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晓滨 | 忆“四夏”大忙
【往期回读】
忆“四夏”大忙
江都 纪晓滨
纪晓滨先生：从事建筑安装工作，供职江苏省江建集团。国家注册一级建造师。长年随工程项目流动而流动，足迹几乎遍及全国各省。工作之余，喜欢了解周边风景人文，喜欢舞文弄墨。
油菜花落尽，麦穗焦黄时，布谷声声催，四夏大忙至。
“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家乡虽然少养桑蚕，但是收完菜籽收大麦，收了大麦收小麦，收了麦子又插秧，一环套一环的作业。既要与时间赛跑，又要与老天作赌。一旦下雨刮风，成片倒伏的麦子加之迅速漫延的赤霉病会成为棘手的难题。于是，大小人等齐上阵，全村弥漫出“一级战备”的状态。
霍霍的磨刀声此起彼伏，家家都从农具堆里取出闲置半年的镰刀，找到有磨刀石的人家，打过“借用”的招呼，“嚓嚓”，往来磋磨，直到用大拇指的螺纹面弹划刀刃，感觉到脆薄锋利铮铮有声为止。全村仅有的几块专用磨刀石便连日不闲了。出借磨刀石的主人，脸上表现出慷慨的笑容，尽管心疼磨刀石的弧度又比去年深下去一点了。
记得那一年“四夏”开镰的时间是选在绝早的清晨，趁露水还没有散尽，趁骄阳还没有升起，摸着黑就下田了。面对黑魆魆的麦田，种种的关于蛇的故事，让我胆战心惊。
太阳出来了，上升得飞快，仅有的一丝属于夜尾的凉风退去了。四围的麦秆将整个麦田变成了一个硕大的蒸笼，我觉得自已成了蒸笼中的一粒没有发酵的面团。带着霉味的土壤气味和着麦杆的尘灰，充满鼻腔和胸腔，粘着我流了汗水的颈勃和脸庞，粘乎刺痒。
很快，我便感到腰酸背痛，频频地立起身来，绝望地看见前面的麦秆们无情地延伸得没有了尽头。从近至远，紧贴着那一片焦黄的麦穗上方，蕴蓄着如同火堆上方的那一层白晃晃的热气，看得我头昏腿软。
割在前面的大姐，看到我的悽惶，折回来安慰我:“眼怕手不怕，慢慢来，时间长了就好一点了。”我记得大姐眼中的怜悯和无奈。
经过两天的奋战，长长的一大片麦秆终于放倒了，顾不得麦茬轧痛了屁股，我瘫卧在麦把上，看着身后一排排的麦把，欣慰地笑了。
紧接着，运把和脱粒的难题又横亘在面前。
联产计酬分田到户，对于有劳力的家庭是一个福音，而对于我家来说，却是雪上加霜。母亲于分田到户的前一年去世了，父亲又长年在外务工，家里只剩我和两个姐姐，大姐当年二十一岁，就算是家里的主要劳力了。我虽然是男孩，但十五岁的我本也身单力薄，四亩三分田的农活不啻是一座大山。
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前，家乡的稼穑事宜与千百年来的刀耕火种，从技术层面讲，几乎没有太大的进步，农业活动的手段依然靠的是体力。我们认得使得的农具，古人也认得使得。难怪我们的农耕文化会如此的根深蒂固，因其载体便是如此的不废不进！那是农业的悲哀，也是科学技术的悲哀。尽管毛主席他老人家早在1959年就提出“农业的根本出路在于机械化”，但经过三十多年的发展，除了脱粒机成了主要的农业机械，其他农具的形状和功能几乎都是原生态的。即使这机械化的脱粒机，也是一个号称“小老虎”的笨重的铁家伙，与如今自动化的收割机相去甚远。
由于分田到户了，全村唯一的脱粒机就只能一家一家轮流用。麦把上到晒场的时间是有先后的，而这样的先后顺序与各家晒场的顺序并不一致，往往劳力又强又多的人家麦把先上了场便抢先脱粒， 而我家自然每年都落在最后。等人家脱粒好了，“小老虎” 有时就离我家晒场远了。如何把五个男劳力才能抬得起身的“小老虎”迁移过来，是姐姐最伤神的事情。
免不了先帮人家脱粒，用小劳力换大劳力，再准备包把上好的香烟，然后递上好言，商请诸位叔伯帮忙。好在大多数的叔伯们都会爽快地答应，让我悬着的心能够放下来，但我怎能忘记姐姐那曾经求人却遭拒时的悻悻尴尬的笑脸……我曾为此暗暗发誓，等我长大了，每到夏收秋收就站在场边等人家叫我抬机，我一定不遗余力。
脱粒的主岗位便是“喂把”。将解开的麦把分次推进“小老虎”的口里，这是一件充满危险的操作，稍有不慎，随着惯性就会将手和胳膊送进旋转的轮毂而造成伤害。隔别村就有个姑娘发生过这样的事故。从小至今，每看见她那清秀的面庞娇俏的身躯却晃荡着一只空瘪的袖笼，心里便生出几份同情和恐惧。而这样的恐惧，想必当时“喂把”的姐姐也会有的，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接下来的攉草、晾晒、扬场、堆草、进仓等工序相对轻松一点。等忙过这一阵，很快又要耕田、放水、漫田、插秧了。“四夏”大忙的尾子能拖到梅雨天淅淅沥沥的雨雾里。
读了“曾不事农桑”的白居易所写的“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的《观刈麦》，感受到诗人对贫苦劳动人民的深切关怀和同情，而我结合体会，从中更加深了对“粒粒皆辛苦”含义的理解。
感谢当年无需报酬帮助我们运把、脱粒、堆草的叔叔伯伯舅舅们，让我于此刻回忆起“四夏”大忙，在依然觉得如麦芒在背、汗流夹背之余，亦感到温馨如怡！
2019年7月9日于榆林
【作者附言】读“丁中广祥”所刊刘继红先生和樊建平先生同题作品《小老虎》，感忆“四夏”大忙。
【广祥补注】“四夏”大忙是指5月下旬到6月下旬期间的夏收（收油菜、割麦子）、夏种（插秧）、夏管（旱田作物棉花、黄豆、花生等田间管理），夏征（交公粮）。现在“四夏”大忙，多指夏收、夏插、夏种、夏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