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往事：停电

最近，停电这个词，重新回到我们的生活中。

我们已经太久没有经历过停电了。

停电，似乎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

仔细想一想，还真的就是上个世纪的事情。

我记得在我读小学和初中的时候，村里会经常停电。有时候，是因为线路跳闸了停电，有时候，是因为村里的太多人家拖欠电费而被停电。

我家就是那个交不起电费、拖欠电费的人家之一。

我记得直到我读初三的时候，我家里最常用的照明方式还是点煤油灯。

我们和祖母睡一个房间，如果晚上点煤油灯看闲书看得太久，祖母就会提醒我要节约煤油，所以大多数时间我是打着手电筒躲在被子里看小说。小学六年级期末考试头一天晚上，我还在被子里看完了《七杀手》，第二天考语文睡着了。

记忆最深刻的还有一次是初三上学期。冬天的晚上非常冷，我周末回家，晚上全家人都睡了，我一个人在煤油灯下写作业。天太冷了，我凑到煤油灯下凑得太近，第二天早上起来，我的鼻孔里全是黑的。

就算是偶尔家里的灯泡会亮，也是用的最小的瓦数。那时候的灯泡，都是最简单的钨丝灯泡，还没有现在技术发达的节能灯或者LED灯，瓦数小的灯泡也是发出微弱的黄光，家里一切都是影影绰绰的，看书也一片模糊，要非常聚焦才能看清楚。

那时候我们课文里有一篇文章是讲生物学家童第周小时候勤学的故事，为了抓紧学习时间，家里没有灯，童第周就不顾严寒酷暑坐在路灯下学习。

说实话，那时候我超级羡慕他。

三十多年前的农村，是没有路灯这种事物的，到了晚上，就只有月光和星光照亮我们的路。我试过，就算是八月十五这样的大月亮，月光下，也是一个字也看不清的。如果有路灯，我觉得我也能做到童先生那样，就算不学习，我也可以多看几本闲书。说不定，今天的我也可以不替别人看书，可以自己写上几本书。

题外话是，在那样恶劣的照明条件下看书学习，我的视力一点也没坏，读大学的时候，阶梯大教室一排都是明晃晃的眼镜，而我不用戴眼镜。反倒是现在灯光照的辉辉煌煌，我的视力坏了，看书都一片模糊，心里非常悲伤，觉得整个生活都硬性降级了。

再说回我们村里的停电故事。

小时候，停电的时候，我经常听到村里的大人们说，大队的“猴”被提走了，所以停电了。

直到今天，我也没搞清楚到底什么是“猴”？或者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个字怎么写，反正就是发这个音。

我觉得我读大学选专业的时候，专门选了电气，和我小时候没有电有关系。

我渴望光明，讨厌黑暗。我想搞清楚电到底是什么？也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能够改善乡村停电缺电的现象，能够给像我一样贫困的孩子送去明亮的电力，照亮他们的道路。

可惜，后来，我忘了我出发的目标，路越走越偏，直到现在，我和电的关系只存在一根丝线的联系，就是出一些能源电力方面的图书，为中国电力的发展发出自己微弱的光。

读完大学，因为没有实际从事电力方面的工作，所以“猴”是什么，我一直不得而知。

要是我们村的“猴”被提走，我们全村就都没有电了。有时候“猴”没有提走，也会频繁没有原因地停电。

平时没有电，也没什么，无非大家都点煤油灯，天黑了早点睡觉。

但是有一年暑假很特别，如果没有电，村里大大小小的孩子就都要急疯了。

那一年暑假，电视里在放《射雕英雄传》！

我记得那年暑假，每天下午六点半电视里就开始放《射雕英雄传》。

夏天的下午六点半，太阳还挂在天上，天色还早得很。这个时候也不那么热了，正是好干农活的时候，尤其是双抢期间，家家户户的大人和孩子都奋战在田里，根本不可能让孩子们回家看电视。

但是《射雕英雄传》不一样。

除了有特别严厉不通人情的父母不允准外，到了电视播放时间，村里大多数孩子都早早就围坐在村里唯一一家电视机前面。

在不那么忙的时候，有些大人还把饭做好添在碗里送给看电视的孩子吃，我记得我娘也给我送过，她就是这么尽力地惯着我们。

如果哪一天突然没电了，看不成《射雕英雄传》，或者看一半停电了，村里的孩子就得像突然被捣了巢穴的蚂蚁，慌乱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大一点的孩子甚至会不辞辛劳跋涉到邻村去找电视看。

我们村里有个大哥，是个很有想法的人，也是个非常和善的人。

小时候我们都叫他“毛子哥”，长大后才知道他大名叫“志刚”，于是我们都改口叫“志刚哥”。

志刚哥一点也不小气，他家的电视机，夏天都是搬到门口屋场，像放电影一样给全村老少看。

突然停电或者没电的日子，村里的年轻人和孩子没有地方看《射雕英雄传》，都像被剥皮抽筋的蛇一样失去生活意义，他就想办法解决没电的问题。

他搞到一个蓄电池，每天都派小年轻轮流到邻村去充电。

有了蓄电池后，一旦停电，电视机就可以接上蓄电池，继续播放。

上一次我参加一个学术会议，跟一个教授讲到这件事情。当时她提出来一个问题，蓄电池出来的是直流电，但是电视机用的是交流电，怎么可能用蓄电池放电视呢？

这个问题，我真的没有想过，现在我也不知道怎么向教授解释。毕竟，当时我才十多岁，只知道是蓄电池，是什么样的蓄电池一无所知，而现在，我也不是专业人士，实在不能信口开河。

但是，当时确实是蓄电池给我们放《射雕英雄传》！

蓄电池容量有限，如果只是看到一半停电，剩了一集半集，而蓄电池正好是充满的，我们就能够看到完整的剧情。

而如果是“猴”被提走，村子里停电了，又或者是蓄电池电没有充满，我们看电视，看着看着就会出现看到奇特的现象。

那就是，随着蓄电池电量越来越少，电视屏幕显示区域越来越小，就好像随着手电筒电池电量不足，手电筒的光变得气若游丝一样。

本来就是14吋的黑白电视机，屏幕就很小，而随着蓄电池电量越来越少，屏幕显示区越来越小，直到小到手掌大小，然后彻底小成一个亮点，消失。

就算是这样，我们也不会离开，还是会围在那巴掌大的荧幕前，聚精会神地盯着着变得只有方寸大小的大侠和女侠们衣袂飘飘，刀剑如梦。

有时候，为了省电，志刚哥会把声音关掉，于是我们就像看默片一样，只能各凭想象猜郭靖黄蓉他们在说什么。

这都没有关系，只要能坚持到最后出来演员表，大家一样心满意足。要是没有结束，电就彻底没了，所有人都会很伤心。

不知道有多少人也有我们这种经历？

看电视的时候，看着电视机上的屏幕越来越小，荧屏上的人物场景都变得越来越小，直到没有。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看了很多很多的好看的不好看的电视剧，但是没有哪一个电视剧，像《射雕英雄传》一样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因为为了看他，我们都付出了巨大的努力，也经历了不一样的过程。

也许，唯有难得，才显珍贵！

没想到现在又有可能经历停电。我想，就算停电，应该也不会发生我所经历的这些事情了

现在的人，都太习惯了有电的便利，停电变成了一件难以承受的事情，确实如此，由奢入俭难。

我这个学电的人，是没有希望在技术上做出什么贡献了，只能希望“此去经年，应是年年都有电用”，多为电力技术的发展，做一点附加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