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文化·精神

一个学期下来,我个人关于本课程(中国古代经济文化漫谈)感触最深的一段话是“无论是物质文化还是非物质文化,均是技艺的反复实习(repetition)与心理认同(identification)的呈现。故历史是根,文化是魂。文化有了历史才得躯体,历史有了文化方生灵性。”下面我想以自己的经验和理解来为这段话作一个注解。

先以《国史大纲》谈谈我对“历史”的看法。钱穆先生说“所谓对其本国历史略有所知者,尤必附随一种对其本国以往历史之温情与敬意”,这种温情与敬意从何处来?钱穆先生认为“人类常情,必先‘认识’乃生‘情感’”“惟知之深,故亲之切”,只有做到了“知”,才有可能生出真切的“情”。这种“知”,当然是“历史的知”,却又不仅仅是“历史的知”,而更是“文化的知”。比如说,相比于知道“平王东迁是在四十九年”,理解“平王东迁是共主衰微,王命不行,乃至礼崩乐坏的开端”在这方面就更有意义。

刚才我说到了“理解”这个词,在我看来,这是人之为人的一个极重要的标志。钱钟书先生有一句话,“东海西海,心理攸同;南学北学,道术未裂”,讲的就是这种人所共有的“理解力”,正是因为人有这种“理解力”,训诂和翻译才有意义和价值——所谓“古今如旦暮,万里如乡邻”即是如此。正是因为一代代的人孜孜不倦地对自己民族以及其他民族的文化进行“再理解”(即“文化复刻”),文化才得以传承,民族才得以实现“经济地域之逐渐扩大,文化传播之逐次普及,与夫政治机会之逐次平等”。

可是我不禁又产生了一个疑问:究竟是什么力量使得一代代的知识分子穷其毕生之力钻研往圣绝学,传承中华文化的呢?在对《左传》和《边城》的研读过程中,我对此有了一些体悟:也许,是其中蕴含的“文化精神”。说实话,在读《左传》之前,因为一些变故以及《百年孤独》一类书的影响,我内心是比较虚无的:每天只把最基本的事稍微做一下,然后便读些闲书,更多的时候则是躺在床上不起来,没有多少睡意也没有多少动力。但当我偶然接触了《左传》之后,便被其中克己复礼的君子人格,文治武功的贵族担当和舍我其谁的天下视野给深深地打动了。我开始反省自己的生命,开始鄙夷自己的逃避懒散,开始把自己生命的尊严——精神看得极重,以至于可以战胜根深蒂固的功利性和堕落本能。

《边城》在我看来则是一个生命与梦的故事:一个梦误入了现实,现实里生命的尊严纷纷被这个美丽的梦唤醒,如同飞蛾扑火一般为自己的精神毁灭肉体,不期却让这无名之火得以幸存,照亮了这曾吞噬一切梦幻的暗夜。

老船夫等人如此,古今中外的文化传承者亦然。也许孔子最初只是想为这个沉疴的社会开一具良方,然而事实上他却传承创造了中华民族多少年来的精神支柱——仁,所谓“知其不可而为之”,夫子高义。

我常常自诩为“读书人”,读书人就应该要有读书人的觉悟,或者说是当我选择了这条人生道路时与之俱来的使命——文化传承。无论我从事什么职业,无论我将来的生活和思想如何变化,在我的精神世界里始终会有一片净土,它关乎这个世界的历史,这个民族的历史,也关乎我的故乡,我的家庭和我的生命,它是人类文化的一部分,也是我的文化,它没有名字,没有价值,甚至没有意义,但我愿意为它献出一切,以及(如果必要的话),我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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