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铭​：诗人、猜谜者和偶然的拯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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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铭：诗人、猜谜者和偶然的拯救者

作者：路铭

热力学第二定理告诉人们：自然界在做熵增运动，唯有人类在做熵减运动。

熵增运动无逻辑，事物表现为愈来愈混沌，愈来愈无序；熵减运动讲逻辑，事物表现为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有序。所以人造的世界，包括各种建筑、道路、交通工具、通讯工具和计算机等的底层结构，大都遵循着从公理出发，无需经过实验，仅仅依靠人脑的逻辑推理就构建成功的欧氏几何、数理逻辑和微积分等的基本原理和公式。与此相反，自然界不讲逻辑，它不可逆地向着熵增的方向，也就是混沌和无序程度不断增大的方向发展。

因此，反抗虚无，对抗偶然，构筑秩序，建功立业，追寻人的价值与尊严，恰是人和人类社会存在的意义和使命所在。加缪把人类比做推着巨石上山，巨石被推到山顶后滚落到山下，然后他周而复始地、一次次将滚落的巨石推上山去的西绪弗斯。这巨石就是象征着人类被神判罚不断去追寻意义的宿命。为了追寻意义，人类永无止境地服着推巨石上山的苦役，这也正是人类的伟大之处。

除了人们在白昼从事着受理性支配、在科学引领下、有目的的行动之外，夜晚的梦境则是人们暂时放弃理性、远离科学、脱离秩序、游离逻辑并踏进自然的通道。梦境好比是人类服着劳役，或者是千里远航的灵魂暂时休整的港湾。于是，作为人的梦境的表现和载体的艺术，成为了科学的对立物以及中和物。艺术的本质就是回归自然，她以自然为审美的出发点。优秀的艺术，必定反映与表现着自然美的精髓、气势、韵律与节奏，也必定是一种流淌着自然、原始和野性力量的审美创作。

如果说科学追求真、艺术追求美，那么在真与美之外，宗教则追求善。世界本无善恶，善恶的定义者就是人类本身。而这善恶定义的标准，又是根据人先天具有的同理心和同情心，比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丧钟为谁而鸣”等推己及人而确立。这种植根在人们内心深处的、与生俱来的同理性和同情心，在许多人看来，仿佛是来自于冥冥之中的神的旨意。

由于科学仅仅为人提供追求幸福和快乐的工具，却不能阻止人们行恶。世界上也有着许多用人类现有科学知识和理论无法解释的神秘现象。科学成果也常常被人用来坑害人、奴役人以及杀害人。艺术则仅仅从人的感性审美的角度，提供人们精神和身体的享受，她不太涉及逻辑，并不产生同理心，也不提供人们善恶的标准。所以在科学与艺术之外，宗教就承担起规范和调整人们行为的使命。

宗教的存在，使得人们反思科学的限度，自由的含义，观望彼岸世界，让人们有所敬畏，懂得有所为和有所不为。

综合上述，科学、艺术与宗教，理性、感性与神性，构成人类社会生活的平衡与意义。

尼采说：“人如果不也是诗人、猜谜者和偶然的拯救者，我如何能够忍受做人”。尼采本身是偏离科学的非理性主义和唯意志主义哲学始祖，当代西方的存在主义、生命哲学以及后现代主义思潮深受他思想的影响。尼采的哲学表现为对生命意志的推崇，对力量和强者的肯定，对悲剧的审美，对艺术与感性的张扬，对理性的批判，对上帝的否定以及对现代工业文明的祛魅。尼采哲学是关乎“人”的哲学，它犹如包含着毒素的鲜花，汹涌着巨浪的急流，具体要看学习和消化的人将它派作什么用处，并且由此达成什么目标。但是尼采的上述名言，如果单从字面上解读，又并非是完全地对抗理性，其中也看不出反宗教的意味，反而是歪打正着。如果能够为当代人“拿来”一用的话，是否可以将其中的“诗人”看作是艺术的象征，“猜谜者”视为科学的象征，“偶然的拯救者”则理解为是宗教的象征。

这里所谓的“诗人”遵循人的天性而行动，初生牛犊，放荡不羁，无拘无束，是人类的孩提与顽童时代。“猜谜者”经常在理性的规范和引导下工作，在世界与人生的神秘天书面前废寝忘食且卧薪尝胆，仿佛是人类的青少年和中年，壮怀激烈，光辉灿烂，正当年华，前程无量。“偶然的拯救者”是彼岸世界的追寻者，他们不甘于自己被“抛入”世界的荒诞，非要在生命的偶然性之中，找出它必然性的依据出来。他们也象征人的晚年，沧海桑田，千锤百炼，许多人既保持着未泯的童心，又接近大彻大悟。而且这必然性的依据，最少矛盾和纠结的，就是由人自己假设并确信一位上帝。因此许多人包括一些科学巨匠到了他们的晚年，内心又重新皈依宗教。

世界和宇宙是一个巨大的谜团，人类的存在又是谜中之谜。在更多的时候，人类是以“猜谜者”的身份出现与行动，孜孜不倦地破解着世界和人生的众多谜团，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人类猜谜的难度不断提升，犹如电游中的升级打怪，但每每“日进一寸，便能收获一寸的欢喜”。世界也随之在人类的改造下，沙海成良田，黄坡披绿裳，天堑变通途，平地起高楼，荒漠变新城。

在人类反抗熵增的漫长和伟大的劳役中，科学、艺术和宗教为人们指路和导航，并且守护人们建立的伟业。按照康德的说法，它们各司其职，各得其所，凯撒的归凯撒，上帝的归上帝。科学、艺术与宗教终于成为互补与相得益彰的三位一体，不断赋予人类的生命以价值和意义，提供人们自强不息、百折不挠、砥砺前行的智慧、勇气与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