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赵寒：嘱 咐
嘱 咐
文/赵寒
编辑/落英小桥
世上哪有处理不好的婆媳和姑嫂关系？既然在一起生活，就是前世修来的缘分。大家只要都以爱己之心爱人，彼此之间多一份理解，多一份宽容；少一份计较，少一份私心。婆媳关系和姑嫂关系和谐了，家庭生活，乃至社会生活幸福快乐。
——赵寒
今天，我去参加一个朋友女儿的婚礼。婚礼开始前，朋友拉着她女儿的手千叮咛万嘱咐。那情那景让我想起我当年出嫁的情景。
我出嫁的前天晚上，狂风怒号，电闪雷鸣，骤雨瓢泼。我站在窗前，望着恐怖的夜，心里发颤。
“丫头，在想什么？”检查完嫁妆，母亲来到我身边轻声问。
“妈，我不想出嫁了！”泪水狂奔而出。
“明天应该是晴天！”母亲答非所问。
“我同学燕子和他家是邻居。她今天告诉我，那三个小姑子前几天把他家二嫂打了；据说，这几个小姑子还打过大嫂。”一道闪电划破沉重的夜，紧跟着一个震耳欲聋的炸雷吓得我钻进母亲温暖的怀抱。
母亲把我紧紧抱在怀里，安慰我：“丫头，别怕！人心换人心。你只要把小姑子们当亲妹妹，她们也会待你如亲人！我给你婆婆、嫂子和小姑子们每人准备了一件礼物，放在你的箱子里。明天晚上抄箱子时，你送给她们，她们肯定会喜欢的。”
家乡有“抄箱子”的习俗，即在结婚当晚，送亲的长辈把箱子的钥匙给婆婆，再由婆婆转交给新娘。新娘当着婆家人的面打开箱子，箱子里有陪嫁的贵重物品：钱和首饰。一般放在箱子最底下，上面放两件衣服；衣服上面放一些零钱、花生、大枣和喜糖。婆家人当晚要翻看娘家的陪嫁，顺手可以拿走箱子里的零钱或者花生、大枣等食品，寓意吉祥。
“丫头，我之前去见了你婆婆，也交流过。她是个善良人，会把你当亲闺女看待！记住，到了婆家，要善待公公婆婆，善待哥嫂和小姑子，和他们和睦相处。娘家人再好，不在你身边。你如果有事情，妈是解不了近渴的远水。”母亲顿了顿，“你是个聪明而善良的孩子，妈相信你会处理好婆媳和姑嫂之间的关系！”
婆婆是贫农出身，却嫁给了公公这个地主家的儿子。据说没有过上好日子，相反吃尽了苦头。婆婆有着一米七几的个头，干活不惜力，又能干，还给他们老王家生了五男、四女九个孩子，深得她婆婆的喜欢。我要嫁的男人是婆婆的第六个孩子，下面还有三个妹妹。之前，我只知道，这三个妹妹个个都是一米七左右的大个子，但不知道他们竟然凶到打嫂子的地步。她们的父母和哥哥都不管吗？不是说婆婆在家是“霸道总裁”吗？难道婆婆支持小姑子们放肆？难道母亲看走眼了？一连串疑惑袭上心头，恐惧笼罩了我。
夜深了，风依然猛烈，雨还是瓢泼而下。母亲搂着我，我躺在母亲的臂弯。我们娘俩说了一夜的话，母亲嘱咐我一夜。
第二天，秋风还是那么萧瑟，秋雨还是那样冰冷。枯黄的树叶被秋风摧残着从树梢飘落到地上，还没有来得及呻吟，就被雨滴砸进泥泞里，凄婉地哀泣。接亲的来了，我抱着母亲大哭。在家乡，女儿出嫁前都要掩面哭泣，这叫“哭嫁”。当地的哭嫁用来增添婚礼喜庆，是倾诉自己对父母的不舍之情，是对父母养育之恩的不尽感激，也对不能留在父母身边尽孝道感到惭愧，诸多情怀都在哭诉中释放出来。
我哭得惊天动地，鼻涕眼泪一大把一大把喷涌而出。我的哭只有母亲懂，她用衣袖替我擦去鼻涕眼泪，又用湿毛巾仔仔细细把我的脸擦干净：“丫头，该上车了，别误了吉时。”母亲说完，转过身走进卧室。我知道母亲也在流泪。她不管嘱咐我的再多再仔细，对我还是有一万个不放心，也有万般的不舍。看着母亲有些佝偻的背影，几根白发在黑发中格外刺眼；想到母亲为我的生活和学习操劳大半辈子，如今，自己能挣钱养家了，却嫁为人妇，不能守着自己的父母尽孝，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又放声痛哭，发泄着内心复杂的情愫。
哥哥帮我换上婚鞋，擦干我满脸的泪水：“妹，别哭了，再哭就不漂亮了。”他蹲下身，背起我，一步一步稳稳地把我送上婚车。我紧紧抓住哥哥的衣襟，不肯撒手。哥哥像小时候一样，轻轻揉揉我的头：“妹，该出发了！别误了吉时！”“哥，我不想嫁了！”我以为哥哥会答应我，会怂恿我，会帮我拒婚。如同小时候一样，就算我把天捅个洞，哥哥也会帮我把天补好。但此时，哥哥紧皱着眉头，严厉地说：“不要胡闹！”然后轻轻地一根根掰开我的指头，“妹，既然决定了，就不要后悔！照顾好自己！”哥哥说完，毅然转过身，大步走进我家小院，并“吱吱吱”关上院子大门。我知道哥哥不想给我任何幻想，断了我不想嫁的念头！
婚车带着我，一点点撕开雨幕，碾压着泥泞的路，喘着粗气，艰难前行。我带着母亲的嘱咐和恐慌，离开生我养我的家乡，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要和陌生的人一起生活。我忽然觉得自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用尽全力却回不到起始的地点，也不知道会飘落何方。一路上，我望着车窗外的秋雨，忆念不息，泪水不断。从此，我成了娘家的客人，成了婆家的外姓人。我攥紧拳头，扬起脸，任泪水顺脸颊而肆意，我是那位找不到归路的断肠人。
离婆家越来越近，恐惧像这烟雨一样厚厚地包裹着我。一个大胆的念头涌上心头：“逃婚！”我用力握住车门的把手，只要用力一拉，我就可以跳下车，成功逃婚。可我逃了和尚逃不了庙，不能侍奉父母，就是不孝；如果逃婚给父母惹麻烦，更是罪加一等。想到这里，我松开紧握把手的手，泪水又像决堤的河水奔腾不息。
跨火盆，拜堂，给公婆敬茶，我像一个木偶机械地走完所有程序后，被一帮大姑娘小媳妇簇拥进洞房，摁倒婚床上。脱鞋子、翻口袋、搜身，我觉得自己受尽屈辱，却又无能为力。当地的风俗是这样，如果这些闹洞房的人从新娘口袋搜不出点东西，就会狠狠地折磨新娘。母亲真是有先见之明，我上婚车前，母亲给我口袋里放了小手绢、小圆镜、零钱。也许我身上已经没有油水可刮，也许开席的时间已经到了，也许我对她们的无所谓，让她们觉得无趣，她们就一个个离开洞房，屋外传来震耳欲聋的花天酒地的声音。看到母亲陪嫁的自行车犹如一匹战马伫立新房，我想起哥哥给我说车钥匙就放在车座底下。我何不趁混乱骑着车子出逃呢？我摸出车钥匙，打开锁。“弟妹，饿了吧？趁热吃吧！”大姑子笑咪咪地走进来，递过来一碗面，里面还窝了两个荷包蛋。我吓出一身冷汗，刚想发火，又觉得是自己做贼心虚，乖乖地接过饭碗，吃饱再说。也不知是大姑子发现了我的秘密，还是怕别人来打扰我，她出去时，竟然锁上房门。我的内心却翻江倒海。没有人逼我嫁人，可我为什么就那么不想嫁？就这么想逃婚？我在怕什么？我不知道，恐惧一直吞噬着我。
傍晚时分，婆婆打开房屋门，喊我出去。客厅中间放着一张八仙桌，已经摆满了酒菜，来送亲的三爸和婆家的长辈端坐在桌子旁。三爸站起来，拉起我的手放到婆婆手中，并把那串我柜子上和箱子上的钥匙递给婆婆说：“亲家母，我把闺女交给你了。孩子小，不懂事，又一直读书，都读憨了。她什么家务都不会做，你要多担当，多指教。”三爸又嘱咐我：“丫头，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你一定要孝敬公婆，善待婆家每一个人；但你只要想家了，就可以随时回娘家，娘家永远都有你一席之地。”三爸的话说得很巧妙，即嘱咐了我，又告诉婆家人，他家闺女娇气，又有娘家撑腰，不要轻易欺负他家闺女。
三爸回去了，婆婆把钥匙又还给我，并带着姑嫂一大帮人进入婚房要抄箱子。我打开箱子，还没等她们抄，先把母亲为她们准备的礼物一一送给她们。大家拿着礼物皆大欢喜。最小的小姑子把我送的纯银手镯戴在手上，左看右看，满心欢喜。我退到一边给她们抄箱子，大家象征性地翻炒几下，也象征性拿走几角零钱。
婆婆帮我把箱子锁上，又带领大家出来，围着八仙桌坐好。婆婆拉着我坐到她身边，清清嗓子，对大家说：“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我嘱咐你们几句。赵寒身子单薄，从小读书，没有干活家务活，也不会做饭，以后，我们要多照顾她点儿。特别是你”，婆婆指着娶我的男人，声音提高八分贝，“如果敢欺负她，看我怎么收拾你！”婆婆又拉着我手说：“都是一家人了，不要见外！把我当亲妈，她们都是你亲姐妹。你们能和睦相处，我就开心！”婆婆指着一群姑嫂亲切地说。
其实，我在外乡教书，离婆家有二十几里路，除了放假，我几乎不回来。可以说，与婆家人交际不会很多。但婆婆的嘱咐，让我心安！事实上，在以后与婆婆、嫂子和小姑子们相处的过程中，大矛盾没有，小矛盾也没有。
我学会织毛衣，第一件织给婆婆，第二件才织给我母亲。发工资了，我给嫂子们买礼物，给小姑子们买衣服和鞋子。婆家有困难，我也尽力帮助。大嫂虽说不识字，却心灵手巧。她给我做过千层底鞋和棉靴，穿在脚上，暖在身上，甜在心里。
二嫂是个美食家，在那个艰苦的岁月，她也能做出各种可口饭菜。可惜，她不能生育。但她听到我怀孕的消息，比我还开心。我当时妊娠反应很严重，恶心呕吐，食欲不振。二嫂买了一个瓦罐，三天两头变着花样给我送吃的。很遗憾，她因为肝癌，三十岁就走了。
三嫂性格内向却很刚硬，因为读过书，有点孤傲，整日沉默寡言，但唯独和我有说不完的话。我记得有一个下雪天，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路上行人稀少。三嫂子给我蒸了一袋馒头，深一脚浅一脚，步行送到学校。其实，我因为不会做饭，在学校的食堂吃饭。她嘱咐我不要啃冷馒头，让食堂的师傅给热了再吃。她其实只大我半岁，却像老母亲一样嘱咐我！
小姑子们一个个人高马大，我只要回家，她们不让我做家务，即使我拿被子出去晒，她们都抢着帮我拿。每次做饭，她们说我不会做饭，不要去添乱。
二十多年过去了，我牢记母亲的嘱咐，善待婆家的每一个人；嫂子和小姑子们牢记婆婆的嘱咐，待我如宝。记得有一次，村里有个长舌妇在三嫂面前挑拨离间：“你婆婆对赵寒好，她每次回来，都炒鸡蛋给她吃。你们几个妯娌可没这个待遇。”三嫂反驳：“赵寒是我们家的宝，我们都对她好，关你屁事！”
“守得初心，方得始终！”虽然婆婆和母亲先后离开了我们，但我与嫂子们、与小姑子们都坚守着母亲们的嘱咐，一路和睦相处，一路相互帮扶，一路幸福生活。
世上哪有处理不好的婆媳和姑嫂关系？既然在一起生活，就是前世修来的缘分。大家只要都以爱己之心爱人，彼此之间多一份理解，多一份宽容；少一份计较，少一份私心。婆媳关系和姑嫂关系和谐了，家庭生活，乃至社会生活幸福快乐。
“你说，她会幸福吗？”朋友推推沉思的我。我抬头看见她女儿挽着新郎的胳膊笑得灿烂，新郎宠溺地望着新娘，便搂住朋友的肩膀笃定地说：“肯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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