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浅处专栏 | 母亲的牡蛎

今天是母亲节,这是一个让我们充满温馨的节日,相信每个人都会在这个节日里送给母亲一个真心的祝福!

“乡土宁海”今天发布书香浅处的思念佳作,祝天下所有母亲节日快乐!

母亲的牡蛎

书香浅处

故事是这样

牡蛎在我们家乡西店叫蛎黄。我家还养殖过牡蛎。这个软体生物内柔外刚,爱煞了世间人。我常常拿它与母亲相比。

它的壳像一个放大了的指甲背,或者说像一面缩小了的蒲扇。拿一把尖利的蛎刀对准它的壳顶撬开了,它淡蓝色的肉体泛着银色的光芒,倨着一汪汁水,打着褶皱的裙边在水波里微微荡漾。用蛎刀把牡蛎的筋割断了,拿起蛎壳连水带肉往嘴里倾倒,汁水蛎肉入口,一阵让舌尖打颤的鲜味在嘴里漾开来,冲击你身上的每个细胞,让人忍不住皱眉、啧嘴、深深地赞叹。莫泊桑的《我的叔叔于勒》就有这样的食用牡蛎的细节描写:十八世纪高贵的法国妇女举止文雅:“用一方小巧的手帕托着牡蛎,头稍向前伸,免得弄脏长袍;然后嘴很快地微微一动,就把汁水吸进去,牡蛎壳扔到海里。”除了美食,据说它还滋阴补阳,连《本草纲目》都载着。它的壳经火焙成灰,是绝好的砌墙材料,可与石灰媲美。

我们家就在海边,海涛声常常入了我的梦,海鸥常常立在我家的屋檐上。我们村分成二个队,一个是农业队,一个是渔业队。我们家是农业队,以种植为生。可是,父亲一直病着,把家里戳出了个花钱的大窟窿,仅靠农业队的收入根本填不了这个窟窿。负债像沉水的锚一样把母亲的心往下拽。看着渔业队的社员除了出海捕鱼,还在养牡蛎,每年也有一定的收入。有一天,母亲说,“我要养蛎黄。”母亲的这个决定,让我们家渐渐有了温饱,却让她自己坠入了一个痛苦的深渊。

母亲没有出嫁之前,长相姣好,是村里有名的美人,一直是外婆的掌上名珠。为了爱情,为了儿女,她变了。而牡蛎的生存能力酷似我母亲。据说,牡蛎产卵大都在大潮汛期间进行。海潮汹涌,牡蛎迎潮而上,勇敢地生儿育女。在合适的水温下受精卵不到一天即发育成幼虫,幼虫一直在海水里游呵游,二十天左右,柔软的幼虫居然长成了硬硬的外壳。这个时候,生存的智慧,促使它们找到附着的海边石头——涨潮时浸入水中,退潮时凸出水面。有海水浸润时,可尽情的吸收水中的浮生物等营养,与游过的鱼虾嬉戏欢闹;凸出水面时,可尽情的呼吸新鲜空气,观赏日月星辰花开花落。

牡蛎有多好的依靠呵,我懦弱的母亲多想有一个依靠——她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牡蛎身上。

在租定一个浅海滩涂(我们叫蛎田)后,母亲开始为牡蛎寻找和创造依靠,即蛎石。蛎石是花钱从奉化买的。记得第一次运蛎石,已经是傍晚了,我放学回来拉着弟弟的手,立在村口。远方传来手扶拖拉机突突突的响声,蛎石运到了。我摸摸一块块蛎石,怎么也想不到这坚硬的石块和柔软的牡蛎有什么关系?它怎么会带给我们家人幸福?再看一眼母亲的手,被割开了好几道口子,新鲜的血痂还结在上面。

第一年的牡蛎养殖居然丰收了。数量虽少,得之却不易。

每晚午夜刚过,天地滴水成冰,母亲搓了两个饭团子,与父亲一起撑着竹排出发去海里。他们要在天亮之前乘着涨潮把大海深处的蛎石运到海滩边上。然后顾不上喝口热水,一扁担一扁担地把蛎石运到草棚里堆成一座高山。而这些,其他妇女是不用做的。

之后,父亲可以回家休息,而母亲则对着这座蛎石“高山”开始了她一天艰苦卓绝的“攀登”:抓一块蛎石放到长条凳子上, 用一把尖利的蛎刀对准牡蛎硬壳的尾部或顶部,把它上边的壳掀开了,挖出牡蛎浑圆水嫩的肉体,“咚”的一声扔到一旁的水桶里,牡蛎就如跳水的运动员一样翻飞着花样动作翩翩落于水底。随着高山般的石头从母亲身体的一侧到另一侧,母亲一天的苦役方才告一段落。

容身的棚子是用稻草搭的,几根木头拢出一个三面围拢一面开放的空间,虽能遮雨,却不能挡风。冬日的海风常常像凄厉的饿鬼一般眦着嘹牙啸叫着扑过来围住你,让你窒息恶心,脑袋像劈开一样疼得你无所适从。

特别遭罪的是母亲的那双手。

母亲的手原是细嫩白皙的,自从开始养蛎,她的手就像一坨破肉一样,一个冬天滴滴溚溚地往下掉皮肉和血珠子。每天晚上,她用橡皮胶布把每个手指头统统缠住,圆滚滚的,像一段段大香肠。我每每看到这胶布缠身的母亲的手指头,心里会升腾起温暖的感觉——感觉这一刻母亲是温暖的,是安全的,是舒适的,期望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我害怕看见她把这一双刚刚包好的手再一次按在冰冷的蛎石上,让蛎石的泥浆和牡蛎的汁水一点点把她的胶布洇湿,侵入她泛着红肉的伤口,再一次腐蚀她伤害她。血水渗出白色的胶布,画出一些诡异的图案。

冬日海边的寒风则会变本加厉地撕咬这些伤口,撕咬她裸露的手上的皮肤,母亲的手背会像发酵的馒头一样肿胀起来,变得清亮、透明,皮下的血管清冽可见,仿佛一碰即可化为一滩脓水。

可是母亲一年一年咬牙坚持下来,从不叫一声苦。每到收蛎季节,母亲用肿胀得像红萝卜一样的手指头数着卖蛎后大小不一的票子,想到这些票子是实实在在属于自己的,它们可以让丈夫的医药费有了着落,孩子的学费无忧,买谷种、庄稼秧子的费用有了保障,她心里就乐开了花。

收蛎的季节,正是过年。最多时有个三五百元,最少时也有三四百元,这笔钱对当时来说,也是比较可观的。可是,看看我们家过年的菜:海鲜除了蛎肉,鱼是小小的,虾是小小的,猪肉是有的,只是一丁点,鸡肉鸭肉也少见,比往常里比丰盛了许多,可与村里一般人家比,却是十分的寒酸。家里孩子仅我们姐弟俩,可是从没见大人给过押岁钱。过年的新衣裳轮流做,得了今年的没有明年的。我穿小的衣裳有时候就直接让弟弟穿。

养牡蛎得来的钱呢?看着我们疑惑的目光,母亲说,“买蛎石,到时候我们家就有好日子过了。”母亲说这话时,两眼灼灼有光如火炬。连我幼小的心灵也被点燃了似的,我与弟弟就从来不向母亲要钱买这买哪的。

就这样,每年养殖牡蛎纯收入的三分之二,全部用作了蛎石的购买。

一年,二年,三年,四年,往蛎田里抛的蛎石一年年增多,牡蛎养殖赚的钱越来越多,可我们家的生活水平没有多大改变。改变的是我们的家人。过年餐桌上的菜式都是老样,可一个个脸上全是阳光灿烂的;我们姐弟两,仍然穿着旧衣裳过年,贴在墙上的奖状越来越多了。

然而一九九二年的冬天,积劳成疾的母亲躺到了病床上,而此时,我们家在海田上的蛎石数量达到了我们刚承包时的十倍,成为全村之最。这些沉重腥咸、大小不一、被母亲的手温一年年温暖过、而今终究沉入寂静大海的石头是母亲历年的心血见证,但母亲却已没有力气再侍弄它们。它们像失去依靠的孩子一样先是流落到父亲的兄弟那里,后来,兄弟也嫌养蛎太苦,把它们放弃了。母亲又送宝贝一样转送他人,几易其主。到九十年代中期,村里竟已无几人还从事这苦营生。忽有一日,村里剩下的铁杆蛎迷竟石破天惊地使用了废弃的汽车轮胎来养蛎。据说这种轮胎牡蛎不仅运输方便,产量还很高。

母亲心肝一样的光溜溜的石头最终沉没于大海深处,再也无人过问。而母亲坎坷跌宕的养蛎生涯也终于像那些石头一样永远地沉隐于岁月深处,再不回头。

唯一让母亲欣慰的是:母亲与父亲和睦相处,用蛎石砌成的爱的堡垒,坚固无比;儿女成才,我与弟弟都学习成绩优秀,各自从学校毕业了都有了事业和家庭。

母亲辉煌的养蛎梦想终于到此戛然而止,收获的却远比养殖牡蛎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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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只在妈妈好

□ 文章:书香浅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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