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何剑鸣:十五号操场

怀念美好旧时光

十五号操场

这不是一篇反特小说的开头,也不是凶杀案现场。不要问我为什么叫15号操场。是不是以前还有1号,2号...等等,我不知道。曾问过老同学,似乎也没人说得清楚。反正这个操场连同地名现在都已消失了。
15号操场,在我上学的时候,是嘉山县实验小学的操场。我以前不知在哪篇札记里提过,嘉山县实验小学,简称实小,是本县最好的小学。但凡县里头面人物,官员、医生、教师都想方设法把孩子往里送,尽管那时知识分子还是臭老九,尽管街上还是激荡着“东风吹,战鼓擂”的革命歌曲。天地君亲师,不管上面怎么说,医生老师总是要尊敬的。文革闹了七八年,人们也收心了,运动要紧,日子更得过。
实小很奇怪。教学区在镇中心,操场却在一里路之外,愣在东部的居民区划出一块地做操场。可能当初建校时学校规模很大,后来因为知识越多越反动,教学区与操场的连接地带被居民蚕食瓜分,原先的教室或变成了教工宿舍,于是就有了这么块飞地。一里路对大人不算啥,对小孩来说不知要走多久。所以我到了四年级才有沿着学堂巷,直到去15号操场上体育课的可能。低年级的时候也去过,全校开批斗大会啊,表演节目啊什么的。我们那时没啥作业,大人也不操心孩子的学业,反正学好学坏都要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参加表演,跟着大家混混,人生一乐也。
组织表演的,通常是马老师,马成龙。
马老师教音乐,中等个,瘦,留着个挺长的三七分头,在文革后期还是挺扎眼的,忒有几分艺术家的气质。马老师善拉两种风琴,手风琴和脚踏风琴。好像实小也仅这两种乐器。脚踏风琴现在不多见了,形状像钢琴,但小了很多,与钢琴比,音域窄、音量小,但在教室里还挺响的。当时全县唯一的一台钢琴在嘉山中学大礼堂,数年前被高维龙一把火烧掉了。钢琴是啥样子我当时都不知道。马老师拉手风琴的时候多,毕竟好拿。诺大的手风琴背在他身上,似乎就是个小玩具。只要背上琴,马老师立马沉浸在音乐里,或开或合,或俯或仰。在我老爸未做眼科医生之前,马老师是我见过的最敬业的人。
我那时候还没变声,也怕表演,因为家里没钱给我买白衬衣。一上台,就要白褂子蓝裤子,哪里有白褂子呢?跟俺娘闹了几次了,老妈无奈把自己一件原本淡红的衬衣改小了。洗了十几年本来的颜色也差不多都掉了,有时可以蒙混过关。不过仔细看得出十几根红线,隐隐约约指明了衣服的本色。这让我很抬不起头来。有次班主任小张老师实在看不过,借给我她自己的衬衣,白是白了,但体型不对,试了试,终究穿不了。硬件不行,软件也不照。我是乐盲,随便给个音,人家比如我女儿可以马上听出什么音符,我却做不到。人就是这样,做不到就想放弃。老师教的时候,我注意力早到窗外去了。有一次马老师讲些基本的乐理,看我不专心,提问几个音,我均答不上来。第一个就错,比如说他用脚风琴拉个C(多),我答D(来),他就拉个D,我又答E(米)。一路错下来,马老师大叹其气,“何剑鸣,你真是走在时间前面的人”。我站在课堂里,只好无语。马老师一向不苟言笑,铁青的胡子茬硬得刚烈,我一向敬而远之,没想也会开玩笑。他不知道,真正走在时间前面的人,要等到打到四人帮,中国科大首创少年班才出现。不过像我这么冥顽不化的家伙上台的机会就少了。
三年级的时候,似乎天天都在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什么的。有赛诗会,每人都要写。老师并不教如何作诗,估计音韵、平仄啥的他们也不懂。就写顺口溜,打油诗,还有三句半。三句半适合表演。就像表演长短句,别人把“鲲鹏展翅九万里”一直念到,“土豆烧熟了,再加牛肉”,得等那一锤定音的“不须放屁!!!” 表演那半句的通常得有些天分,别人笑的时候自己绷着,不笑,做严肃状。这种角色通常应该由马老师的爱将,比如继宏来。
继宏那时就给我一种少年老成的感觉,其实也就大个一岁。但小学时一岁之差,其实无比巨大。他是那种什么事交给他,特让人放心的别人家的娃。马老师还有一爱徒,卫红。卫红小姑娘人见人爱,总是笑咪咪的。她嗓音条件好,唱歌跳舞样样拿手。重要的是从不怯场,有大人说,“卫红来一个”。卫红开口就唱,立刻掌声一遍。我从小就认识卫红。她老爸带她上班,有时她蹦蹦跳跳从我家门口经过,经常人影不见,歌声早已飘过去了。卫红爸也老笑咪咪的,特爱跟小孩玩,他管着化验室,那里有着全县不多的冰箱。夏天他做盒冰棍儿让孩子们解暑,也喜欢拿个相机东拍拍西拍拍,留下不少珍贵史料。比如这张照片,就是他在15号操场拍的实小演出。站在“右”字下的是卫红,正在唱《共产党员》,而耍大棒的就是继宏了,也不知道他准备朝那里夯。我在哪里?不知道。乐盲一个,多半不在照片里。没这张照片,谁还记得这场演出呢?
粉碎四人帮以后仍然有好些表演。四五年级的时候好像仍然得登台。不过那时我很抵触,不76年刚反击的右倾翻案风,怎么马上又右倾了呢?我那小脑瓜实在搞不懂政治。记得小张老师还劝过几次,要紧跟时代,紧跟华主席啊,云云。
四五年级经常去15号草场上体育课。有时会看到马老师。他就住在操场北面靠近主街的瓦房里。那时候大家都穷,房子多是土坯垒的茅草屋顶,有砖石结构的瓦房算是不错的了。我在操场上看到马老师,就问声好。他点点头,端着,没话。马老师继续上着他的音乐课,悠扬的琴声多多少少听得见。不过,我记得他后来好像心情不太好,老看到他一个人闷着头抽烟,双眼突突着,铁青的胡子茬更加粗粝了,他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做小孩子的我也不知道。
后来有次上大学回家,老妈说,“马老师不在了,得的是癌症”。他们以前是小学同学,总有些交集。马老师那么会抽烟,这么走了我也不奇怪。马,终于成了龙,入了天界。那是一位多敬业的老师啊!
张爱玲说,一个人要死三次。只要这世界上没人再记得你了,才算彻底消亡。今天看到卫红分享当年的照片,突然有冲动想写点什么,就算感念马成龙和那些一路走过来的好老师们吧!
编辑:董祖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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