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子曰:爱之,能勿劳乎?以这个标准来看,贾母对宝玉没有爱只有害

“爱之,能勿劳乎”出自《论语.宪问篇》,是孔子之言。《宪问篇》以孔门七十二贤之原宪“问耻”开篇,引发了孔子关于仁德的大量论述。“爱之,能勿劳乎”言简意赅,阐明真正的爱护是让人在劳累中成长,而不是用溺爱让人享受安逸。

《红楼梦》中的贾宝玉,就是个典型的反面例子,贾母以“勿劳”把他养在安乐窝里,看起来是爱,其实是害。

贾母对宝玉的溺爱,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尽其所能给予宝玉奢靡享受;二是帮助宝玉逃避学业。这两方面,正好让宝玉从身体上和精神上都远离了劳累。

这两个方面,作者在第五回通过秦可卿带领宝玉午睡的过程就已充分体现。

秦可卿把宝玉带进自己房间,是为了迎合贾母。

稍微对红楼有所研究的人就知道,第五回是点睛之文。但是,读者往往把注意力集中在宝玉梦游太虚幻境,很少深入去分析宝玉在入梦之前的种种表现。即使有分析,也主要把关注点放在秦可卿身上。

此时的宝玉已经十二岁了,进入了青春期。秦可卿在贾母眼里“是个极妥当的人”,那么她为什么不顾“男女七岁不席”的禁令,把宝玉带到自己的房间午睡?

不是可卿轻浮,而是她很清楚,这么做能让贾母满意。如果要贾母来安排,会是同样的结果。在贾母看来,“她(秦可卿)去安置宝玉,自是安稳的”,这个“安稳”,是以贾母的标准为标准。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看到了宝玉逃避学业上的劳累、向往安逸享受的日常。

十二岁的男孩,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都处在努力学习的阶段。勤学苦读是每一个孩子的必经之路,即使是王公贵族也一样。于是,作者刻意设置一幅“燃藜图”来体现。

“燃藜图”的主人公是西汉刘向,而刘向是宗室子弟,身份高贵。但即便是他这样的贵族子弟,依然勤学苦读。“燃藜图”其实是一幅励志图,其作用是催人上进。十二岁的宝玉,不但没能被这幅图点燃激情,反而“心中便有些不快”。尤其是看到配图的对联,“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纵然室宇精美,铺陈华丽,亦断断不肯在这里了”。

这就是小孩子的任性了,不但不肯上进,而且想要马上逃离。

其实,每一个学子都有过想要逃避学业的念头,但最终都坚持了下来,因为环境不会允许他们任性。父母会恩威并施,老师会耐心引导,最终回到学业的正途上继续勤学苦读。

贾宝玉则不然,他小小地任性一下,就可以彻底地逃避学业,而且在逃避之后,可以进入他所向往的温柔乡。

就因为宝玉不肯在挂有“燃藜图”的屋子里午睡,聪明的秦可卿马上明白了他的需求,于是把他带进了自己的卧室。

秦可卿的卧室,是个“神仙也可以住得了”的温香软玉之所,所以,宝玉迅速入睡,并做了一个美美的春梦,在梦里做了几天神仙。

秦可卿为什么如此迁就宝玉?因为,贾母就是这样迁就宝玉的:宝玉不喜欢的,坚决不让他做;宝玉所向往,想方设法都要满足他。迁就宝玉就是迎合贾母,迎合了贾母,就能成为贾母心中“第一个得意之人”。

这就是宝玉的生活现状:在贾母的溺爱下,宝玉可以百分百地“勿劳”,身心都不需要劳累。而且没人敢与贾母对着干,宁荣两府,主仆上下,除了迎合还是迎合。

勿劳则淫逸,在贾母的溺爱下,宝玉的身心都得不到成长。

为什么“爱之,能勿劳乎”?孟子给出了答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一个人如果想要有所成就,身心都要经历磨难,才能得以成长。贾宝玉本是天将降大任之人,贾府众子弟之中,只有他“略可望成”,有能力在贾府衰败之后东山再起。但是,在贾母的溺爱下,他没有机会“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而是在饮食起居上,向贾母看齐,一直活在骄奢淫逸之中。

骄:因为宝玉爱在漂亮女孩面前做小伏低,很多读者便以为他无贵族公子的骄横之气。这便是“假作真时真亦假”,被贾宝玉的假象所蒙蔽了。贾宝玉的骄横,作者用一件事进行了说明,那就是一脚把袭人踢出了内伤。

一个有教养的人,不会随便拿脚踹人,何况踹的是与他朝夕相处的丫鬟,而且踹的理由实在是微不足道:“宝玉一肚子没好气,满心里要把开门的踢几脚,及开了门,并不看真是谁,还只当是那些小丫头子们,便抬腿踢在肋上。”自己心里“没好气”,便拿小丫头出气,仅仅是因为没有及时给他开门。

这就是蛮横霸道了,毫无他平素所宣扬的怜香惜玉之心。

奢:宝玉的生活奢侈是有目共睹的,仅举两例就可充分说明,一是吃,二是穿。第三十五回,宝玉挨了贾政的打,王熙凤问他想吃什么,他说想吃“那一回做的那小荷叶儿、小莲蓬儿的汤”。“小荷叶儿、小莲蓬儿”做的汤,听起来很平常,实际上“太磨牙了”,主要是费人工,所以“家常不大作”。

这就是贵族与土豪的区别,同样是贵,土豪只认食材的贵重,贵族却看重的是做工的精致。相比较而言,当然是人工更贵,因为人工需要付出心思,不是用钱就能买到的。

这也是贾府奴仆众多的原因,凡事力求人工上的精致。

为了体现宝玉在人工上追求奢侈,作者又用“勇晴雯病补雀金裘”来说明。雀金裘在材质上就很贵重,是“俄罗斯国拿孔雀毛拈了线织的”,但更贵的是人工。当宝玉不小心烧了一个洞时,“不但能干织补匠人,就连裁缝、绣匠并作女工的问了,都不认得这是什么,都不敢揽”,这就说明材质有价而人工无价。贾府有的是钱,却请不到一个人能为之缝补。

不过,对于宝玉来说,这完全不是问题,因为他身边有一个愿意为了他追求奢侈而“挣命”的晴雯。这件雀金裘的人工有多贵?晴雯的命只值它的一个洞。

这就是宝玉所追求的常人难以企及的奢侈:他的生活都是靠人的心血甚至生命来支撑的

淫:宝玉的淫是享乐无度的淫,放纵没有节制,最突出的事例就是与黛玉在大观园厮混。

古人在礼制上提出了“男女七岁不同席”的禁令。这个席,不仅指床席,还指坐席。所以,《礼记・内则》上说:“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孩子长到七岁,就要男女分开分别生活和教育,吃饭都不能坐在同一桌,更别说在一个床上打闹了。

作者同样用一个事例来说明宝玉的放纵。第十九回,宝玉已经十二三岁,而且和袭人试过云雨了,完全进入了青春期。但是,当他走进黛玉的房间,看到黛玉歪在床上午睡,他便嘻皮笑脸地要求“我也歪着”、“咱们在一个枕头上罢”。为了说明宝玉此时的行为严重逾矩,作者还特意描述黛玉也已进入了青春期,贴近她的宝玉闻到了黛玉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幽香,“闻之令人醉魂酥骨”。这股幽香,让宝玉沉醉,于是顺口编了一个“香玉”的故事。此时此刻,宝玉眼里的黛玉,不再是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林妹妹,而是一个让人惦记的香玉。

如果是一个有节制的人,就会发乎情而止乎礼,尤其是意识到自己有了非分之想,就会尽量克制。但宝玉没有,他任其情感流露,并对黛玉有了挑逗的言行。

这就是宝玉的淫,任由心性泛滥而不加以节制

最近再来看宝玉的逸:安乐闲适无压力。

人生在世,无论在哪个年龄阶段,都或多或少会有压力。只要有压力,就没办法做到百分百地安逸。

宝玉就是百分百地无压力,活得非常安逸。

原本十几岁的他正处在求学阶段,应该有来自学业上的压力。但是,自从住进了大观园,远离了父亲贾政的管束,他就完全逃避了学业,这份压力也不复存在。

这一切,都来自贾母的溺爱,只要他表现出不想要,贾母就会帮他去除,就像秦可卿带他离开“燃藜图”进入温柔乡。

这么做的后果就是宝玉的身心都没能得到成长,“富贵不知乐业,贫寒难耐凄凉”,技能上生存能力,精神上无抗压能力,长成了一个百无一用的废物。

《国语》中说:“劳则思,思则善心生;逸则淫,淫则忘善,忘善则恶心生。”这句话很好地解释了孔子所说的“爱之,能勿劳乎”。劳累促人思考,思考能让人去恶扬善。反之,太过安逸和享受,则会不懂珍惜,从而生出各种邪恶的念头。

由此可知,贾母对宝玉并不是爱,而是一种折损式的伤害。生来“聪明灵慧”的宝玉,在贾母“勿劳”的溺爱下,不但没能得到成长,而且连天赋的聪明才智都失去了。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