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四川三大书院

方亭书院

在什邡。清乾隆六年,知县史进爵捐资建于南门,因县有“方亭”,故名。有大门、前厅、正殿、讲堂、东西斋舍等余间,置学田余亩。政事之暇,集诸生讲学,谆谆以德行相勉。二十年,知县胡德琳重修。四十一年,知县任思正重修又增置学田,提学吴省钦撰记。山长由县令选聘品学兼优之贡举或宿儒充任。乾隆十七年进士黄景、嘉庆十一年进士纪大奎、咸丰六年进士谭能高等先后掌教数年,从学者甚众,一时名士多出其门。光绪二十八年,改为小学堂。今为方亭镇第一小学。

史进爵:示方亭书院学者二则
       清乾隆年间
       先民有言曰:“学者先器识而后文艺。”又曰:“德行本也,文艺末也。”然工必居肆而艺可成,士必资师而道可学。学者躬列胶庠,模范有准,丽泽有资。斯耳目一而心志齐,闾巷市井之谈不以染其心,安身利用之业日以启其智,行见志气轩昂,器局闳远,知能行习,日勉于实践之地云,为措注徐窥,夫经济之方以之熟故而生新,绝迂而去腐,庶几随时致用之道不出乎人情物理之中,将渐近乎有本之学矣。是故,宫墙之内吏不造士则旷官、士不师古则废业也。如或博儒冠以自饰,循雅饬以为贤,而不求有本之学,不储有用之才,是未免与佻达者同讥,偭规越矩者同诮也。夫岂成就之深心,国家养育之至意哉?乾惕刚健,笃实辉光,是所望于兴起者。
       乡举里选,论秀书升,古道也。后世不复可行,不得不变为制科,士不由此无进身之阶,倘必株守穷檐,是终无事君之日也。则文艺一涂必不可缺,顾其中亦有义利之辨,最关学者心术之微。如其立心读书时,原藉以为明理治心之资,到得道理烂熟,窥寻经济,此属学人本分事,本不为弋取功名而然。然久久学有可用,临场应试,因题目之义理,直写吾胸中之所欲言,必不肯巧捷逢时,以希幸售,其得则遇之通也,艰巨方乘,不敢以为喜;其不得则安之若素,黾勉勤修,不以为戚,是亦应试中无所为而为之之义也。先贤朱子曾有此说,今衍而述之,恐学者谓八股之业不可以学圣贤,不知南轩之倡明,鹅湖、鹿洞之辨析,所争只在于此,慎勿略过。
       纪大奎:示方亭书院学者读书入门三法
       清嘉庆十一年
       士人固当博通今古,胸罗万卷,然必须聪明过人方能如
       此,中下之质难以猝几。今有最简最易之法,中下之士皆可共
       为,但肯深信不疑,便从幽谷中顿超万物之表,诸士何不试
       之?其法有三:
       第一法,莫妙于将一部《四书》节节反身体认。人每谓《四书》是圣贤事,岂知《四书》中惟《中庸》至诚、至圣诸章,《论语》尧曰章,《孟子》见知、闻知章是说圣人本领,此外多是教下学中人之法,并非难知难行之事,特人未尝切实体认,便可惜空空放过。若肯切身体认,不出两三月之久,顿觉此书中步步胜境。一言半句忽然别有天地,顿觉此身中种种乐趣,五官百骸忽然触处灵机。此是真情实境,到此便知我不欺尔。
       第二法,莫妙于体会朱注。《四书》经文简质,人或一时不得其中乐趣,但将朱注反覆涵咏,在自己身心中体认,朱子注中纯是一片赤心,劝人语语恳切,读之令人感发流涕,生气凛凛,且其文理盎如太和元气,浑括四时,涵咏之久,不但身心洒然豁开境界,即文章亦自能入妙,不知其所以然而然。请试尝之,我不欺尔。
       第三法,莫妙于良知之学。朱子体用全备,本末兼赅,人或一时遽难下手。阳明先生又陡发一片赤心,提出“良知”二字,教人自认家宝。盖人之良知得之于天,但有此一口气在,便有此良知在。或清夜平旦之时,或乍感乍触之际,恻隐之心忽动,羞恶之心忽动,恭敬是非之心忽动,只此忽动处,便是良知发见,便是自身至宝,即便认定,不令走失。从此静观方寸,细察生机,忽然觉得我眼何以有明,天与我也;耳何以有聪,天与我也;一身百体何以有知觉,天与我也。我明明与天同此灵性,何故丢却,甘居下流?猛然提起,顿觉平日一切妄念非心应时消灭,浑身活泼泼如在天堂,仁义礼智触处逢原。日日如此,久久如此,真觉大可包六合,小不外方寸,明珠现在,皮囊顿改,浩气可以长存,真性果然各足。乐孰有乐于此者乎?易孰有易于此者乎?此千古第一种金丹妙药,向或不能博通今古者,今自可以藏今古;向或不能胸罗万卷者,今自可以破万卷。智慧日启,文艺自工,请试尝之,我不欺尔。

以上三法随时可做,时时可做,真简捷真容易,人人能悟,个个能行,不劳力不费财,不藉于入,不求于外,当前即是,效速如神。今不惜谆谆为尔诸士告尔,诸士幸欢欣鼓舞听之,毋负我意。

金华书院

在射洪。因位于金华山麓得名。旧为唐诗人陈子昂读书处。宋代始建书院,详情无考。元至正元年,监县柏延呈请建“拾遗书院”以祀陈子昂,旋因离任未成。九年,知县周廷望慨然以振兴教育为己任,动工兴建,于瓦砾中得一残碑,其额题《金华书院记》,始知前代曾建书院,遂捐俸倡建。次年秋,新建成正祠间,立陈子昂像于其中。又建书楼、斋房、门庑多间,并以官田亩充学田,收租以供膏火。明末毁于兵火。清乾隆十九年,知县宋景涑重建。二十七年,知县何辰补修。道光中,知县钱秉德又募金增修,延师课士,并新讲程朱学说。光绪二十七年,改为第一高等小学堂。
       金华书院学规条约十二则
       杨司业曰:“学者所以学,为忠与孝也。”程伊川先生曰:“学以至圣人之道也。”胡安定为湖州教授,严条约以身先之,置经义、治事两斋,解经至有妙义,恳恳为诸生言其所以治己而后治乎人者,其为文章皆传经义,必以理胜,此所以师道立而善人多也。书院为阖邑造就人才之地,不严立课程,董率有方,则狃于故常,诸事颓隳,是犹不琢玉而求文采,其欲贤才之出也不亦难哉?今不揣固陋,谨就切近者约举数则,以互相警觉,非敢自谓能教,亦有待于诸子之扩充而上之耳。
       一、为学之道,莫先于忠孝大节。山长于每月之朔望日,引诸生宣讲《圣谕广训》数条,俾学者晓然于君亲大义。凡有奉到上谕关系士习风俗者,皆宜敬谨誊缮,悬贮讲堂。凡又奉上宪刊发《学约遗规》等书,各移贮一部。每逢讲经书之期,务宜宣讲上谕,并拈讲《学约遗规》数则,此皆切中学者身心之要,使之触目警心,知所遵循。
       一、作圣之基,莫切于朱子《小学》一书。许鲁斋曰:“《小学》一书,吾信之如神明,奉之如父母。”今人溺时文、艳科第,不能居敬穷理、置身圣贤之域者,只缘少此一段工夫,学者果能于此中加意寻求读书乐处,不患不成大器矣。
       一、曾子曰:“以文会友。”学者考文所以证道,证道所以修身。古者以诗书六艺之文教弟子,非徒帖括了事也。诸生执经请业之余,习礼歌诗,从容涵咏,凡射、御、书、数等类皆宜留心习学,推而上之,天文、地理、兵农、礼乐之精微,讲究贯穿,卓然可见之施行,如程伊川称安定之门人,往往知稽古爱民,则于为政也何有。夫稽古者,经义斋之事也;爱民者,治事斋之事也。其门人如范纯仁、钱公辅、刘彝、孙觉辈,文章经济皆从两斋工夫做出。学者尚其善为取法焉。
       一、书院之建既在城市,一切非礼之事尤易陷溺人心,引入邪僻。近来风气,在院肄业者赌博淫秽往往不免,其端在不知廉耻故耳。孟子曰:“耻之于人大矣。”不耻不若人,何若人有。古人云:“廉耻已丧于未仕之前,功名可想于既仕之后。”凡有蹈此辙者,急宜痛惩前非,当思读书为圣贤地步,作文代孔孟立言,谨言慎行,砥砺名节,则心术正而士气振矣。
       一、制艺各有渊原,上者取诸经史,融会传注,次者亦必遵循理法,出人大家。虽立意遣词标新领异,才各不同,总宜格遵功令,以清、真、雅、正为主,不得为无稽之谈、险怪之语。且得失穷通,自有定数,平时书院会课先存徼幸之心,舍其在我,好为诡遇,即此心术不端,他日必非善类。防微杜渐,作者阅者不可不慎。
       一、书院启馆之后,山长率领肄业生童,每月朔望日恭谒神座,行四拜礼,师生行三揖礼。初二、十六两日会讲毕,有愿习射者,于射圃各射箭五枝。初三、十八两日课文,每岁四仲月下旬则为大会,宣讲之后,乃课文艺,凡肄业及取准附课之人,是日务期齐集,毋得一人不到。(按宋元间,书院后旧有陈公祠,今拟修祠未果,朔望日行香无地,姑俟之异日可矣。)
       一、肄业生童必经官考选,素行端谨文艺卓越之士,方送入书院肄业,不得滥觞。其或乡居道远,或现在训读不能入院肄业者,亦一体考取,准其附课。
       一、书院每岁必须延请山长。总于本邑宿彦中求其学优品高众所推服者,礼聘掌教。如邑中果不得其人,乃于四方延请,慎毋令讲席久旷。倘有闲缺时日,节省费用,务宜存积,以便增置田产,扩充屋字、器物,不得移充他项公用。官长及在院诸生互相稽察,庶免侵渔。
       一、书院乃讲学育才之地,理宜静肃。在院肄业、会课者方许住宿,往来一切闲人禁止出入,地方官长率同绅士获持,不得借作公廨,并僦寓外人,以免作践。
       一、书院旧有斋长,今每岁于肄业生员中公举二人,经理督率院务,并理一切经费出入,岁终公同核销存案,不得假手书吏,致滋弊端。
       一、书院学田十余处,岁共收租钱三百余千,除山长束脩、月费外,其余概作肄业生童膏火、奖赏。其在院肄业准取正课者,每月给与膏火,会课之期复给奖赏,其未在院内肄业仅取附课者,有奖赏无膏火。
       一、学(学夫:书院员工名称之一,有类于今日学校之后勤人员。各地各院称谓不同,有院夫、打扫夫、门夫、斋夫等等名目。)一名,在书院居住,平时司启闭、供洒扫、典司院内器皿,以备应用,每年酌给工食钱十二千,使有专责,毋得推诿。

乐山乌尤寺

在乐山乌尤寺。年夏,浙江学者马一浮(—)创建。设院长、监院、主讲兼总纂各一人主持院务,其下有办事处、廛习处、刻书处、编纂处等,置事务史、典学史诸职分任其事。马浮自任院长,延浙江大学教授贺昌群掌教务,北京大学教授熊十力等任讲席。讲学分理学、玄学、义学、禅学四讲座。制订学规、简章、征选肄业细则等,确立“综贯经术,讲明义理,养成通儒”的办学主旨,倡导研习群经诸子,兼及文史,讲求经术义理,重在躬行实践,成德达才的学风,名盛一时。学生分住院肄业、院外参学、通信问业三种,著名者有袁心粲、寿毅成、金景芳等人。年罢讲,专事刻书。年迁到浙江杭州葛阴山庄。院中讲学首重朱熹,重体验,崇践履,视论诵知解为手段,所刻有《群经统类》、《儒林典要》、《复性书院讲录》等种册类,多理学著作,故叶圣陶先生称理学家讲学,以马先生为收场角色,是为复性的特点所在。书院存在时间不长,但它建于民族危难之际,心惟其继往圣之绝学而图救亡之志可嘉,其在特定时期以书院而补教育不足的实践更是难能可贵。
       马一浮:复性书院学规
       年
       在昔书院俱有学规,所以示学者立心之本,用力之要,言下便可持循,终身以为轨范,非如法令科条之为用,止于制裁而已。乃所以弼成其德,使迁善改过而不自知,乐循而安处,非特免于形著之过,将令身心调熟,性德自昭,更无走作。《》曰:“念兹在兹”,“允出兹在兹”。朱子《白鹿洞学规》、刘忠介《证人社约》,由此其选也,与今时学校之有校训实不同科。彼则树立鹄的,驱使力赴;此乃因其本具,导以共由也。又今日所谓养成学风,亦非无验。然其原于一二人之好乐,相习而成,有分河饮水之嫌,无共贯同条之契。此则合志同方,营道同术,皆本分之事,无门户之私也。昔贤谓从胡安定门下来者,皆醇厚和易;从陆子静门下来者,皆卓然有以自立:此亦可以观矣。孔子家儿不知怒,曾子家儿不知骂;颜子如和风庆云,孟子如泰山乔岳。圣贤气象,出于自然,在其所养之纯,非可以矫为也。
       夫“率性之谓道”,闻道者必其能知性者也;“修道之谓教”,善教者必其能由道者也。顺其气质以为性,非此所谓率性也;增其习染以为学,非此所谓修道也。气质之偏,物欲之蔽,皆非其性然也,杂于气、染于习而后有也。必待事为之制,曲为之防,则亦不胜其扞格。“童牛之牿”,“豮豕之牙”,则恶无自而生矣。禁于未发以前则易,遏于将萌之际则难。学问之道无他,在变化气质,去其习染而已矣。长善而救其失,易恶而至其中,失与恶皆其所自为也,善与中皆其所自有也。诸生若于此信不及,则不必来院受学,疑则一任别参,两月以后,自请退席可也。书院照章考察,验其言行,若立志不坚,习气难拔者,随时遣归,决不稍存姑息,转以爱人者误人。慎之戒之,毋贻后悔。盖不能长善,即是长恶,无论如何多闻多见,只是恶知恶觉,纤芥不除,终无入德之分也。
       今立学规,义取简要,言则丁宁,求其易喻,事非得已。
       盖遮止恶德,不如开以善道,譬诸治病于已锢,不如摄养于平时,使过患不生,无所用药。象山有言:“某无他长,只能识病。”夫因病与药,所以贵医,若乃妄予毒药,益增其病,何以医为?病已不幸,而医复误之,过在医人;若不知择医而妄服药,过在病人。至于有病而不自知其为病,屏医恶药,斥识病者为妄,则其可哀也弥甚!人形体有病,则知求医,惟恐其不愈,不可一日安也;心志有病,则昧而不觉,且执以为安,惟恐其或祛:此其为颠倒之见甚明。孟子曰:“指不若人,则知恶之;心不若人,则不知恶。”岂不信然哉!诸生须知循守学规,如航海之有罗盘针,使知有定向而弗致于迷方;如防毒之有血清注射,使抵御病菌而弗致于传染。此实切己之事,不可视为具文。孔子曰:“谁能出不由户?何莫由斯道也?”舍正路而不由,乃趋于旁蹊曲径,错用心力,唐费光阴,此扬子云所谓航断港绝潢,以求至于海,不可得也。今为诸生指一正路,可以终身由之而不改,必适于道,只有四端:一曰主敬,二曰穷理,三曰博文,四曰笃行。主敬为涵养之要,穷理为致知之要,博文为立事之要,笃行为进德之要。四者内外交彻,体用全该,优入圣途,必从此始。今分言之如下:一曰主敬为涵养之要者孟子曰:“苟得其养,无物不长;苟失其养,无物不消。”凡物不得涵濡润泽则不能生长,如草木无雨露则渐就枯槁,此是养其生机,故曰涵养也。涵有含容深广之意,喻如修鳞之游巨泽,活■自如,否则如尺鲋之困泥沙,动转皆碍。又有虚明照澈之意,如镜涵万象,月印千江。如谓黄叔度如汪汪千顷之陂,澄之不清,挠之不浊,即含容深广之意。朱子“天光云影”一诗,即虚明照澈之意。人心虚明不昧之本体元是如此,只为气禀所拘,故不免褊小而失其广大之量;为物欲所蔽,故不免昏暗而失其觉照之用。气夺其志,则理有时而不行矣。然此是客气,如人受外感,非其本然。治病者先祛外感客邪,乃可培养元气,先以收摄,继以充养,则其冲和广沛之象可徐复也。
       孟子曰:“持其志,毋暴其气。”“志者,气之帅也。”“志至焉,气次焉。”心之所之谓之志。帅即主宰之义。志足以率气,则气顺于理,而是气固天理之流行也。何以持志?主敬而已矣。伊川曰:“涵养须用敬”,即持志之谓也。以率气言,谓之主敬;以不迁言,谓之居敬;以守之有恒言,谓之持敬。心主于义理而不走作,气自收敛。精神摄聚则照用自出,自然宽舒流畅,绝非拘迫之意。故曰“主一无适之谓敬”,此言其功夫也。敬则自然虚静,敬则自然和乐,此言其效验也。敬是常惺惺法,此言其力用也。《尚书》叙尧德,首言“钦明”;传说告高宗,先陈“逊志”。盖散乱心中决无智照。无智照故人我炽然,发为骄慢,流为放逸,一切恶德皆从此生。敬之反,为肆、为怠、为慢。怠与慢皆肆也,在己为怠,对人为慢。武王之铭曰:“敬胜怠者吉,怠胜敬者灭。”《孝经》曰:“敬亲者无敢慢于人。”故圣狂之分在敬与肆之一念而已。“主忠信”即是主敬,《说文》忠、敬互训,信者,真实无妄之谓。此以立心而言。“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程子曰:“此是彻上彻下语。圣人元无二语。”此该行事而言,心外无事也。“礼仪三百,威仪三千”,一言以蔽之,曰“毋不敬”。礼以敬为本,人有礼则安,无礼则危,故武王曰“怠胜敬者灭”也。“忠易为礼,诚易为辞”,(语在《韩诗外传》。)忠即敬也,诚即信也。“敬以直内,义以方外,敬义立而德不孤”。未有敬而不能为义者,即未有忠信而不能为礼者,内外一也。一有不敬,则日用之间动静云为皆妄也。居处不恭,执事不敬,与人不忠,则本心汩没,万事堕坏,安在其能致思穷理邪?故敬以摄心,则收敛向内,而攀缘驰骛之患可渐祛矣;敬以摄身,则百体从命,而威仪动作之度可无失矣。敬则此心常存,义理昭著;不敬则此心放失,私欲萌生。敬则气之昏者可明,浊者可清。气既清明,义理自显,自心能为主宰。不敬则昏浊之气展转增上,通体染污,蔽于习俗,流于非僻而不自知,终为小人之归而已矣。外貌斯须不庄不敬,则慢易之心入之;心中斯须不和不乐,则鄙诈之心入之:未有箕踞而心不慢者。视听言动,一有非礼,即是不仁,可不念哉?
       今时学者通病,唯务向外求知,以多闻多见为事,以记览杂博相高,以驰骋辩说为能,以批评攻难自贵,而不肯阙疑阙殆。此皆胜心私见,欲以矜名哗众,而不知其徇物忘己,堕于肆慢,戕贼自心。故其闻见之知愈多者,其发为肆慢亦愈甚,往而不返,不可救药。苟挟是心以至,而欲其可与入理,可与立事,可与亲师取友、进德修业,此必不可得之数也。今于诸生初来之日,特为抉示时人病根所在,务望各人自己勘验,猛力省察,无使疮疣在身,留为过患。须知“敬”之一字,实为入德之门,此是圣贤血脉所系,人人自己本具。德性之知,元无欠少,不可囿于闻见之知遂以为足,而置德性之知任其隐覆,却成自己孤负自己也。圣人动容周旋莫不中礼,酬酢万变而实无为,皆居敬之功也。常人“憧憧往来,朋从尔思”,起灭不停,妄想为病,皆不敬之过也。程子有破屋御寇之喻,略谓前后左右,驱去还来,只缘空虚,作不得主,中有主则外患自不能入。此喻最切。主者何?敬也。故唯敬可以胜私,唯敬可以息妄。私欲尽则天理纯全,妄心息则真心显见。尊德性而道问学,必先以涵养为始基。及其成德,亦只是一敬,别无他道。故曰:敬也者,所以成始而成终也。
       二曰穷理为致知之要者
       先须楷定何谓理,何谓知。“穷理尽性以至于命”,《易·系辞传》文也。“致知在格物”,《大学》文也。向来先儒说《大学》“格物”,各明一义,异执纷然。大略不出两派:一宗朱子,一宗阳明。朱子释“格物”为穷至事物之理,“致知”为推极吾心之知。知者,知此理也。知具于心,则理不在心外明矣,并非打成两橛。不善会者,往往以理为外。阳明释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不善会者,亦遂以物为外。且如阳明言,则《大学》当言“格物在致知”,不当言“致知在格物”矣。今明心外无物,事外无理,即物而穷其理者,即此自心之物而穷其本具之理也。此理周遍充塞,无乎不在,不可执有内外。(学者须知儒家所言“事物”,犹释氏言“万法”,非如今人所言“物质”之物。若执唯物之见,则人心亦是块然一物质耳,何从得有许多知识?)阳明“致良知”之说,固是直指,然《大学》须还他《大学》。教有顿渐,《大学》说先后次弟,明是渐教;《中庸》显天人一理,“君子笃恭而天下平”,中和即位育,方是顿教。(儒者不言顿渐,然实有是理。)阳明是就自家得力处说,朱子却还他《大学》元来文义,论功夫造诣是同,论诠释经旨却是朱子较密。上来约简旧说,是要学者先明穷理致知为何事,非于先儒妄生异同,心存取舍,亦非欲为调停之说也。
       此意既明,学者须知格物即是穷理,只为从来学者,都被一个“物”字所碍,错认物为外,因而再误,复认理为外。今明心外无物,事外无理,事虽万殊,不离一心。(佛氏亦言:“当知法界性,一切唯心造。”“心生法生,心灭法灭”。“万行不离一心,一心不违万行”。所言法者,即事物异名。)一心贯万事,即一心具众理。即事即理,即理即心。心外无理,亦即心外无事。理事双融,一心所摄,然后知散之则为万殊,约之唯是一理。所言穷者,究极之谓。究极此理,周匝圆满,更无欠阙,更无渗漏,不滞一偏一曲,如是方名穷理。致者,竭尽之称。如“事父母能谒其力,事君能致其身”,《孝经》言“养则致其欢,丧则致其哀”之致。知是知此理唯是自觉自证境界,拈似人不得,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一切名言诠表,只是勉强描模一个体段,到得此理显现之时,始名为知。一现一切现,鸢飞鱼跃,上下与天地同流,左右逢源,触处无碍,所谓头头是道,法法全彰,如是方名致知,所谓知之至也。清凉观答唐顺宗心要云:语证则不可示人,说理则非证不了。证者方是真知,证后所说之理方是实理。不然只是揣量卜度,妄生分别,如盲人摸象,各说一端,似则似,是则不是。在佛氏谓之情识思量境界,谓之遍计执,全体是妄;在儒家谓之私智穿凿,谓之不诚。故穷理工夫入手处,只能依他古来已证之人所说一一反之,自心子细体究,随事察识,不等闲放过。如人学射,久久方中。到得一旦豁然贯通,表里洞然,不留余惑,所谓直到不疑之地,方可名为致知也。《大学》只此一关最为难透,到得知至以后,意诚心正身修,乃是发悟。以后保任长养之事,譬如顺水行船,便易为力。故象山曰:“向上事益简易不费力。但穷理工夫直是费力,不是吃紧用力一番,不能致知。”朱子所谓“唯于理有未穷,故其知有不尽”,此系诚言,不容妄生疑虑。
       孟子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朱子集注曰:“心者,人之神明,所以具众理而应万事者也。性则心之所具之理,而天又理之所从以出者也。人有是心,莫非全体,然不穷理,则有所蔽,而无以尽乎此心之量。故能极其心之全体而无不尽者,必其能穷夫理而无不知者也。既知其理,则其所从出,亦不外是矣。以《大学》之序言之,知性则物格之谓,尽心则知至之谓也。”《易·系辞》“穷理尽性以至于命”,“穷理”即当孟子所谓“知性”,“尽性”即当孟子所谓“尽心”,“至命”即当孟子所谓“知天”。天也,命也,心也,性也,皆一理也。就其普遍言之,谓之天;就其禀赋言之,谓之命;就其体用之全言之,谓之心;就其纯乎理者言之,谓之性;就其自然而有分理言之,谓之理;就其知性,知性即是尽心,尽心即是致知,知天即是至命。程子曰:“理穷则性尽,性尽则至命。”不是穷理了再去尽性,尽性了再至于命,只是一事,非有三也。《大学》说“致知在格物”,不是说欲致其知者,先格其物。故今明穷理为致知之要者,须知合下用力,理穷得一分,即知致得一分。在佛氏谓之分证,到得知至即满证也。《中庸》曰:“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朱子章句曰:“尽其性者,德无不实,故无人欲之私,而天命之在我者,察之由之,巨细精粗,无毫发之不尽也。人物之性,亦我之性,但以所赋形气不同而有异耳。能尽之者,谓知之无不明而处之无不当也。”此是一尽一切尽,其间更无先后。肇公(肇公:东晋高僧释肇(亦作僧肇),擅长般若学,著有《肇论》。京兆长安(今西安)人,俗姓张。)曰:“会天地万物为自己者,其唯圣人乎?”圣人无己,靡所不己,是故成己即所以成物,成物乃所以成己。“成己,仁也。成物,智也。性之德也,合外内之道也”。此是一成一切成,其间更无分别。“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良以物我无间,人己是同,于中不得安立人见我见。契此理者,是谓正理,是谓正知;反是则非正理,为不正知。此是知之根本。曾子闻“一贯”之旨,直下承当,及门人问,只道个“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尽己之谓忠,推己之谓恕,此事学者合下可以用力。“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推己之事也。“行有不得,反求诸己”,尽己之事也。此亦是澈上澈下语。到得一理浑然,泛应曲当,亦只是个“忠恕”,别无他道。学者须于此信得亲切,行得真实,方可以言穷理,方可以言致和。更须知理是同具之理,无可独得;知是本分之知,不假他求。故象山曰:“宇宙内事,即吾性分内事;吾性分内事,即宇宙内事。”此亦知至之言。今时学者每以某种事物为研究之对象,好言“解决问题”、“探求真理”,未尝不用思力,然不知为性分内事,是以宇宙人生为外也。自其研究之对象言之,则己亦外也。彼此相消,无主可得,而每矜为创获,岂非虚妄之中更增虚妄?以是为穷理,只是增长习气;以是为致知,只是用智自私:非此所谓穷理致知也。
       至穷理之方,自是要用思惟。“思曰睿,睿作圣”,程子曰:“学原于思,不思则罔。”若一向读书,只匆匆涉猎,泛泛寻求,便谓文义已了,能事已毕,终其身昏而无得也。欲入思惟,切忌自谓已了,若轻言易了,决定不思,是闭门而求入也。读书既须简择,字字要反之身心,当思:圣贤经籍所言,即是吾心本具之理,今吾心现在,何以不能相应?苟一念相应时,复是如何?平常动静云为之际,吾心置在何处?如此方有体认之意。当思:圣贤经籍所言,皆事物当然之则,今事当前,何以应之未得其当?苟处得是当时,复是如何?平常应事接物之时,吾心如何照管?如此方有察识之意。无事时体认自心是否在腔子里,有事时察识自心是否在事上,如此方是思,方能穷理。思如浚井,必当及泉,亦如抽丝,须端绪不紊,然后引而申之,触而长之,曲畅旁通,豁然可待。体认亲切时,如观掌纹,如识痛养;察识精到处,如权衡在手,铢两无差,明镜当台,毫发不爽:如此方有知至之分。此在散乱心中必不可得,故必先之以主敬涵养,而后乃可以与于此也。
       三曰博文为立事之要者
       须先知不是指文辞为文,亦不限以典籍为文,凡天地间一切事相皆文也,从一身推之家国天下皆事也。道外无事,亦即道外无文。《论语》朱注曰:“道之显者谓之文。”今补之曰:“文之施于用者谓之事。”博者,通而不执之谓。立者,确乎不拔之称。易言之,亦可谓通经为致用之要也。世间有一等质美而未学之人,遇事尽能处置,然不能一一皆当于理,处甲事则得,处乙事又失之。此谓不能立事,其故由于不学,即未尝博文也。虽或偶中,而幽冥莫知其原,未尝穷理也。(恒言斥人“不学无术”,本《霍光传》中语。“不学”言未尝读书,“无术”即是没办法。可见遇事要有办法,必须读书穷理始得。)《中庸》曰:“文理密察,足以有别也。”“文理”亦可析言之,在心则为理,见于事则为文;事有当然之则谓之理,行此当然之则谓之文。已明心外无事、离体无用,更须因事显理、摄用归体,故继穷理致知而言博文立事也。
       穷理主于思之意多,博文主于学之意多。《论语》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盖不求诸心,则昏而无得;不习其事,则危而不安。此见思学并进,亦如车两轮,如鸟两翼,致力不同,而为用则一,无思而非学,亦无学而非思也。不学操缦,不能安弦;不学博依,不能安诗。操缦、博依,博文也。安弦、安诗,立事也。“不学《》无以言”,“不学《礼》无以立”。《》、《礼》,文也;言、立,事也。六艺之文,即“冒天下之道”,实则天下之事,莫非文艺之文。明乎六艺之文者,斯可以应天下之事矣。此义云何?《》以道志而主言,在心为志,发言为诗。凡以达哀乐之感,类万物之情,而出以至诚恻怛,不为肤泛伪饰之辞,皆《》之事也。《》以道事。事之大者,经纶一国之政,推之天下。凡施于有政,本诸身,加诸庶民者,皆《》之事也。《礼》以道行。凡人伦日用之间,履之不失其序,不违其节者,皆《也。《乐》以道和。凡声音相感,心志相通,足以尽欢忻鼓舞之用而不流于过者,皆《乐》之事也。《》以道阴阳。凡万象森罗,观其消息盈虚变化流行之迹,皆《》之事也。《春秋》以道名分。凡人群之伦纪,大经大法至于一名一器,皆有分际,无相陵越,无相紊乱,各就其列,各严其序,各止其所,各得其正,皆《春秋》之事也。其事即其文也,其文即其道也。学者能于此而有会焉,则知六艺之道何物而可遗,何事而不摄乎!故凡言文者,不独前言往行布在方策有文史可稽者为是。须知一身之动作威仪、行业力用,莫非文也;(孔子称尧“焕乎其有文章”,乃指尧之功业。子贡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乃指孔子之言行。)天下万事万物之粲然并陈者,莫非文也。凡言事者,非一材一艺、一偏一曲之谓,自入孝出弟、爱众亲仁、立身行己、遇人接物,至于齐家治国平天下,开物成务、体国经野,大之礼乐刑政之本,小之名物度数之微,凡所以为因革损益、裁成辅相之道者,莫非事也。
       《学记》曰:“九年知类通达,强立而不反。”夫“知类通达”,乃可谓博文矣;“强立而不反”,乃可与立事矣。在《》则曰:圣人有以“观其会通”而“行其典礼”。夫“观其会通”是博文也,“行其典礼”是立事也。(《朱子语类》:“会通谓物之节角交加处。”盖谓如人身之有关节,为筋脉活动之枢纽。又喻如水之众流汇合而为江河,虽千支万派,俱入于海,此所谓会通也。)足以尽天下之事相而无所执碍者,乃可语于博矣;足以得举措之宜而不疑其所行者,乃可语于立矣。若乃事至而不免于惑,物来而莫之能应,是乃不可与立事,亦不足以语于博文也。今举《》教以明一例。如曰:“诵《》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小子何莫学夫《》,《》可以兴、观、群、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也欤?”今学《》者,能详其名物训诂矣,又进而能言其义矣,而不达于政,不能事父事君,其为面墙也如故,谓之未尝学《》可也。他经亦准此可知。故言“博文”者,决不是徒夸记览,徒骋辞说,以衒其多闻而不切于事遂可以当之,必其闳通淹贯,畜德多而谨于察物者也。言“立事”者,不是智效一官,行效一能,不该不遍,守其一曲遂足以当之,必其可以大受当于物而卓然不惑者也。
       复次当知《》言“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观天之文与地之宜,非如今言天文学或人文地理之类。天文即谓天道,人文即谓人道。阴阳消长,四时错行,天文也;彝伦之序,贤愚之等,人文也。《系辞》传曰:“道有变动,故曰爻。爻有等,故曰物。物相杂,故曰文。文不当,故吉凶生焉。”“六爻之动,三极之道也”。“兼三才而两之,故六”。阴阳、刚柔、仁义之相,皆两也。等犹言类也,阴阳、刚柔各从其类谓之物。物相杂而成文谓之文。物犹事也,事之相错而著见者,咸谓之文。故一物不能成文,成文者必两。凡物之对待而出者为文。对待之物,交参互入,错综变化,互赜至动,皆文也。唯圣人有以见其“至赜而不可恶”,“至动而不可乱”,故“拟诸形容,象其物宜,是故谓之象”,“观其会通以行其典礼,是故谓之爻”。学者知此,则知所谓文为事相之总名可以无疑也。文以变动而有,事以变动而生,故曰“功业见乎变”。功业者,事也。“举而措之天下之民,谓之事业”,此乃从体起用,亦谓之全体作用。“行其所无事”而非有计功谋利之心焉,斯立事之要也。故天地虽万物并育,不居生物之功;圣人虽保民无疆,不矜畜众之德。博文如物之生长,必积渐以至广大;立事如物之成实,必贞固而后有成。今人欲立事而不务博文,是犹不耕而望获也;徒事博文而不务穷理,是犹卤莽而耕之,灭裂而耘之也,欲责之以立事,安可得哉!复次当知博文属知,立事属能。《中庸》曰:匹夫匹妇之愚,可以与知与能,及其至也,圣人有所不知不能焉。学者切忌自谓已知已能,如此则是自画而不可以进于博,不可以与于立矣。试观圣人之气象为如何?达巷党①人曰:“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子闻之,曰:“吾何执?执御乎?执射乎?”太宰问于子贡曰:“夫子圣者欤?何其多能也?”子闻之,曰:“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又曰:“君子之道四,(某)[吾]未能一焉。”又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有鄙夫问于我,空空如也。我叩其两端而竭焉。”夫圣人知周万物而道济天下,然其自以为无知无能如此,非故为谦辞也,其心实如是也。鄙夫云者,执其一端之见而汰然以自多者也。圣鄙之分,由此可见。老子曰:“其出弥远,其知弥少。”释氏亦曰:“若作圣解,即是凡情。”必其自视欿然,然后虚而能受。此所以必先之以穷理致知,而后乃可语于博文立事也。四曰笃行为进德之要者德行为内外之名,在心为德,践之于身为行;德是其所存,行是其所发。自其得于理者言之,则谓之德;自其见于事者言之,则谓之行:非有二也。充实而有恒之谓笃,日新而不已之谓进。知止而后能笃,不为物迁,斯可以载物;行健而后能进,自强不息,乃所以法天。无有欠阙,无有间断,乃可言笃;无有限量,无有穷尽,所以言进。行之积也愈厚,则德之进也愈弘。故《大畜》曰:“刚健笃实,辉光日新其德。”《商颂》曰:“汤降不迟,圣敬日跻。”言其进也。《乾》文言:“君子以成德为行,日可见之行也。”故行之未成,即德之未裕。《系辞》曰:“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存乎德行。”此所以言笃行为进德之要也。言行同为中之所发,故曰:“言出乎身,加乎民;行发乎迩,及乎远。”“言行,君子之所以动天地也”。“言行,君子之枢机。枢机之发,荣辱之主也,可为慎乎?”此以言行并举,今何以单言行?《论语》曰:“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昔)[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论笃是与,君子者乎?色庄者乎?”“君子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此明言行有不相应者,不可不察也。《曲礼》曰:“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走兽。”“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瘦哉?”人之色取仁而行违者尽多,依似之言,可以乱德,学者当知以此自观自儆。“言顾行,行顾言”,“庸德之行,庸言之谨,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余不敢尽”,方可语于笃行也。此是言行分说,然当知合说则言亦行之所摄。《洪范》“五事”、《论语》“九思”“四勿”“三贵”,并属于行,广说无尽,今只略说五事,曰貌、言、视、听、思,曰恭、曰从、曰明、曰聪、曰睿,即行之笃也。“恭作肃,从作乂,明作哲,聪作谋,睿作圣”,即德之进也。“九思”、“四勿”、“三贵”,皆笃行之事。曰仁、曰礼、曰信,皆德也。德之相广说亦无尽。仁者,德之总相也,开而为二曰仁智、仁义,开而为三曰智、仁、勇,开而为四曰仁、义、礼、智,开而为五则益之以信,开而为六曰智、仁、圣、义、中、和,如是广说,可名万德,皆统于仁。学者当知有性德,有修德。性德虽是本具,不因修证则不能显。故因修显性,即是笃行为进德之要。全性起修,即本体即功夫;全修在性,即功夫即本体。修此本体之功夫,证此功夫之本体,乃是笃行进德也。
       孔子曰:“德之不修,学之不讲”,“是吾忧也”。讲本训肄,即指“时习”,并非讲说之谓。即今讲说,亦是“时习之”之事,亦即笃行之事,亦即修德之事,即是因修显性也。前言学问之道在变化气质,须知变化气质即是修。汉儒每言才性,即指气质。魏钟会作《四本论》,论才性异同,其文已佚,当是论气质不同之书,或近于刘劭之《人物志》。其目为才者,指气质之善而言。气质之不善者,固当变化,即其善者,只名为才,亦须变化,乃可为德,此即是修德。如《虞书·皋陶谟》行有九德:“宽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乱而敬,扰而毅,直而温,简而廉,刚而塞,强而义。”宽柔是才,须“宽而栗,柔而立”,始名为德,此非变化不能成就。其下准此可知。《周书·洪范》乂用三德:“一曰正直,二曰刚克,三曰柔克。平康正直。强弗友刚克,燮友柔克。沉潜刚克,高明柔克。”此皆明气质必假变化。《通书》“刚柔善恶”一章所谓“(使)[俾]人自易其恶,自至其中”,亦是此旨。刘劭《人物志·九征篇》虽名家言,亦有可取,大致以偏至为才,兼才为德,全德为圣,故曰:“九征皆至,则纯粹之德也。九征有违,则偏杂之才也。(九征者,谓九质之征,谓精、神、筋、骨、气、色、仪、容、言也。文繁不具引。)三度不同,其德异称,故偏至之才,以才自名,兼才之人,以德为目,兼德之人,更为美号。[是故]兼德而至,谓之中庸。中庸者,圣人之目也。具体而微,谓之德行。德行者,大雅之称也。一至谓之偏才。偏才,小雅之质也。一征谓之依似。依似,乱德之类也。一至一违谓之间杂。间杂,无恒之人也。无恒、依似,皆风人末流。末流之质,不可胜论。”名家之言,乃以品核人流,未必尽为知德,然其所谓三度则有当也。知此可明修德须学,由偏至而进于兼,由兼德而进于全,非进德之谓乎?然又须明性修不二,不是性德之外别有修德,修德须进,性德亦有进。性德本无亏欠,何以须进?当知天地之道只是至诚无息,不息即进也。“与天地合其德”,只是贵其不已。所谓“不息则久,久则征,征则悠远,悠远则博厚,博厚则高明”,“博厚配地,高明配天,悠久无疆”,此进德之极致也。行之不笃,即是不诚,不诚则无物。一有欠阙,一有间断,便是不笃。行有欠阙,即德有欠阙,行有间断,即德有间断。故虽曰性德无亏,亦须笃行到极至处始能体取,所以言笃行为进德之要也。
       易言之,即是践形所以尽性,进德即尽性之事,践形即笃行之事。孟子曰:“形色,天性也。唯圣人而后可以践形。”气之凝成者为形,形之变动者为色。(此与佛氏言色法不同。参看《宜山会语》五《说视听言动》。)天性,即行乎气中之理也。如视听言动皆有其理,恭,始为尽视听言动之理,始为得耳目口体之用,是谓尽性,是谓践形。朱子曰:“众人有是形而不能尽其理,故无以践其形;惟圣人有是形而又能尽其理,然后可以践其形而无歉也。”故知视有不明,听有不聪,则是未能践其形,即未能尽其性。视听言动皆行也,四者一于礼,则是仁是德也。人生所日用不离,最切近而最易体认者,孰有过于四事者乎?所以应万事而根于心之所发者,舍此岂别有乎?故颜渊问仁,孔子告以“克己复礼为仁”。颜子直下承当,便请问其目,只此视听言动四事。知此便知笃行之道,合下当从非礼勿视、听、言、动入手。才有非礼即是不仁,到得四事全是礼,则全体是仁。是故言笃行为进德之要,此理决定无可疑也。
       复次当知《中庸》曰“温故而知新”,博文之事也;“敦厚以崇礼”,笃行之事也。此所以继博文而言笃行也。《乾》文言曰“知至至之,可与言几也”,主敬、涵养、穷理、致知、博文、立事当之;“知终终之,可与存义也”,则笃行、进德当之。又此门总摄前三,如主敬须实是主敬,穷理须实是穷理,博文须实是博文,此便是笃行,一有不实,只是空言。涵养得力,致知无尽,尽事不惑,便是进德。若只言而不行,安能有得?行而不力,安望有进?故言虽分三,事唯是一,总此四门,约为一行。《论语》曰:“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文以知言,礼以行言,博约亦是同时,文礼非有二致。故孟子曰:“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说约也。”前三是博,此门是约。又中二为博,初终均约。总该万行,不离一心。即知即行,全理是事;即博即约,全事是理。始终本末,一以贯之,即下学,即上达。子以四教:文、行、忠、信。文即六艺之文,行即六艺之事,忠、信则六艺之本。今此四门亦略同四教,全体起用,全用归体。此乃圣学之宗要,自性之法门,语语从体验得来,从胸襟流出,一字不敢轻下。要识圣贤血脉,舍此别无他道。于此不能有会,决定非器,难与入德。若只作一种知解、一种言说领取而不肯笃行,则是辜负自己,辜负先圣。曾子曰:“尊其所闻,则高明矣。行其所知,则光大矣。”闻是闻道,知是知德,道为万行,德是一心。今有言说显示,但名为“闻”,诸生体之在己,乃可名“知”。勤而行之,斯可与适道;得之于心,斯可与入德。如此则日进于高明光大之域,必可期也。“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勉之!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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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宋李嵩<月夜看潮图>描绘了中秋节钱塘江潮涌. 中秋月圆之夜,宫廷歌舞升平,民间同样热闹喧嚣,文人雅士们赋诗饮酒,不亦乐乎.在众多庆祝活动中,有一项非常特别,同样令文人雅士乐此不疲,那就是 ...

  • 了解了古代世界三大帝国,就会明白西方,俄罗斯与土耳其为何撕逼

    诸位看官,小子数日之前曾有言,古时的世界唯有三大帝国,曰我华夏,曰罗马,曰阿拉伯.这其中除我华夏帝国合多分少以外,那罗马与阿拉伯帝国却是昙花一现. 虽则这其余两大帝国昙花一现,然则正如五胡乱华时期刘渊 ...

  • 每天学点心理学之490:古代的三大七老含义,为何说是现代心理学的鼻祖。/认知治疗

                    苏格拉底提问 认知治疗交谈主要运用苏格拉底式逻辑提问. 根据病人的假设与认知偏见,通过一步步.循序渐进和逻辑的提问,最终让病人认识到自己的假设是错误的,不合理和不恰当的 ...

  • 中国古代的三大古代皇朝——上古氏朝、中古帝朝、下古王朝(转载)

    中国古代的三大古代皇朝--上古氏朝.中古帝朝.下古王朝 中国的朝代史总共分为两部分,复兴朝代史和亡国朝代史,前者被称为上朝史,后者被称为下朝史,如上下五千年.中国历史按权力共分为五个时代,他们分别是: ...

  • 晋商、粤商、徽商,中国古代的“三大商帮”有着怎样的故事?

    2021-07-14 09:48:04 来源: 凉觅凉人心             中国是一个以农立国的文明古国,但商业在我国同样拥有着久远的历史.早在夏朝时,商国第七代国君王亥就因为带领国人四处贸易 ...

  • ​古代世界三大陋习

    ​古代世界三大陋习 一."三寸金莲",裹脚在女孩三到五岁的时候进行,一直持续到女性停止发育,脚会慢慢变得畸形. 二.超细小蛮腰,欧洲宫廷认为勒紧腹部之后,胸部更高挺.束腰违反生理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