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奴大欺主之怪象
中国封建社会有严格的等级制度,主子可以决定奴才的婚姻和命运,奴才要绝对服从主子的命令,这几乎是无可置疑的铁规,然而,我们看到,大奴欺主的事情却屡有发生。
奴才们为了改变自身的命运,个别人拼尽全力攀爬进主子的行列,翻身做了新主人,从奴才变成主子,实现了人生命运的逆袭,一如“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范进中举”,这也无可厚非。在《红楼梦》里,这样的逆袭也有两例。如甄家的丫鬟娇杏,让贾雨村念念不忘被纳为二房,生了儿子后,命运两济,很快从二房上升到主母;又比如赖尚荣,本是贾府老奴才赖大的儿子,仗着贾府的恩典,脱了奴籍,成了自由人,还买了官当了县长,耀武扬威起来。再有就是半奴半主的姨娘们,因做了老爷、少爷们的屋里人,而脱离了最底层的奴仆身份,成为奴字号的奶奶。
剩下的那些呢?改变身份没有希望,有的安分守己,有的任劳任怨,有的学了一技之长,还有的却打起了欺负主子的主意来。这欺主的奴才一般来说都是为奴多年,深得为奴之道,心性刁滑,有功于老主子,又有盘根错节的奴才姻亲关系网,彼此牵连照应,最是“洞明奴家学问”的一类人。可以说,他们既可怜又可恨,既愚昧又贪婪,既乖滑又嚣张,主子强势了,他们便做孙子一般,玲珑机变;主子弱势了,他们便胆大妄为,腾挪辗转,无恶不作,当然他们也不会谁都欺负,他们精明的很!
这些恶奴欺负的对象一般为下面几种情况:
欺幼主
主子年龄比较小,还不懂得“当家做主”,老奴才们便会瞒上欺下,肆意妄为。比如宝玉的奶妈李嬷嬷,就是一个比较特殊的例子,她对宝玉有爱有护亦有欺。李嬷嬷喜欢占些小便宜,比如宝玉的枫露茶,她要喝;宝玉留下的豆皮包子,她要吃;宝玉留给袭人的酥皮奶酪,她也要吃……这个老婆子用“吃嘴”方式来表现自己高于其他奴才的特殊地位,不久即遭遇了宝玉的强烈反感,直到赶出去了事。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又何尝不是李嬷嬷欺幼主的表现啊!贾政的东西,其奶妈也敢如此放肆吗?宝玉弱的时候,她要强,而宝玉强了的时候,她却连弱也无从表现了!
上了回目的还有“欺幼主刁奴蓄险心”一回,王熙凤病倒了,探春等暂为理家,那些奴字号的奶奶们便打量探春等年轻不知事,一问三不知,存了心思看这些年轻姑娘、奶奶们出洋相,好背后嘲笑,这是明写的。探春自然是“慧眼破奸佞”,识破了他们的诡计。
欺弱主
这个最有代表性的人物是迎春的奶妈,公然拿了迎春的缧丝金凤抵押了去赌博。被大当家贾母发现后,痛打了二十板子、撵出府去永不录用,相当于我们现在说的“开除公职”,其儿媳妇更是刁滑,既想让迎春去说情又诬赖迎春多花了他们的银子,软硬兼施,也不想想他们的钱哪儿来的?难道当差不仅没挣钱反赔钱了?因此,丫鬟秀橘和司棋据理力争,双方在迎春的屋子里大声吵嚷,被闻讯赶来的探春、平儿等人压服。这公然拿主子的东西当自己家的,还真不把自己当奴才,管理着紫菱洲的财务,贪心不足还干些偷金盗银的勾当,落得个最后被开出公职的下场,不能不说是自己作死的!这原因嘛,自然是迎春也忒老实可欺了,用林黛玉的话说:“虎狼屯于阶下,尚谈因果!”正是迎春的懦弱,这些老奴才们才敢为非作歹。尤二姐就此说过一句最明白的评语:“主子们性子好了,你们便欺负,主子们严了,你们又嫌过于严苛……可见做人是难为的!”
欺庶主
在贾府这个特殊的大家庭里,不仅有嫡出的正经主子,也有姨娘生的庶出主子,这些小主的地位非常尴尬,多有被奴才们欺负的现象。比如贾环,因是赵姨娘所生,其待遇跟嫡出的哥哥贾宝玉相比就差了十八条街,毕竟是孩嘛,哥哥有的,小弟弟也想有。于是,贾环心痒难耐,鼓起勇气跟哥哥要了一回东西,擦脸的蔷薇硝,想送给和他相好的丫鬟彩云。按说吧,这事宝玉安排大丫鬟袭人等去办理,无不妥当,偏生芳官在跟前,先是不肯将自己的东西送给贾环,又拿了茉莉粉充当蔷薇硝,包了扔在那边,这态度之傲慢,这行动之无礼,哪里把贾环当主子来待了?芳官虽不是老奴才,但是比较得主子宝玉的宠爱,因此有点得意忘形。
贾环的姐姐探春当然也遭遇了同类事情。宝玉给探春送荔枝,配了一个名贵的玛瑙盘子,探春看着可爱,就命留了下来。袭人听说后,一力要回,马上将此名贵盘子送给了贾府的贵胄亲戚史湘云,并说:“姑娘前儿说喜欢这个盘子,就留下玩吧”。看看一向温柔和善的花袭人,在对待庶出主子的态度上,真是泾渭分明啊!贾府的东西,宝玉送给他妹妹,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偏要来,送给和你关系好的史大小姐,意欲何为?
欺客主
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贾府经常有客居的主子姑娘、小姐长期居住,比如林黛玉、史湘云,薛宝钗、妙玉,以及后来的邢岫烟、李家双姝、薛宝琴等,这些姑娘们各自境况不同,待遇也就千差万别。林黛玉虽然是贾母的心肝宝贝,曾和宝玉一起跟着贾母住在碧纱橱里,相当于七星级宾馆,可是怡红院的大丫鬟袭人就敢公然“诽议”林黛玉,说出各种大不该的话来,让我们看看这个贤袭人还是险袭人说的话:
袭人道:“他可不作呢.饶这么着,老太太还怕他劳碌着了.大夫又说好生静养才好,谁还烦他做?旧年好一年的工夫,做了个香袋儿,今年半年,还没拿针线呢。”“……那要是林姑娘,不知又闹到怎么样,哭的怎么样呢”
人言可畏,信也哉!主子们做不做活,和你个丫头有什么关系呢?自有调教她的主子奶奶和嬷嬷们,是你应该评论的吗?袭人姑娘有其贤亦有其险,是以争议不休。
客居的主子里,邢岫烟的境况算是比较尴尬的一个。她是来投奔大姑妈邢夫人的,也就是邢夫人的娘家侄女,住在迎春那儿,这样算起来和迎春算是姑舅表姐妹。迎春本就是个懦弱不谙事故的主儿,邢岫烟又是个贫寒的寄居者,贾府虽然按份例给她发了一月二两银子的生活费,奈何要拿出一两来照顾父母,剩下的一两,居然连打点迎春的下人们都不够,这可真是雪上加霜啊,无奈的姑娘,在大冷的天,只好当掉了自己的棉衣。这亲戚投靠的, 不仅没有改善生活,反而连衣服都被迫贴掉了。
欺半主
半主是谁呢?小编的观点应该是贾府里的那些姨娘们。贾赦和贾珍都有一群华服丽衣的姨娘,其待遇如何,是否和下人们之间发生纠缠,作者并没有多做交代,我们也不便猜测。但从赵姨娘、尤二姐以及失宠的香菱来看,这些半主半奴的命运更加悲惨。赵姨娘是奴才上位,从奴才窝里爬出来,好不容易为二老爷贾政生了一儿一女,争取了府里的月例银子,享受了白领级别。
尤二姐本是良家子,因贪图富贵被姐夫贾珍父子玩弄后,嫁给贾琏做了二房,从贫穷的自由人沦落为有了工资的“富奴才”,却被主子奶奶王熙凤安排的小丫鬟善姐种种欺负。不说各种头油花粉的供应一律不给,就连吃的饭菜都经常是冷饭、剩饭、馊饭,再加上秋桐的折磨和辱骂,凤姐的口腹蜜剑、笑里藏刀,花朵一般的尤二姐进府不到半年,就香消玉损了!
香菱的美艳不仅周瑞家的等老奴才们交口称赞,就是老色鬼贾琏也说可惜了的这么个人,竟叫呆霸王给糟蹋了。香菱之美、之纯、之善,不还是遇到了夏金桂主仆吗?不还是因宝蟾丑事暴露而备受折磨吗?
奴才欺主,可以亲自欺,可以委婉欺,可以借刀杀人,可以无中生有,可以造谣诽谤,可以添油加醋,可以……真是形形色色,林林总总。即便是强悍的王熙凤,不还是有鲍二家的这类风骚女人吹着贾琏的枕头风,卖弄着万千风情,下着甜言蜜语的谗言吗!
至于八十回以后,贾政扶母柩归宁,跟自己一力提拔的老奴才赖尚荣借五百两银子作路费,却遭到了种种刁难和羞辱,个中滋味,怕是南唐后主李煜感受最深。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园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被抄家之后的贾府,也已不再叫贾府了吧,当年大观园,自然也易主改名了……
昔日荣光不再,今朝凄凉难耐,看尽世人脸色,才知繁华不过如梦、一切都是过眼云烟吧!
作者红柳,本名马晓雁,山东鱼台人,研读《红楼梦》30余年,愿结交天下红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