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主人的黑山羊

寻找主人的黑山羊

青草油油的山坡上,一群黑山羊悠然自得在吃草。黝黑发亮的羊群像一团云彩在半山腰缓缓移动,给这片沉寂的土地增添了生机。最为奇特的是,那群黑山羊的头羊每次走到陡山坡的地方,都会停下来,咩咩咩地叫上一阵子。在听到这有些凄凉的叫声的村人眼前,仿佛看见一位脚穿黄胶靴的老人,头发花白,蓝灰色的干部服穿得整整齐齐,显得干净利索。老人身子笔挺,站立在一棵柏树下,守护着这一群黑山羊。

这一片清幽的山坡就是我的童年圣地,一个有山有水的小村落------圣合寺,之所以叫做圣合寺,是因为以前这里有个宏伟壮观的圣合寺。

寺庙里的原木大柱子都要两三个人才合抱得过来,一溜儿的大殿从河边一直排到山腰。这些圣合寺曾经的辉煌,我也只是从奶奶的有一句没一句的唠叨里知晓。解放后,寺庙逐渐被拆掉去修人民公社,独独留下一殿,是一个带天井的四合院,有一个土台子,有一棵紫薇花树,有高大敞亮的空间,后来这个四合院改成了小学校,成了破除迷信,教化子孙后代的村里文化中心。依稀记得小时候在庙外玩耍看见过打断了头颅的菩萨塑像,后来那些石头雕刻就被村人深深地埋在了地下不见了。

这里的人们许是有神灵的庇佑,小小的村落幸福地生活着百十户人家。我的爷爷和二爷爷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最早是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一家人,随着爷爷和二爷爷的娶亲生子,才分了家。陈姓是村里知书达礼耕读传家的望族。我很小的时候,就看见二爷爷农闲时分,手上捧读的是《隋唐演义》、《三侠五义传》等,二爷爷说他识字来源于小时候的私塾先生的教育,那时候主要是背书,不会背,先生就要用戒尺打手心,小楷写不好也是要打手板心的,那时候先生要求很严格的。家长就喜欢这样的先生,过年过节还要给先生送上米面和一两块肉食以表达敬意。

听奶奶说起,二爷爷那是既聪明又能干,从小就看得出来。他认真背书和写字,从不偷奸耍滑。不念书的时候又爱跟人玩耍,带着一帮年纪相仿的半大小子,常常上树掏鸟窝,下河捉鱼虾,没少挨私塾先生的戒尺。这也许就是二爷爷后来从事副业发家致富的根源,他头脑灵活,又善于与人打交道。

一个平常的黄昏,母亲打来电话,说二爷爷在山上放羊的时候,从山坡上跌下深沟,摔昏迷了。身上未见明显伤势,可能头部受伤严重。送医院急救后,就说不出话来了,但是头脑还是清醒的,去看望他的亲戚朋友,子孙后代,他都认得,也很激动,就是不能发声,显得很着急。 自从我参加工作后,母亲总是用电话告诉我村里人的生老病死,每一次听到老家那些熟悉的亲友邻居的重大事件,都有些由衷的牵肠挂肚,一般都会抽空回去看看。

二爷爷是我爷爷的亲兄弟,对我们家的感情特别深厚,当年我考上师范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就是二爷爷带回家的,那是多么重要的消息啊!二爷爷身体健康,人长得帅气,很周围人相处十分和气,七十几岁的老年人,身体挺得笔直,又爱穿得干干净净,自从爷爷去世以后,他就是陈家的家长啊,他怎么能出事呢?我听了十分着急,第二天就请假和爱人一起回去探望。

躺在病床上的二爷爷一下变得瘦小不堪,看到我们去看他,神情十分激动,努力想要说点什么,只是眼珠子使劲的转,什么也没说出来。家人告诉我们,主治医生说大概二爷爷再不能开口说话了,也就是摔下山坡摔坏了头部,破坏了运动功能,不能走路,不能说话,生活基本不能自理。

这样的后果实在太严重了,我看见二爷爷疲惫衰弱的样子,眼泪只能在眼眶里打转,说了一些安慰的话,他都能听懂,一直看着我们。我们尽量假装轻松的说些抚慰的话语,不能对他表现出来什么悲观情绪,期待着他能慢慢康复。二爷爷曾经一张嘴是多么的伶牙俐齿,村人无不佩服,他接替爷爷担任十几年的生产队长,村里老少都服他管理。这次大意失荆州,掉下山崖,落下这个病,只怕是难以再恢复从前的神威二爷爷形象了。

二爷爷生了两个女儿,被村人骂没后,其实女儿也是后传人,可是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让二爷爷觉得有儿子才是硬道理。他寄托希望于女儿女婿,希望他们早日为他添孙子。女儿女婿果然没有让他失望,第一个孙辈就是个大胖小子,二爷爷喜上眉梢,于是越发勤劳了,要为孙子们挣下丰厚的家产,让子子孙孙永远发达下去。他不怕苦不怕累,把养殖黑山羊作为发家致富的重要副业,每天勤勤恳恳,村人无不夸赞。二爷爷家的黑山羊喂了一茬又一茬,只是他从来不吃黑山羊肉,这些黑山羊都是他看着长大的,跟他的孩子一样,乖巧可爱,听话温顺,陪伴他无数的白天黑夜。

长大的黑山羊被小贩一车一车的运到城里的羊肉汤馆子,换来一叠一叠厚薄不一的钞票。为了攒钱给孙子在北京买房子,他就这样年复一年的放羊,从无怨言,而且心头还乐呵呵的,因为孙子有出息啊!军校毕业,在北京附近的部队工作,又找了北方媳妇儿,前途一片光明。

自那次探望后,断断续续听母亲说起,二爷爷终究没能逃过脑血栓堵塞的折磨,在医院医治了一段时间,就回家疗养了。继续躺着,不能说话,不能起床活动,跟植物人差不多了。但是可以吃东西,智商退缩到两三岁小孩,脸上没有了表情,无悲无喜。说是回家疗养,其实就是等死罢了。好在家里都对他挺好,耐心服侍他的最后时光,从摔倒到离世,大约半年光景。二爷爷,一个勤劳能干的老人,他带着深深地眷恋走了。

他留下的一群黑山羊,由他的女婿继续每天带上山放养,他们走在相同的上山路途。

黑山羊还在山坡上悠闲自得地吃草。唯独那领头的黑山羊,每次经过二爷爷摔下去的山坡时,总是怀念地对着山崖下咩咩的呼唤,似乎在唤醒二爷爷又来到它们身边,带它们漫山遍野寻找最肥美的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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