饺子皮能不能飞
包饺子上瘾了,新年我们学院还集体包了一次。没想到,平时完全不参与唱歌跳舞打球等比赛和文体娱乐活动的教科研大神们,包饺子时表现极为优秀。我们包了青椒猪肉的、牛肉圆葱的、西葫芦鸡蛋的、韭菜鸡蛋的、酸菜猪肉的。教授博士硕士真不是白给的,饺子包得又快又好,煮起来不砣不散,不服不行。
小时候虽然母亲不让我做家务,但包饺子时必须帮忙。因为我们家的豆包和饺子都是扶余式包法,饺子包得小,费时间。我从摁剂子做起,八岁时就可以擀饺子皮儿了。
而现在在自己家里,常常是只有我一个光杆司令包饺子。我先生巫森顶多负责帮我蒸煮,他可能认为包饺子是特别容易的事。我对他们说:“你们以为我是田螺姑娘么?”含说:“不,妈妈,您是海螺姑娘。”最近含跟我学包饺子,包出来老长。巫森看了冷笑道:“你怎么教的儿子,包得也太有艺术细胞啦。”
他有如此观感我完全能够理解。记得第一次看我擀饺子皮,巫森说:“你这也就是擀饺子皮儿。”我说:“难道还能飞饺子皮儿不成?”他说:“是呀,当年新年联欢包饺子,我们班小吕同时擀出两个来!那个皮儿啊,又薄又圆。能同时供七八个人一起包饺子!可不是飞出来的么?”
我很好奇小吕的归宿,就问他:“小吕毕业后去了哪里?是谁有福气娶了她呢?”他忽然放低了声音,轻轻回答:“她在天上。”
我更加好奇了,问他怎么了。可见我虽然没有作家的写作水平,但具备了作家猎奇八卦挖掘隐私的潜质。
他痛惜地说:“毕业回家等着分配,马上就要上班了。有一天独自一个人到自己家的田里干农活,被一个男的强暴活活掐死了。听说那男的是她们家远房亲戚。”
不知给多少人留下飞饺子皮超级能干深刻印象的小吕,就这样在如花似玉的年纪早早离开了人世,实在太令人惋惜了。没有人能告诉我们,这世上为什么在有那么多美好幸福的同时,还有那么多邪恶和悲剧。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我仍然不能够做到“飞”饺子皮,只好继续从事笨蛋的机械性劳作。自己的车自己拉,自己擀皮儿自己包。
几年前父亲在长春住院,我买了锅碗,煮粥熬汤,每天去医院附近的菜市场采购。因为是近视眼还不戴眼镜,看到摊位上有摞得好高的豆腐卖,感到十分新奇。摊主大姐笑得金牙差点掉下来,告诉我那是机器做的饺子皮和馄饨皮。也是孤陋寡闻,我第一次知道饺子皮不用自己擀,还可以买现成的。可是它怎么体现中心厚外圈薄的标准呢?小时候擀饺子皮,母亲对我的要求就是这样的。像我这么爱用蛮力气的人,手洗衣服N多年,肯定也信不过机器压出来的饺子皮。
结婚时从娘家搜刮来的擀面杖一直在用,擀面条可能轻了点,但擀饺子皮它的粗细重量刚刚好。从前母亲开玩笑,叫它赶妈杖。说子女大了,妈妈老了遭嫌弃,就用它赶妈走。唉,即使我没有用它赶妈,生离死别还是让我和妈妈阴阳两隔永不相见!
我看电影《万物理论》,终于明白因为运动神经退化,坐在轮椅上要靠机器发声的霍金为什么能够赢得爱情,能够写出《时间简史》,能够令全球瞩目了。他在剑桥读博士时就显示出在物理学研究方面里的天赋。他的同学通宵达旦也解不出老师留的世上最难的习题作业,而他在上课前很短的时间内就能解出几乎所有习题。这世上可能每个领域都有超人,有传奇。我实在是太爱“天才”这两个字了。飞饺子皮将是我无论如何努力都永远达不到的顶点,就像我在生活工作一切的方面,时时感到的那么笨拙无力吧。也像某一时刻被阅读点击量和编辑赞美的幻象所迷惑,自嗨到以为在写作的道路上获得了超人的技能吧,醒来时真相令人沮丧甚至绝望。
一个平庸的描红者误以为拙劣的模仿或单纯的努力就是获得了个中真谛,这其实是一个梦。我们从小即被告知:“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可是当你经历诸多人生挫败,才会发现,某些技能和飞饺子皮一样,是仅靠下功夫所不能得到的。饺子皮到底能不能飞,有人能,更多的人不能啊。
但是问题又来了,那我们就在命运那巨大的魔掌之下坐以待毙束手就擒了么?答案当然是,不!因为我们已经习惯了在梦的后面加一个字:想。这两个字一旦组合起来,就会成为夸父的太阳、小毛驴的胡萝卜,支撑着你,即使认清了真相仍然义无反顾奔向远方 ……那歪歪扭扭的饺子皮,就是我的桃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