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志四川•散文】蒋倩文 ‖ 父亲

父 亲

蒋倩文

又是一年农历8月11日,这天是您的生日。掐指一算,您已是86岁的老人了,不知在您们那边是不是这样计算的。您离开我们时,您的3个孩子,大的不到15岁,小的才9岁。哥哥刚上高中,我和弟弟都在上小学。现在的我们也年过半百了。虽然您的肉体离开我们这么多年,但您的灵魂一直就在我们身边,我们总是觉得您从来就不曾走远,默默地陪伴和守护着我们。

《父亲》油画 1980年 罗中立 作

从我知事起,我就知道您与乡村其他男人不一样。您是外来户,身体一直不好,是个病人,常年咳嗽,瘦高个子,背稍驼,路走急一点就上气不接下气,更不用说在农村干重活和粗活了。诸如背、挑、抬等农活,您一直是干不了的,便一直在家帮着照顾我们,做煮饭、喂猪这些较轻的家务活,出去干农活挣工分都是妈妈的事情。妈妈力气小,挣不了多少工分,分不到足以糊口的粮食,我们一家人常断粮饿肚子。有些年份,几乎一年中有半年时间都是靠亲友借贷为生。

您是个文化人,周边的人都叫您“臭老九”。那时尽管您的身体已很糟,每到晚上,哪怕半夜总有人到家里来敲门,叫您去学习班学习。那时的我总是躲在被子里,紧张地听着您被带出去的声音。有时白天生产队开会也会弄去斗争,喊您认错,写检讨。您总是默默无声,显得那么镇定。其实生产队里的老百姓都喜欢您,除了那几个头头以外,都觉得您是一个好人,在批斗您时,他们总是默不作声或是隔三岔五给我们家送点米面什么的,在当时那个时代,老百姓的日子都不好过。能有这样的举动,说明他们是多么相信您。记得有一次,革委会的头头把您关在生产队的保管室里,好几天才放您回家。当您回家后,身体就越来越不行了,一到冬天就卧在床上,不能下地,等待来年,春暖花开。

《父子》 油画 张洪赞 作(图片来源:书画新风景)

后来,生产队的会计账目没人能做好,乱得不行,大队只好把这个难题交给您来处理。您卧在床蹋上,用几天时间就把账目弄得清清楚楚,激动得大队书记和会计都直称您:了不起!在大队书记和会计推荐下,您当上了生产队会计,也为家里挣了工分,还给生产队培养了好几个年轻财务人员。我经常看见您给他们讲会计专业知识,同时还给他们讲做人的道理,给他们讲您的人生经历。此时,您的脸上偶尔也会露出笑容。

“文化大革命”结束后,祖国的春天来了,知识分子的春天到了,可您的生命却快到了尽头。记得在落实知识分子政策时,您总是笑盈盈地给我承诺:“乖女儿呀,爸爸上班了,给您买漂亮衣服,还有皮鞋和丝光袜子。”亲爱的爸爸,您没有兑现您的承诺便走了,虽然现在丝光袜子对于今天的人们来说太不值得一提,但在上个世纪,那可是宝贝。

我记得,那时您满心欢喜回了曾工作过的凉山州的单位,但单位早已人事全非,老同志、老同事基本上都不在单位,现在单位领导对您当年支边的情况根本不了解,查阅档案后,对于您的复职申请,提出的要求就是体检,只要身体检查过关就回单位上班,恢复工作。然而,当时的您身体和身心久在恶劣的生活环境折磨下已经不行了,您默默地在奉献过自己最美好年华的地方,简单地停顿些时日,便又悄悄地、失落地回到了家里。

《老父亲》 油画 荷风采语 作(图片来源:书画新风景)

亲爱的爸爸,当时的您一定非常委屈,非常失望吧!本来学校分配您在省城上班,如果当年您不是那么离经叛道,不顾父母反对,毅然大学一毕业就走上支边道路,您的病便可以得到及时治疗,说不定您现在依然在与我们相伴,安享晚年。妈妈,您的爱人,也不会因此30多岁就守寡,独自抚育3个孩子,经历一般人都不会经历的磨难与艰辛。

失望地从凉山的原单位回来后,您的身体就更是一天不如一天,哮喘咳嗽得更厉害了,头也痛得不行,整夜整夜无法休息,人也瘦得皮包骨头。白天,妈妈总是把您背到一张竹椅上,您那深陷的胸腔像一把风扇不停地上下扇动,张大嘴巴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幼小无知的我常常把拳头放在您下陷的胸腔里玩耍。从那时起,您再也不能行走下地干活了,连一些轻松的家务活也无法做了,直到您永远地离开这个世界。

我知道,爸爸,您走得很委屈,很无奈。因为我很小就知道您是一个很有才气和抱负的人。小时候,每次跟着您上街赶场,您的同学和朋友会邀您到镇上的茶馆里坐坐、叙叙,陪您喝上一两个小时的盖碗茶。他们是那么地关心您的生活处境,从他们的眼里和问询里,从他们给我买来好多的花生和糖果里,都让我深深地感受到您是那么受朋友尊重。记得有一次,您和朋友在街上拥挤的茶馆里坐下,寒喧过后就因事离开了一阵子。您刚走开,我便听到您的朋友们发出的叹息:“民生,这么一个优秀人才,棋琴书画、写作、会计、农技等样样精通,为人正派,但一生处境是如此不堪,又落得一生病痛,真是命运不公呀……”

确实,您的一生都被受贫困和疾病、精神和身体双重折磨,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更可惜的是满腹诗书和才华无处施展……记得多年后,哥哥告诉我和弟弟,您临走之际,将哥哥叫到病床前,长长地叹息,然后是泪流满面说:“我这一辈子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啊!”

您的儿女们敬仰您的的品德、才气和能力,继承了您的强大基因,我们生逢其时,在一个百年大变局又国泰民安的时代,把您想做而没做成的事情,一一实现:博士、教授、作家、专业技术人员、高级工程师、公务员。

爸爸,安息吧!儿女们知道,您从来就不曾走远,一直默默地陪伴和守护着我们。

方志四川 篆刻:殷智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蒋倩文(宜宾市叙州区柏溪镇桂花路街道办事处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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