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楼的回音
由于城市建设的需要,一栋寻常甚至有点破败的小楼的拆除,本是一件寻常的事。拆掉了,却又择址重建,还要按照原来的形制,那么,这栋小楼肯定有其不同寻常的价值和意义。山以仙名,水以龙灵。小楼不凡,不凡的是小楼的主人,值得怀念和推崇。任大椿读书楼就是这样的一楹小楼。它地处闹市区的高楼之间,青砖黛瓦,自成院落,不起眼,也不张扬,却小巧精致,别具一格,以其不俗的风韵,氤氲着独特的书香。
清康熙末年(公元1700年前后),任氏家族从吴甡的后裔手中购得“宰相府”建筑群南部临近儒学街的前后四进厅堂以及附属房屋、花园等,并将其改建成任氏宅院。其第二进座北朝南卷棚式结构高大轩敞的房屋是被任陈晋称作“六十四以之堂”的书厅,紧邻“书厅”东侧的一幢上下两层、面积约为35平方米的明建清修楼阁式建筑,就是清代著名经学家任陈晋、任大椿的著读之所——“任大椿读书楼”。
任陈晋是清代“乾嘉学派”的重要人物。究心注疏,精邃于《易经》研究, “六十四以之堂”及读书楼就是他博览群书、专心研习《周易》等经籍之所。孔子读易,韦编三绝。可见《易经》之艰深。把它读通,需要极大的毅力,极强的韧性,极高的悟性和极深的造诣,任陈晋就有这样的韧性和钻劲,他把自己关在小楼内,日夕揣摩《周易》,即使其家人也很少看到他露面。如此废寝忘食,夜以继日的苦读精研,终能折衷诸家之说,著成力作《易象大意存解》,被收入《四库全书》。
身为任陈晋之孙、“幼具夙慧,八岁能诗”的任大椿青少年时期就居于这小楼之内,在祖父的指导、教诲与薰陶下,刻苦读书,锲而不舍,潜心攻读经学和礼学,这种好学深思的习惯陪伴了他专攻经史的一生。志书载他“自髫龄至艾龄,起居食息舟车道路无一时不究心载籍”,即使在病榻之上,也手不释卷,搜猎辑佚。正因为如此,他钩沉起滞,淹通三礼(礼记、礼仪、仪礼),清悉名物,作三礼注疏、六书训诂,成为经训名家、一代之通儒。36岁就与戴震、王念孙、姚鼐等经学大师同为《四库全书》纂修官,曾任《四库全书》总目协勘官(副主编),“礼”部提要皆出其手。
他在学习、研究、分析“崇尚考据”的“乾嘉学派”的治学方法的基础上,不偏狭墨守,不固执门户之见,不据守古人之言,主张贯通全经,寻其大义;他研核百家之说,互相印证,择善而从,辅之以自己的考证,达到创新和会通。这种治学方式,对当时开启新的一代学风、文风起了很大作用;他自己留心笃志,博采广拓,于名物制度考证、小学佚书辑录等领域,著作9种63卷、诗集1部6卷,成为扬州学派早期代表人物。
将军的荣誉在战场,儒者的意趣在诗书。虽然任大椿32岁就高中二甲第一名进士,但他志不在为官,不附豪门,不谒权贵,因而政治上并不得意,直至52岁去世那年方以郎中授陕西道监察御史。他清廉自律,不义之财,缁铢不取,以至他死时竟无钱下葬,靠售其藏书,才得治装归榇。可他对此却从不介意,日坐小楼或和小楼一样幽寂清雅的心态中,参核典坟,稽古覃精。好比在黑暗之中,有人在摸索中彷徨,有人在碰撞中绝望,有的人却能透过黑暗,找到属于自己的那片光明。在当时文字狱密织的罗网下,对政治现实的关注和热心,有时反而会给自己带来不测之祸,远不如做一名心安座稳的考据学者更明智,更有价值。对春之莺啼,夏之蝉唱,秋之虫吟,冬之雪映,自斟自饮生命的酒。因为投入,因为沉浸,所以永无失落,永不寂寞。
他不寂寞。一代名家,卓然拔萃,高风远响,自为乡里珍重和推崇。道光十三年(1833年),邑人奉旨将任陈晋、任大椿入祀乡贤祠,并立匾“经训贻芳”予以旌彰。当年任陈晋、任大椿耕读之“读书楼”,如今也依原状移址复建于第一中学东北方的吴甡故居北侧,作为兴化市文物保护单位受到了应有的善待和呵护。
与任大椿读书楼相呼应的,三百多年前,在今第一中学西大门外侧,还耸立有一座读书楼。这里是吴甡晚年总结历史教训、整理诗文作品、研思著述的所在,其诸多著作就成稿于此。“一楼虽小万卷富,俯瞰南津烟霭间。”清代诗人李福祚《读书楼》诗中所赞即为此楼。两座读书楼,明清相接,东西相应,使得这里历史的天空书声不息,书香不绝。
在兴化城区,尚有詹士龙、李春芳、宗子相等多处“读书处”,历代士子潜心攻读,习以成风,世代相传,使得崇尚读书成为邑人教养子弟笃志向学的风尚。
曾在一个皎洁的月夜,徜徉至读书楼前,对着小楼沉吟。小楼兀立在月色中,冷静而深沉。忽有蛩鸣声声,自身侧的草丛砖隙间阵阵输出。这声声蛩鸣,有似读书楼的朗朗回音,时而短促,时而激昂,断断续续,又抑扬顿挫,向我们描述着一个孜孜向学的身影和学无止境的追求。周围有霓虹灯彩明灭的闪烁,身后的第一中学也正灯光灿烂。明亮的灯光下,莘莘学子们正用他们的勤奋和执着对读书楼的回音作出嘹亮的应答,将这种进而不已的追求,加以传递和光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