊蛋，再也没有伤害过雏鸟，相反，只要一有机会，我就会吹着口哨跑到对节树下，扔几粒剩饭，洒几把陈谷，给鸦鹊们加一次餐。以至于后来，鸦鹊们只要听到我的哨声，就会向我飞拢过来。

长大后，我走出大山，来到城里完成我的学业。再后来我考上大学、毕业分配、娶妻生子……奔波忙碌中，再也无暇回家乡欣赏鸦鹊一幕幕反复上演的大戏，有时候短暂地回去一趟，也早已错过大幕拉开的最佳时节。每每此时，心中不免生出丝丝遗憾。

也许是这潜伏于心的遗憾滋生了一个巧合，我当上了县教育局局长和京山县观鸟协会的会长。我开始组织孩子们开展形式多样的观鸟活动，开始教会孩子们爱鸟爱自然，做个环保人，开始带着孩子们到全国各地参加观鸟比赛，甚至开始在全省、全国的高峰论坛上介绍我们以观鸟为平台的生态德育实践活动。我有时会问自己，从一个掏鸟窝的坏孩子到一个保护鸟类的领路人，这种蜕变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又是什么时候完成的呢？该不会是我把雏鸟放回鸟窝那一刻就开始萌芽的吧？

我又开始想念他们了。想念那些在对节树上翻飞的身影，想念儿时一边哼唱着民歌“鸦鹊子架几架啊，老鸹哇几哇啊，人嘎的女婿多么子大我的妈妈子舍，我的女婿一的嘎也……”一边在树下嬉戏打闹的伙伴们。我暗暗提醒自己，一定要抽出时间回去看看那些久违的可爱的鸦鹊们，还有那片生养我的土地和家乡的父老乡亲们。

前不久，老家的侄子办喜事，我终于得以忙里偷闲回家乡一趟。我再次站在了对节古树下。看着树上的鸦鹊窝，侄子介绍，前些年，有人用猎枪打过鸟，不少鸦鹊都不敢在这儿做窝了，幸亏近些年上上下下都有了生态环保意识，连孩子们都开始上“观鸟”课了，再也没有人来打鸟了，鸦鹊又渐渐多了起来。“你放心，再有人敢来打鸟，我就给你这个会长打电话。”说到最后，侄儿还不忘调侃我一句。

临别前，我特意选择离大树稍远的地方和对节树上的鸦鹊窝照了张合影。我要把我儿时的故事讲给孩子们听，讲给那棵对节古树和鸦鹊窝里的鸦鹊听。

我要和孩子们一起构筑一个梦想，让所有的鸟儿在自己美丽的家乡生生不息，自由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