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老婆舌的好手
四妹子是陕北姑娘。1970年代,陕北人吃不饱,糠饼子吃得人拉不出便便,要互相用铁棍儿抠。而四妹子的二姑嫁了跛脚的汉中人,家里竟然能有多余的麦子!为了离开穷山沟,过上能顺利拉出便便的幸福生活,四妹子就由二姑介绍,嫁给了汉中吕家的三娃子。
吕家十几口人生活在一起,老公公吕克俭是这个家的君王,统管一切钱财粮米。老公公看不惯四妹子唱小曲,爱搭话,认为她没规矩,让三娃子传话教育她。吕家是村民心目中的“五好”家庭,没规矩可不成。
然而,老公公不知道的是,大嫂背地里和四妹子讲二嫂一家占便宜的坏话,二嫂又和四妹子讲大嫂一家玩心机的坏话。任何团体里,都有扯老婆舌的好手。她们俩在这方面相比,二嫂显然更胜一筹。好在四妹子不传闲话,不然这个家早吵开锅了。不信您听我往下讲。
四妹子在地里贼能干,生产队里出工,她的工分是最高的。可是在公公婆婆那里,她一分零花钱也得不到,生理期用的卫生纸钱都没有。她不甘心,向权威挑战,靠怀孕装病换得了五元钱,和三娃子到县城大吃了一顿。
事情传到家里,大嫂二嫂凑到一起阴阳怪气恶言恶语地讲四妹子的坏话。她们虽然面和心不和,平时背后互相攻击对方,但当有了共同的敌人时,就组成了临时阵营,扯老婆舌必须有听众,如果有了同盟,那扯起来岂不是更来劲儿?何况四妹子能在勤俭持家的君王那里得到五元钱大肆挥霍,也同时损害了她们的利益啊。这世上哪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四妹子脾气暴,进厨房喝水,听见大嫂二嫂背后说坏话,就和她们对骂起来。粗话连篇的骂战,引来村民们的围观。就这样,老公公多年精心打造的关系和谐秩序井然的王国顷刻间分崩离析,他们分家了。
四妹子生娃,婆婆前来尽心尽力侍候月子,公公也捎来问候。大嫂二嫂亲亲热热拿来鸡蛋,亲情温暖又感动了四妹子。“去者日以疏,来者日以亲。”人性就是这样,你没办法单纯地归类出好人和坏人。
四妹子有头脑,能吃苦,倒腾鸡蛋和面粉挣下了钱。有了本钱,她就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地建起了养鸡场。她实行科学养鸡,让老公公老婆婆做帮手,给他们开高工资。
改革开放的春风刚刚吹到汉中这块土地上,四妹子成了个体致富的典型,事迹上了报纸。养鸡场规模不断扩大,老公公就说服她,让大哥和二哥两家都入股,分久了的家又合成了一家。因为是典型,容易得到贷款,买了电孵化机。四处营销,指导科学养鸡,四妹子骑个自行车奔忙,没白天没黑夜地操劳。
有一天,四妹子听见二嫂和两个侄女在背后扯老婆舌传闲话,说她每天骑个自行车也不知忙些啥,这个山蛮子,野女人,咱们在家里挨累,她倒不用干活,出去忙的恐怕都是见不得人的事。
颠倒黑白,歪曲事实,恶意中伤,无中生有,你这么辛苦拼命,却有人专门往歪里想,得了你的便宜还要欺负你,四妹子哪受得了这个?她闯进屋子,和她们撕打在一起。三个打一个,还专往要害处打,四妹子当然吃了亏,重伤使她躺倒在炕上起不来了。
打成这样,鸡场只能破产。鸡被卖掉,孵化机被卖掉,还上贷款,分钱。
老大家说自家出了两个半劳力,老二家说出了两个劳力,他们把两个女儿都算进劳力里去了,只有老三家四妹子是一个劳力,三娃子在镇上修理电器没参与。四妹子的辛辛苦苦攒下的财产就这样被老大老二家分了去。
最心疼的是老公公。他当了一世君王,最终发现,老大老二都是自私自利的心机鬼。
最后悔的也是老公公。老大老二得了钱,高高兴兴去盖新房,自己要不是怂恿四妹子让老大老二加入,人家在村上招工,哪能赔成这样?
四妹子在炕上躺了三天。老公公来跟她道歉,又劝她想开点,说过去的都过去了。没想到四妹子说,她要承包村上的果园,同时开展养殖业,雇工按月开工资,一定能行。
原来,躺了三天的四妹子根本没心思去和自私的家人计较,而是开展了新蓝图谋划。
是的,丈夫三娃子就曾送她一个绰号,叫“我的闯王”!
陈忠实的《白鹿原》家喻户晓,其实他的中篇小说也非常精彩。这篇《四妹子》,就是一部生动的陕北姑娘苦难史和奋斗史。
而扯老婆舌坏了事儿的二嫂,你以为剧情反转她会遭报应?才没有。她享受到了扯老婆舌的福利,多拿了钱,正高高兴兴盖新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