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老屋
【往期回读】
想念老屋
江都 陶功美
作者陶功美:女,江都知名作家,区职教集团图书馆馆长。
老屋,其实是上世纪90年代初爸爸用4000元买的一块被四周民房包在中间的老地皮,为我们建的新家。那时我们结婚了,一直没有自己房子。爸爸想,女儿结婚了住在娘家不是长久之计。
老屋刚建好,我们顾不得地面上还是湿漉漉的,就放了鞭炮,急吼吼搬进去了。新锅饭那天晚上,娘家人、婆家人全来祝贺了。哥嫂买了双鹿牌双门冰箱,小姑子送了一张六人餐桌,弟弟风趣地说,他就带了一张嘴,谁料他一转身,把我拽进东房间,塞给我一千元钱。我不肯要,妈妈说,收下吧,六月里的债还得快,你弟弟下个月过生日,你再还过去,不就得了。
开饭了,婆婆很激动,流着眼泪,不停地给我爸爸敬酒:亲家公,我们家这次建房子,让你吃苦了,人忙得瘦了一大圈不谈,又贴钱又贴上好几个立方的花旗松木料。你的这份恩情,我们一辈子都忘不了。
爸爸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们家对姑娘儿子一样看待,为自己的孩子做事,也是应该的。妈妈看着婆婆谢来谢去,太见外了,她就把话头转了风向,抬起脖子望着高高的屋顶,指着圆滚滚、黄亮亮的桁条、椽子对我说:住在新房子里面,听到有响声不要怕,那是桁条、椽子被风吹干了,收身的声音。老话说,砌个房子三年响,娶个媳妇三年讲,就这个意思。
也是哦,当天晚上,女儿刚睡着,突然就哭了起来。她指着被咬红的小腿喊疼,我们掀起被子一检查,原来是一只蜈蚣上了床。忽然女儿不哭了,调皮地说了一句家乡话:睡得早,百脚咬。把我们肚子都笑疼了。
在老屋的院子里,我也曾被一条青蛇吓过,它悠闲地笔直地游着。老公赶过来,用小竹竿轻轻地把它请出了门。我问他:为何对青蛇这么客气?老公说:这是家蛇,打了会遭报应的。我似信非信。
每到夜幕降临,老公不按时回来,我就发毛。窗外的老槐树沙沙作响,矮矮的围墙,很担心有人跳进来。我跟幼小的女儿不敢睡觉,把电视开到最大音量,直熬到老公回来。
从这以后,只要老公不在,妈妈就早早过来陪我们母女。妈妈不认字,却深明大义,男人在外,还能没有个应酬,老家里蹲,有啥出息?我不赞成妈妈的说法,但也没有更多的理由反驳她。
当年,我先后买回好多不同的花卉品种。对养花,我是个外行,只会买不会养。夏天,盆里的土开裂了,叶子卷的像饺子;冬天,霜雪摧残,蔫了。总之,花住到我们家,很快就凋谢了。我还跟老公强词夺理,花无百日红嘛。
女儿渐渐长大了。她喜欢画画,老屋的墙面上贴满了她的涂鸦,她把墙面办成了她的画展。她在小院里还收了好多学生,放学后,小黑板往墙上一挂,她一手拿书,一手拿粉笔,有模有样当起了小老师,教五线谱,教儿歌,教汉语拼音。课间,就跳跳牛皮筋,玩玩丢手绢的游戏。
单位一位男老师喜欢上了女儿的聪颖,要收女儿做干姑娘。我不知情。那天是正月十三的一个下午,上灯的日子,老公迟迟不去上班,我怕他迟到,就一个劲催他走。他走后,男老师买了两张灯冒昧登门了。他说明来意,我举手不打笑脸人,只好无奈应允。老公误会了,后来每次亲家请客,老公总是找这样那样的理由拒绝,即使去了也不说话,坐在那里很别扭。直到相处一年之久,老公方才感觉到人家夫妇是肝胆相照的,对女儿也是真的好,这才有了笑脸。
住在老屋时,没有什么家务事,很多时间是闲着的。妈妈可不肯放过我这个闲人,一见我有空,总要割一篮子韭菜送过来,让我帮她摘掉韭菜尾梢的黄叶子。我一边摘,一边被韭菜的荤味熏得老流眼泪。妈妈要求很高,为了韭菜第二天有卖相,还关照我,拣好后还要给韭菜洒水,还要把韭菜码得跟图书一样整整齐齐的,再遮上一块布,用砖头压紧。
到了周末,全家人都要来聚一次。我们提前预备好一大桌子下酒菜,就怕不够吃。哥嫂一边吃,一边夸我们,说我们宽厚待人,从不吝啬。其实哥嫂也是,吃虾子少不了我们一条腿,只要做一点点好菜,就叫侄女颠颠簸簸过来了,满屋的香气是一种亲情,亲情就这样一直延续着,包裹住我们。
随着时代的进步,同事家里都装上了电话。老公为了给我一个惊喜,悄悄也去申请了。这样,与大家联系就方便了。要过节了,我们一个电话过去,邀请婆婆过来与我们团聚,其乐融融。在老屋过年就更热闹了,亲朋好友过来,又是拜年,又是给孩子包红包。我们把家里最好吃的都上了桌,层层叠叠,左邻右舍成群结队互相拜年。老公不抽烟,他把平时的工作烟送给他们抽,一家两包,都是中华的。
每年正月里,按惯例我要请同事们到老屋来吃个年饭。没有山珍海味,只是一些专为他们留着的带着年味的咸鱼、咸鸭子等,弄个三四样,泡泡煨煨撕撕上桌。大家吃的是一种友情,不醉不归,老屋的院门被撞得咣当咣当直响。
有一天早上,打开大门,看见门口放着一堆新鲜蔬菜,不知道是谁家送的。我捧在手上,只见菜叶上的露珠还在调皮地看着我,不要问了,你只管吃吧。
在老屋进进出出,风风雨雨住了六个春秋。后来,女儿到了读小学的年龄,我们到城区买了房子,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老屋。
这个时候婆婆正好退休了,她从厂里搬回来一个人住在老屋。她嫌冷清,就找了一个年轻女房客与她做伴。婆婆计较人家用水量大又很晚歇灯睡觉,常与房客发生口角,我还得经常回去调解。没多久,婆婆在老屋又搬回了她的老根据地热闹去了,老屋又空了下来。
我们搬到了城里住在六层楼。爸妈、婆婆来过一两次,就不再来了。他们说,老了,腿爬得咔嚓咔嚓的,很怕人。这里的邻里之间,就好像谁跟谁借多了还少了似的,板着脸,防备着。女儿也经常趴在窗口发呆,少了往日的活泼可爱。
我怕老屋悄无声息,又找了一户房客住在里面。他们女儿过生日时,在老屋宽宽松松摆上了十桌酒席。老屋迎来送往,还在延续着那份人气与欢笑。
老屋与女儿的年龄相仿,现在,它夹在左邻右舍气派的小洋楼中间,就像一只丑小鸭。然而我对它却是千般万般地不舍,经常回去看看老屋灰蒙蒙的的模样,抚摸着风雨吹打的粗糙墙面,感觉中,老屋成了稀奇的古董。
我想,退休了,回到老屋去,再重温那份快乐。
(感谢陶女士的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