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槐花跑过四季
当悠扬的哀愁蛊惑我眼睛的时候,
我会一次次掉下甘美的泪水。
——【英国】济慈《啊,我真爱——在一个美丽的夏夜》
洋槐花跑过四季
1.春天
春天,朋友说,就是把冬天的门闭上,把春天的门打开,世界又要开一个新房间了。洋槐花的生命正和大地的生命结合在一起。听得见和听不见的脚步声里,洋槐花的影子藏在树木秃枝的深处,可以听到生命峡谷里有细微生命的回声:深沉的土地是洋槐花,苏解消融的冰河上窟窿眼里晶莹洁白的颜色是洋槐花,行人脸上从心里渗透出来的生活的愁苦和生命的满足是洋槐花,熙熙攘攘所簇拥起来的闹烘烘的生活的热气是洋槐花。
冬天,水清瘦俏丽,山寒林孤吊,人则象厨房里的大师傅一样有个大大的脸盘。春天,水成了唱着歌拍着掌的16岁少女,山象狂奔着踏碎草尖的18岁少年。穿越林子的小雀儿把轻盈的体态和婉转的鸟鸣注入到人的血管里。偶尔,春风浮荡,雪花飘起,那是从冬天没有关紧的门缝里涌出来的。因为是涌出来的,一丝轻暖的风对这份寒意反而成为了一种骄惯。雪不再是冬天里沉闷的雪了,在苏醒温暖的大地上,雪花多情而狂野地引着春花开起来。旷野中,洋槐树灰褐色的枝条上,雪花象小猴子一样荡着秋千和万物一起跳精灵舞,它把飞花的梦,寄托给风里变得鹅黄的细枝:“开花的季节里,要记着把我的灵魂从你的心里解脱出来啊!”这样的话,如同给洋槐树受孕,它伸开双手把雪花晶莹的滋润许诺般接住,记到树根上,枝杆上,成了一个心里有了寄托的怀梦者。
2.夏天
玉石上的飞花时常让人惊艳,即使是翡翠白菜上啃齿菜叶的几条蛆,都可以以国宝的身份在庙宇高堂上俯视人挑剔目光里透过来的惊诧和叹息,仿佛这石上花不是自然精灵在人心上复活,而是天上的物品展示在人间。
洋槐花,五月天里苏醒在绿叶的肩上,不是一朵一朵,而是成串成串的,展开蝶形的翘膀,香甜丝蕊吐着如兰的气息。能看到数不清的洋槐花雍容的和自然对坐,看四时最美的季节里,繁花怎样一个一个一排一排盛妆走过时间的舞台。雨洗过万物的时刻,世界安闲、宁静、平和。对着洋槐带着玫瑰刺的嫩枝,对着长的越发高耸的粘了雨水的黑黝黝的树杆,洋槐花为某个灵魂的寄托者说:“雪,你的灵魂解脱了吗,你的生命又一次盛开了吗,冬天和初春的嘱咐,这样,算是完成了吗?”雪没有回音,久远的生命峡谷也没有回音,为嘱托而盛开的洁白的花朵,要的不是回音。它盛开着,如雪一般,白色里含着一点淡绿轻黄,如玉,似烟,雪的灵魂附着在花的身体里。当雪透过洋槐花的身子微笑时,它不再需要言语。
3.秋天
秋天的果实里,沉甸甸的丰盈中,也能看到某种逝去。秋天是个金黄色的愁乡,我们在秋天感觉到在痛苦中诞生的美,经历了岁月的沉积所获得的果实都是美的矿脉,那些挂在自然里的果实都是苦痛和欣喜的结晶。应该为握在手里的果实感到高兴,它香甜饱满圆润,痛苦里的彷徨忧愁,孤独中的积累融合,作为生命所能获得最好的智慧的熔炉,这果实里,希望和梦境终于成了真。
洋槐花的果实,在秋天里生在果夹的翅膀上,它在呼唤风,然后借助了风。不,它还在呼唤酷烈的风和秋日里的骄阳,曾经羊脂白玉的花朵,经历过看不见的痛苦,分娩出洋槐花的果实,风把这些果实吹得更加干燥,阳光又把洋槐花的果夹里的水份抽的不留一丝。在某一个夜晚,洋槐花的种子“啪”的一声,由十几米高的树顶落向大地。
洋槐花的精魂看着落向大地在风里流转的种子。他向某个看不见的身影说:“雪,这种子是不是你的召唤?大地寂静下来,使我复活一季的身躯也将沉睡,我将又一次梦你,梦到你在交织的枝桠上跳舞,梦到你攀上光秃秃的树顶,在喜鹊筑起的新巢里,为一个沉睡中的新生命戴上银色的圆帽。当我向你走来时,你会嘲笑被你动人的美弄得神情呆滞的我吗?我又要进入一个怀梦的季节,一个能够梦到你,却无法真正拥抱你的季节,我总和你错身而过,但我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失去过你。”
4.冬天
雪花落满大地,这是多么奢侈的冬天,这个北方的城市,落着雪花的日子如同节日,人们穿上厚厚的衣服,在雪地上踩满自己的脚印,以便证实雪在一个寒冷的冬季,穿过了自己的身体。北方的冬天几乎都是暖冬,人在一个暖冬里会遗忘了雪,却又怕被雪遗忘,因此见了雪会奋不顾身地扑向雪。雪花转动着时间的轮盘,如同雨扭转着生命的季节。看到雪,心会缩紧,也会欢呼,因为雪把时间和空间割开,又把现实和梦境搅浑了。雪让人意识到时间的流逝。我们是不是知道,雪其实也是一个梦——时间的梦,生命的梦,流水的梦,无色的梦,七彩的梦。
晶莹的雪花里似乎有洋槐花的影子,六边形的雪从高空落下,又被风卷入气流,它在风的呼号里发出了自己的声音:“洋槐花,你看,你在冬天复活了,你在我的身上复活。在我无法看到你的夏天,无法触摸你的秋天,一切洁白的翅膀是你。恍惚中,我觉得,那翅膀也成了我。但在冬天,在清晨和深夜,我的飘落和我的狂舞,不止是为了我,也是为了你。命运的洁白不是连续的,但为洁白的灵魂的舞蹈却不会断绝。我的身影因为你,穿越了四季,这个,你可知道?”
“我跑过了四季,不是用脚步,而是用一点洁白的颜色,这样说,或许是没人相信的。但我确实那么欢快地跑过了四季。”
“雪,在我的季节里,你在梦里,在你的季节里,我在梦里。”
对洋槐花来说,心里的这点悲哀,不是为了使它萎靡,而是让它能带着期待的步伐,在每个必然到来的季节里,欢跃的步上枝头,重新开始追寻的步伐。那是为思念而生的意志。
植物档案
— 刺槐 —
刺槐,豆科,刺槐属,落叶乔木,又名洋槐。原产北美,19世界由德国引入山东青岛。是适应性非常强的绿化树种。树皮厚,灰色,有深裂纹,花白色,穗状,可食。
本文选自韩育生新著《西北草木记》,上款签名版可进入向度微店预订
新书
推荐
韩育生丨西北草木记
《西北草木记》就像饱满的种子,沿着我漫游的足迹散落在路上,这些零散的篇章,就是一个没有终点的主题,我用感念的心获取,用闲散的心态去写。不解乡愁,爱的根与芽,自然的分解与重组,这些命题渐渐朝我渗透,将我镂刻,变为我的纹理和螺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