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尔德《林中》

见过王尔德的很多人都表示王尔德是一个伟大的即席演讲家。也就是任何时间地点场合,没有任何预设的主题,只要人们开始聊天,那么最后大家就都安静下来听王尔德一个人说。这种局面能够出现在维多利亚时代说明两件事,第一是沙龙里的语言艺术大幅度衰退了,第二则是王尔德这个人确实不是凡人。
很多诗人身上都有好几种互相叠加的不同形象,比如说海涅身上就有一个谨小慎微的德意志小市民,和一个向往革命对小市民习气恨之入骨的诗人两种形象。战士海涅深刻的汹涌的爱,和对革命自由的向往,与谨小慎微的海涅先生被爱所伤害时的那种痛苦,高喊革命的一瞬间会害怕被罚款的谨慎叠加在一起就是喜欢挖苦,把对手黑的淋漓尽致的同时又眼含辛酸之泪的海涅。
王尔德身上除了天真的诗人,和一脑子艺术热情的学生会主席这两个形象之外,就是非常典型的爱尔兰人形象了。爱尔兰人穷、因为穷所以满不在乎。爱尔兰人还总觉得每个爱尔兰人都是骑士的后裔,所以把自己的穷和对穷的泰然自若看作是一种贵族气。王尔德虽然是一个信新教的爱尔兰人,但也是爱尔兰人。王尔德把对艺术的爱,还有对自己诗人优越地位的自豪,和爱尔兰人的这种气质结合在一起,就是王尔德独有的气质。
王尔德的信仰、王尔德的理想和王尔德的生活其实是脱节的,在他生涯的大部分时间里,他觉得他有特权,社会也对他微笑。所以他用诗人的特权和爱尔兰人的满不在乎来调和他推崇的波西米亚式生活和他现实的布尔乔亚式生活。他出于理想而无条件的接受艺术家们对布尔乔亚伦理的蔑视,因为他知道惠斯勒比他更懂艺术。而身为一个布尔乔亚他又能深刻的体会到那些讽刺和挖苦之下的苦涩。而且更知道该如何把所有这些艺术家的讽刺挖苦包上一层能让布尔乔亚接受的糖衣。这就是为什么王尔德能够在维多利亚时代红透伦敦半边天。

In the Forest

Out of the mid-wood's twilight

Into the meadow's dawn,

Ivory-limbed and brown-eyed

Flashes my Faun!

He skips through the copses singing,

And his shadow dances along,

And I know not which I should follow,

Shadow or song!

O Hunter, snare me his shadow!

O Nightingale, catch me his strain!

Else moonstruck with music and madness

I track him in vain.

林中

他出自密林的曙光,

他跃进草地的黎明,

象牙的肢体棕色眼睛——

闪过了我的牧神!

他穿过树丛蹦跳欢唱,

而背后舞蹈着他的影,

我真不知追随哪个好——

影子还是歌声!

夜莺,替我捉他的歌!

猎人,替我捕他的影!

否则被音乐和疯狂迷住的我

怎能将他追踪!

飞 白 译

王尔德提出艺术创作的核心就是想象:“艺术一旦放弃了想象这一媒介,它就放弃了一切。”他的小诗《林中》就展开了想象的翅膀,歌颂自然和人类社会物我交融后的林中精灵。诗将他命名为牧神:“他出自密林的曙光,/他跃进草地的黎明,/象牙的肢体棕色眼睛——/闪过了我的牧神!∥他穿过树丛蹦跳欢唱,/而背后舞蹈着他的影……”牧神出没于森林自然之间,集万物之灵气,汇天地之精华,有着人类和超人类的形态,林中斑驳的曙光就是浓抹重彩,黎明的草地即是他表演的舞台。在这个天造地设的大舞台,物我交融的牧神尽情地施展他的婀娜舞姿和天籁音乐,任意挥洒,纵情恣意,与天地融合在了一起。王尔德如是说:“生活和自然有时可以被用作艺术作品的原材料,但是它们必须依靠艺术手法而改头换面才能真正发挥作用。”
好一个牧神!将我陶醉,使人迷离:“我真不知追随哪个好——/影子还是歌声!”身陷人世间的樊笼中,如何有这般的洒脱,如此的狂放。世间虚幻的万般繁华、万种风情是我们穷尽一生都难以捕捉的啊。中国《红楼梦》中的《好了歌》彻底地将此中奥妙点破:追逐功名利禄,最终必定一场空。大起大落的王尔德在遍尝人生滋味之后,强打起浪漫主义的“理想”旗帜,渴望超脱,摆脱羁绊。他希望:“夜莺,替我捉他的歌!/猎人,替我捕他的影!/否则被音乐和疯狂迷住的我/怎能将他追踪!”
超越现实,回归精神世界,这位唯美主义大师借《林中》一诗抒发自己心中的郁闷,幻想当上林中的“牧神”,在自己的一片天地之间,任意腾挪,自由翱翔!因为王尔德坚信:“艺术在她自己的内部就可以达到完美。”( 卢 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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