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国内常常爆发关于中医是否科学的争论，许多争论的发起者要么是一些普通民众，要么是一些非临床医学专业的所谓“科学工作者”，这些人往往对中医发展历史和相关知识知之甚少。依笔者看来，在中医学几千年的发展过程中，由于未能对相关概念进行严格的区分和定义，本应仅限于中医学中所采用的专有名词和动词与普通民众日常用语混淆不分，无论在学术讨论还是日常争论中，往往形成“鸡同鸭讲”的局面，这是引起争论不休的主要原因之一。其实，我国古代知识分子，包括临床医生早已发现类似问题，并不断地努力去解决，只是这些努力和成果被隐藏在相关文字及众多的历史文献中。由于汉代纸张发明以前的文字主要记录在岩石、甲骨、青铜器和竹简上，许多汉字已很难考证其起源，只能从相关文字的演变中去寻找相应线索。《说文解字》被学术界公认是我国第一部字典，是汉字的源头，其“疒”（nè）部字共收录102个字。通过研究古汉字，我们可以了解古代普通人和医生对疾病的认识历史及相关的医学文化信息。本文拟对症、癥、證等相关文字发展演变以及比现代医学对症状、体征及综合征的认识作一浅显介绍，目的是引导大家对中医是否科学这一问题进行客观、理性、科学的讨论。从今天的角度看，症、征、证三字视乎都由“疒”（nè）和“正”字构成。其实，“征”和“证”皆为1956年后的简化字。“征”由“徵”简化而来，“证”的繁体字是“證”。将“征、证”还原成繁体字，有助于我们理解这些字的本意及后来衍生意义。（1）“正”字：在甲骨文字形，上部为“方正、规矩”，下部为“止”。本义为路牌，路标，路碑。东汉文字学家许慎撰写《说文解字》（公元121年）注解“是也，从止一以止。”《新書·道術篇》“方直不曲謂之正”。由“正”字的衍生出来的字有姃、佂、怔、眐、聇、征（徵）、症（癥）、佱等，多用来表达相应的人、事、物的运动或状态。如：“姃”字（zheng）用来描述容貌端庄，像路标似端正的女子。“佂”（zheng）表示跟随着众人行走，又怕走错路。由“正”字的衍生出来表示疾病的字有“症”和“怔”，“怔”（zheng）字同“佂”，中医古籍后来记录“怔忡”一病，主要表现为心悸、心慌。
（2）“症”字：“症”字是最早出现在南朝梁大同九年（543年）黄门侍郎兼太学博士顾野王撰《玉篇·疒部》中，有“症，腹结病也。”的记载。东汉时期《说文解字》及《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两大中医经典中都未见“症”字。（3）“征”字：表示远行的意思，《诗经·小雅》有“我征徂西，至于艽野。”“之子于征，劬劳于野。”的诗句，西汉初年以前成书的《爾雅·釋言》解释“征”为“行也”。可见由“正”字衍生出来的“征”在古代并无今天“征兆、征象”之意。2、从“徵”（zheng）字到“癥”（zheng）字（1）“徵”字：本义为征召，是到很远的地方去，远行的意思。引申为需要路标、路牌指引和证明。春秋末年左丘明所作《左傳·昭公三十年》：“公在乾侯。不先書鄆與乾侯，非公，且徵過也。”杜預注：“徵，明也。”再引申为征兆、迹象。《左傳·昭公十七年》：“往年吾見之，是其徵也。”杜預注：“徵，始有形象而微也。”三国魏时张揖编撰的《廣雅·釋詁四》：“徵，明也。”清代段玉裁《说文解字注》总结说：“徵，召也。按徵者，證也、驗也。”可见“徵”有标志、显像之意，1956年后，“徵”字简化为“征”，今天人们仍在使用的“征兆、征像”等词义应该是源于“徵”字。“徵”在古代还有一异体字“徴”（zhǐ），其实应该是个错别字。
（2）“癥”字：《说文解字》同样未收录“癥”字，但秦汉时期(公元前221-公元220年)众多医学家搜集整理而成的《神农本草经》上卷有“夫大病之主，有中风、伤寒、温疟、……坚积癥瘕……。其间变动枝节，各宜依端绪以取之。”东汉时期著名医学家张仲景（约公元150-154年）所著《伤寒杂病论》的《金匮要略·妇人妊娠病脉证并治第二十》中“妇人宿有癥病，经断未及三月，而得漏下不止，胎动在脐上者，为癥痼害。”历代词语注释认为“癥”为腹部包块或腹部疾病，但西汉史学家司马迁撰写《史記·扁鵲傳》却又有“以此視病，盡見五藏癥結。”的记载，可见“癥”至少是指内脏疾病。由此可见，“癥”字至少在东汉时期已经出现，但主要用来指为腹中结块一类的病。北宋真宗时期由陈彭年、丘雍编修的官修韵书《廣韻》注解“癥”为“腹病”。《康熙字典》注解“腸病。”可见“癥”本意为腹腔内包块一类的疾病。但西汉初年以前成书的《爾雅·釋詁》又有“徵，虛也。”的说法，这可能是“徵”衍生出“癥”的由来。有人认为“癥”是症的异体字。笔者以为此说谬也，由于古代“癥”又通“證”字，有路标、路牌、指引之意。“症”很可能是由“癥”而衍生出的字，之所以要在“疾”和“病”之外再造一“症”字，是因为当时医家已经认识到腹中结块一类的病，并不像外伤的“疾”，也与发热一类的“病”有区别，需要医生检查才能判断，即现代医学所指的临床体征。（1）“證”字：主要的意义有四，①《说文解字》“告也。”《論語》“其父攘羊而子證之。”②《玉篇》“驗也。”《後漢·張衡傳》“采前世成事，以爲證驗。”③ 《宋書·沈約自序》“探摘是非，各標證據。”④ 通“徵”。张仲景《伤寒论》“观其脉證，知犯何逆，随證治之。”（2）“证”字：是徵、徴的简化字。《大辞海·语词卷》“（证候）简称“证”，（是）患病时出现的互有联系的一组症状，可反映疾病的原因和病理变化，了解疾病的部位(如表证、里证)、正气和病邪的盛衰(如虚证、实证)、疾病的性质(如寒证、热证)、病机的变化(如闭证、脱证)等。辨别不同证候，是诊断疾病的重要方面。”（1）“候”字：《说文解字》未收录“候”字，《说文解字》“伺望也。从人矦聲。”，《說文解字注》“司望也，迎賓客人來者。”可见“候”在古代有“瞭望”之意。（2）症候：由于“候”具有“瞭望”之意，古人将“症”与“候”组合成一个词，专门用于指称生病后可以观察到的临床表现，包括今天的临床症状和临床体征。如《三国演义》第三十一回出现“且說袁紹自舊歲感冒吐血症候，今方稍愈。”《红楼梦》第十六回也有“今見老父氣死，此時悔痛無及，更又添了許多症候。”（3）证候：见南朝齐、梁时道教学者、炼丹家、医药学家陶弘景（456年-536年）的《肘后百一方序》，用于指患病时出现的互有联系的一群症状。唐代房玄龄等人合著的《晋书·天文志上》有“度历象昏明之证候。”的记载，用指可以验证的天象。当代《大辞海·语词卷》“① 中医指患病时出现的互有联系的一群症状。② 指可以验证的天象。《中医大辞典》注解为“辨证名词。即证的外候，是疾病过程中一定阶段的病位、病因、病性、病势及机体抗病能力的强弱等本质有机联系的反应状态，表现为临床可被观察到的症状与体征。因此，从证候意义上反映出中医学对疾病的认识论和方法论特点。终上所述，汉带以前，由于胸、腹腔内脏腑相关性疾病往往需要观察其相应征象，甚至要通过触诊才能发现，故当时的医家采用由“徵”衍生出来的“癥”来表示。到南北朝时期，为更好地区分疾病所引起的自觉症状和医生检查后发现的体征，故从“正”衍生出来一新字“症”表示“自觉症状”，对“癥”字则缩小其意项，用来专指“临床体征”。此外，古代医生们发现有些临床症状和或体征，往往组合出现，特别是被后世称为医圣的张仲景在其所著《伤寒杂病论》中，将这些组合出现的症状、体征进行认真分类，探讨其内在原因，并给出相应的诊断和治疗方法，张仲景将这些固定组合出现，具有相同病因或发病机制，可采用类似治疗的疾病称为“證”，含有需要医家认真查验、仔细分辨之意。后人再将“证”与表示观察的“候”字组会成“证候”，并成为中医诊断的专有名词。由此可见，我国古代中医已经发现临床症状、体征和综合征的不同，并有意识地对其进行区分，比现代医学早了上千年。
20世纪80年代，中医界对病、症、证三字所表达的概念作了区分。“病”是对疾病全过程的特点与规律所作的概括；“症”和“征”是疾病的单个症状、体征，是病或证的外在表现，是诊病或辨证的依据；“证”是对机体在疾病发展过程中某一阶段病理本质的概括，包括证候、证素和证名；“证候”是一种证名（或证型）相关或相应的症状和体征。有人认为将证区分为证候、证素、证名，能对证的概念起规范作用，避免概念的歧义和争论。笔者以为，为更好地还原历史，体现中医学对症状、体征及综合征与现代医学的区别，突出中医临床诊断中“辨证”的重要性，应该用“症”来代表症状，用“癥”而不是简化字“征”来代表临床体征，用“症候”代表临床组合出现的症状及或体征（包括但不限于现代医学的各种综合征、综合症），用“证候”来代表经过临床医师认真检查后确定的临床诊断。既简洁明了，又不易产生歧义，同时又较好地保持了中医特色。中医学发展过程中遇到的如何定义及区分症状、体征以及固定组合出现的症状（体征）问题同样困扰西方医学界，为此，现代医学在英语中创造出Symptom，Sign，Syndrome及Symptom complex等单词或词组来进行区别和定义。1、症状（Symptom）：《大辞海·医药科学卷》是指“它是指人在患病时所发生的主观异常感觉，例如感冒时出现的头痛、发烧、流涕等，慢性胃炎时的反酸、恶心、呕吐、食欲不振等”。《诊断学大辞典》“又称为“自觉症状”。是指在疾病状态下机体生理功能发生异常时病人的主观感受。当这种异常感受开始出现时，临床上有时尚不能检查出病理形态的改变。但症状多能较早地提示疾病的存在，通过详细问诊和综合分析，医生多能做出初步诊断。”2、体征（Sign）：《大辞海·医药科学卷》“医生在检查病人时所发现的异常变化。如患心脏病时所听到的心杂音，患肝脏病时所扪到的肝肿大或所见到的黄疸，患阑尾炎时的腹部压痛等。是医师诊断疾病的重要根据之一。”《诊断学大辞典》“通过体格检查所发现的异常征象称为体征。如检查心脏病人时所发现的心脏扩大、心脏杂音;患肝硬化时所见到的肝掌、蜘蛛痣；患阑尾炎时的麦氏点压痛等。体征是通过体格检查而发现，因而是客观的，故亦称为他觉症状。”
3、综合征（Syndrome、Complex、Symptom complex）：《大辞海·医药科学卷》“亦称“症候群”。代表一些相互关联的器官病变或功能紊乱而同时出现的一群症状。常可出现于几种疾病或由于几种不同原因所引起的疾病。如“肾病综合征”。阿-斯综合征等。中医学中的证候，如脏腑分证、六经分证等，其表现的症状，类似综合征。”《新编实用医学词典》“系指特定的相互关联的一组临床表现的征候群而言。综合征种类繁多、病因复杂、表现多样，并且有些尚未清楚，正在不断修正、补充、完善、发展；有些为疾病的不完善阶段，待病因、发病机理、临床表现、诊治搞清楚后可定为疾病。”随着中医学对外交往的增多，中医学名词的翻译问题日益突出，特别是对“症、癥（征）、證（证）”这一类最基本的概念，由于翻译者缺乏相应的历史和临床知识，许多翻译很容易引起误会甚至歧义，如将“证”译为“Syndrome”或“Pattern”，甚至有人建议将轻微的疾病或失调译为Disorder或Illness, 将一般或较重的各种各样的疾病译为Disease。考察英语中相关词汇可以发现，现代医学之所以不厌其烦的创造不同的词汇，主要是便于在不同的使用场景和人群中区分使用，如在教科书及学术期刊中疾病仅使用Disorder或Disease，Illness和Sickness则更多是用在日常生活中。换言之，专业人员与普通人使用不同的词汇，专业词汇具有特定的内涵和外延，可以极大地避免理解歧义；而对普通人而言，不必也没必要进行更多的限制，约定俗成，大家可以相互交流就行。按笔者提出症、癥、證（证）及症候、证候的概念，症和癥可翻译为Symptom和Sign，与现代医学的症状和体征直接对应。症候可译为Syndrome's，证候可翻译为Symptom-complex。既可以看出词义，又与现代医学的综合征有所区别。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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