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钟
早晨六点钟醒来,听到卫生间自来水管上水的声音,急促,饱满,如同泉水叮咚。新修的淋浴器还是上不去水,形同摆设。暖气片上昨晚洗净的白袜子死鱼一样干硬着。洗衣盆里泡着昨晚换下来的内衣。水龙头每隔几秒钟就滴答一声淌下一粒水珠儿,楼上人家夜半窜过来的烟草味道依然浓郁。
这是我俗常生活里的一个秋日早晨。日复一日,没有新意,也没有英雄幻想。繁琐而又雷同的这个早晨,我在镜子里看到一个脸色苍白的女子。眼泡微肿,发丝凌乱,衣衫不整。她在水池边洗簌,刷牙,净脸,梳理头发,继续照镜子,尝试微笑。然后踢踢踏踏地在各个房间里走路;然后忽然想起这是周末,复又回到床上看书,睡回笼觉;然后会做梦。梦里有荒诞的故事一遍遍上演,一个男人的面庞始终模糊,他有着野兽一样强健的身躯,他朝一个女子猛地扑过去,女子大骇,惊叫,急忙闪躲。醒来,知道又是做了一个噩梦,仔细回想那个女子是谁,却始终没有印象。还是有冷汗涔涔从腋下沁出。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面对的和不想面对的生活本真场景。身体里住着俩個不同的小人儿,一个是给世人看的,一个是给自己看的。给世人看的多半放在阳光下面,鲜衣怒马,诗意盎然。给自己看的多半置在夜晚或者清晨,面目清晰,骨骼嶙峋。在外面行走的那个自己被世人接受,在夜晚匍匐的这个被自己接受。所有的孤单都是属于夜晚的。怕黑的孩子会在某个夜里小声哭泣。她寻到身体里的那个自己,彼此抚摸,彼此安慰,手掌朝对方探过去,指尖儿会突然扎满生活赐予的软刺,微毒,酸麻,格外疼痛。
某人在此时发来讯息,只说,外面很暖,不如起来去小区花园散步吧,不要整日闷在家里,好人也会躺出病来。一边应着一边问他,街面上是否有热乎的煎饼果子出卖,你若回了,就带一份给我。或者,你在楼下喊了,我便跑下楼去接着。他只说,天气这么暖,怕是有一场秋雨要降临了。他说,街路上只有稀疏的路人,每个人都脚步匆匆,每个人看起来都吃得饱饱。他说,只有过闲的人才会在清晨饿肚子。
我是一条被生活冻僵在被窝里的虫,有得吃就吃,没得吃就不吃。这样告诉他的时候,他大笑。我知道他正在去往远方,他去了很多次的远方,那里草还绿着,花还开着。他从北方的秋风中走到南方的“春天”里去,他的心头满是思绪。
我后来想,这所谓的生活还在一日一日地继续下去,每个人都活得很是辛苦,每个人都无法逃脱,每个人都是把微笑留在脸上、泪水流在心里。幸好,自己是一个有着天真心性的女子,做完噩梦还会笑,流完眼泪也会笑,输了还会站起来,饿了,还会有人真心给予疼怜。如此,已经很好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