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访诗人断魂处

□任建新

庚子暮春，在中国大地肆虐了三个多月的新冠肺炎疫情刚稍有平息，城中被封闭的人们便迫不及待走出家门，涌入城郊的大小景点，去放松一下憋闷已久的身体和心灵。

我也不能免俗，主动约几位朋友外出走走。他们问去哪里？我说去长清的北大山，看看诗人徐志摩遇难的地方。

朋友中有不善文学者，不知徐志摩是谁，怎么死在了济南。于是我大略说了下：徐志摩是中国现代著名诗人，1931年11月19日，他搭乘一架叫“济南”号的邮政飞机，由南京去北京，途经济南西部上空遇大雾，飞机不幸触长清炒米店附近的开山北山头（即北大山），徐志摩和两名机组人员当场遇难。其后，徐志摩的几位亲属和友人在追忆文章中，一直误将徐的遇难地说成是济南西南郊的白马山。直到1987年秋，家父任远去实地走访，找到一位当时的亲历者，并查阅许多资料，先后发表了《寻访诗人断魂处》等四篇文章，考证论述此事，订正了多年在徐志摩遇难地点上的误传。2006年，市有关方面在北大山修建了“徐志摩文化公园”。

朋友听了介绍，不禁感慨一番，在济南生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件有些蹊跷的事。我说北大山我也从没去过，这次去也是为了却多年的心愿。

父亲33年前去寻访诗人的遇难地，先后坐火车及步行花了半天时间，而我们开车经京福高速出崮山收费站，再拐到“徐志摩文化公园”才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公园位于山南麓，山下有个不大的广场，立有景区示意图，我们想去找当年飞机触山的地方，便沿石台阶登山而上。

那天阳光很强又无风，沿途的树也少有树荫，不一会儿几人脸上已是汗津津的。好在随着山路上升，视野逐渐开阔，紧靠山下的山东工艺美术学院，南端隔路相望的山东师范大学西校区，以及西边不远的山东女子学院等都历历在目。望着山下的高校楼群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遥想当年徐志摩在此遇难时，大雾弥漫，秋意萧索，荒山秃岭上只有枯草默默注视着那场人间悲剧，怎能不让人生出万般感慨。

接近半山腰时，辟有一块平地，名为“苍翠园”，其北侧顺山坡斜卧一不规则的长形石碑，上面镌刻着几则当年飞机失事时的新闻报道，标题触目惊心：“济南号触巅惨剧”“徐志摩遇难”“航空界之大不幸！文学界之大损失！”我站在碑前，细读其报道文字，似仍能感受到当时此消息在社会上产生的巨大震惊，毕竟徐志摩罹难时还不到35岁。

越往山上走，台阶越陡，不大的松柏也愈发稀疏。我不仅汗流浃背，且喘息得越来越厉害。同行的朋友问不要紧吧？我说没事，这段时间活动少，动动就喘，歇会儿就好了。两位朋友见我没事，先向山顶登去，另一位接了个电话落在后面。

我慢慢登上一处台阶拐弯处，见这里稍宽些，便靠最里边一腚坐下。伴随着急促的喘息，我忽觉有些眩晕，赶紧将头埋在两膝间……不知多长时间，我睁开眼，发现自己竟趴在地上，这时才知道，刚才是昏厥过去了。我慢慢坐起，见手上胳膊上被硌破两处，身上也沾满了土。我晃了晃头，蜷了蜷胳膊腿，好在都无大碍。坐在晒得发热的石岩上，看了看四周，不禁暗自庆幸。回想刚才的昏厥，假如醒不过来，不就像当年诗人那样一下消失了，想想还真有些后怕。

昏昏沉沉中，一个奇怪的念头忽然冒出来，在诗人意外遇难的山上，有多少人会有我这种冥冥中的类似体验？当年飞机撞山前的瞬间，诗人在飞行员绝望的喊叫和巨大轰鸣声中，脑海里会闪现什么？是自己的经历、亲友的面庞，是惊恐、无助、后悔，还是痛苦、绝望、解脱……那一刻，怕是连诗人自己也分不清，是对死亡的恐惧多些，还是因亲友远隔才情消散的巨大虚空和孤独多些。

落在后面和登上山顶的朋友相继赶来，围着我反复询问，见的确没什么大事才放下心来，不过下山途中，他们一步也不肯离开我了。

到了山下，在我的坚持下，我们又去了南坡东侧的“徐志摩纪念园”。园子里没有房屋，石砌的平地分为两层，下面一层，斜放着刻有徐志摩代表诗作《再别康桥》的长方形石碑，后面有两方小碑，其中一方是诗人故乡浙江海宁市政协文史委立的，刻着“志摩故乡人民怀念您”。上面一层，错落横着一堵江南风格的灰瓦白墙，墙下是徐志摩的生平介绍，一侧是座汉白玉的徐志摩坐像。诗人留着分头，围着长围巾，身着长袍，右手放在膝上抚着一本书，透着浓浓的书卷气。

我肃立在徐志摩的雕像前，诗人双眸平视，似若有所思，又像含着一丝淡淡的忧戚。猛然间我的心仿佛被某种外力撞了一下，噢，诗人莫不是太孤单、太寂寞了？他生前那么多才浪漫奔放，那么爱朋友爱热闹的一个人，连罹难都被传是为赶去北京出席好友林徽因的学术讲座，其死后又怎能忍受如此冷落，如此形单影只枯坐在这籍籍无名的小山上。由诗人的孤独，我想到了公园内容的单薄和空旷。既然这里是徐志摩文化公园，不如将那些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与济南有着某种必然或偶然联系的文化名人，像老舍、王统照、李广田、卞之琳、季羡林、臧克家，以及胡也频和丁玲、冯沅君和陆侃如等等，都请到这里，或雕塑像，或立诗文碑亭，或设长廊，或建文学馆，将之真正打造成一座了解和展示现代文化名人与济南的重要基地、资料馆和雕塑公园。这不仅将使其与山下的长清大学园区相得益彰，而且对打造文化济南也是一桩锦上添花的好事。

尽管事后我去医院检查，那日昏厥主要是瞬间脑供血不足造成的，但我仍愿把它看作是诗人和家父对自己的提醒。无论作为这座城市的市民，还是文学爱好者，不都应为徐志摩文化公园、为弘扬济南文化多做些事情吗？

来源： 济南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