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土：鲍细霞的抽签与丈母娘之择婿
莎士比亚的戏剧《威尼斯商人》，写商人安东尼奥向犹太富翁夏洛克借了三千元钱，条件是如逾期未还，夏可从安身上割下一斤肉来。戏的高潮部分就在威尼斯公爵判决这个案件上。而安东尼奥之所以借钱，就是为了帮助自己的好友巴萨尼奥去追求美貌富有的鲍细霞。而鲍细霞遵从父亲遗命，让追求者从金银铅三只匣子中抽签择偶的情节也十分精彩，并且对于今日之女性择偶，也不无启发作用。
鲍细霞美貌富有，追求者甚众，有那不勒斯亲王、巴拉庭伯爵、法国贵族、英国男爵、苏格兰贵族、德国少爷等。其父临终之前，定下抽签取决的办法，造了金银铅三个匣子，只要来人能选中他所预定的一只，就可与女儿成亲。而戏中详写了摩洛哥亲王、阿拉贡亲王与商人巴萨尼奥的抽签过程。
抽签者在抽签之前须发下三誓：一不把选择结果告诉别人；二终身不再向任何女子求婚；三如选不中立刻离开。摩洛哥亲王首先登场：
摩：第一只匣子是金的，上面刻着这几个字：“谁选择了我，将要得到众人所希求的东西。”第二只匣子是银的，上面刻着这样的约许：“谁选择了我，将要得到他所应得的东西。”第三只匣子是用沉重的铅打成的，上面刻着像铅一样冷酷的警告：“谁选择了我，必须准备把他所有的一切作为牺牲。”（据朱生豪先生译本，下同）
鲍：这三只匣子中间，有一只里面藏着我的小像；您要是选中了那一只，我就是属于您的了。
摩洛哥亲王最后选择了金匣子，因为他认为：
“谁选择了我，将要得到众人所希求的东西。”啊，那正是这位小姐了；整个儿的世界都希求着她，从地球的四角他们迢迢而来，顶礼这位尘世的仙真：赫堪尼亚的沙漠和广大的阿拉伯的辽阔的荒野，现在已经成为各国王子们前来瞻仰美貌的鲍细霞的通衢大道；把唾沫吐在天庭面上的傲慢不逊的海洋，也不能阻止外邦的远客；他们越过汹涌的波涛，就像跨过一条小河一样，为了要看一看鲍细霞的绝世姿容。在这三只匣子中间，有一只里面藏着她的天仙似的小像。难道那铅匣子里会藏着她吗？想起这样一个卑劣的思想，就是一种亵渎。那么她是会藏在那价值只及纯金十分之一的银匣子里面吗？啊，罪恶的思想！这样一颗珍贵的珠宝，决不会装在比金子低贱的匣子里。
于是他选定了金匣子。结果呢？打开一看，里面是个骷髅，眼眶里还藏着一张字条，只见上面写着：
“发闪光的不全是黄金，
古人的说话没有骗人；
多少世人出卖了一生，
不过看到了我的外形，
蛆虫占据着镀金的坟。
……
摩洛哥亲王垂头丧气而去。
阿来贡亲王紧随其后。他排除了下贱的铅匣子与庸俗的金匣子，而选中了银匣：
“谁选择了我，将要得到他所应得的东西。”说得好，一个人要是自己没有几分长处，怎么可以妄图非分？尊荣显贵，原来不是无德之人所可以忝窃的。唉！要是世间的爵禄官职，都能够因功授赏，不藉钻营，那么多少脱帽侍立的人将会高冠盛服，多少发号施令的人将会唯唯听命，多少卑劣鄙贱的渣泽可以从高贵的种子中间筛分出来，多少隐暗不彰的贤才异能，可以从世俗的糠秕中间剔选出来，大放它们的光泽！
而银匣子里装着一张“眯着眼睛的傻瓜的画像”，下面写着：
这银子在火里烧过七遍；
那永远不会错误的判断，
也必须经过七次的试炼。
有的人终身向幻影追逐，
只好在幻影里寻求满足。
我知道世上尽有些呆鸟，
空有着一个镀银的外表；
随你娶一个怎样的妻房，
摆脱不了这傻瓜的皮囊
……
阿来贡亲王不得不忍着愤怒而去。
最后到来的是鲍丽霞所爱的穷商人巴萨尼奥，且看他如何选择：
外观往往和事物的本身完全不符，世人却容易为表面的装饰所欺骗。在法律上，那一件卑鄙邪恶的陈诉，不可以用娓娓动听的言词掩饰它的罪状？在宗教上，那一桩罪大恶极的过失，不可以引经据典，文过饰非，证明它的确上合天心？任何彰明昭著的罪恶，都可以在外表上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多少没有胆量的懦夫，他们的颊上却长着天神一样威武的须髯，人家只看着他们的外表，也就居然把他们当作英雄一样看待！再看那些世间所谓美貌吧，那是完全靠着脂粉装点出来的，愈是轻浮的女人，所涂的脂粉也愈重；至于那些随风飘扬，像蛇一样的金丝卷发，看上去果然漂亮，不知道却是从坟墓中私人的骷髅上借下来的。所以装饰不过是一道把船只诱进凶涛险浪的怒海中去的陷人的海岸，又像是遮掩着一个黑丑蛮女的一道美丽的面幕；总而言之，它是狡诈的世人用来欺诱智士的似是而非的真理。所以，你炫目的黄金，米达斯王的坚硬的食物，我不要你；你惨白的银子，在人们手里来来去去的下贱的奴才，我也不要你；可是你，寒伧的铅，你的形状只能使人退走，一点没有吸引人的力量，然而你的质朴却比巧妙的言辞更能打动我的心，我就选了你吧。
于是他收获了鲍丽霞的美丽小像，和下面这首小诗：
你选择不凭着外表，
果然给你直中鹄心！
胜利既已入你怀抱，
你莫再往别处追寻。
这结果倘使你满意，
就请接受你的幸运，
赶快回转你的身体，
给你的爱深深一吻。
中国古代有比武招亲的办法，看重的是对方的武艺如何；而鲍细霞父亲为女儿所定下的从金银铅三匣中抽签的办法，其所看重的是抽签者的人品，也就是他的价值观与人生观，至于其地位、财富与外貌等，统统不重要。而今日沪上的丈母娘选女婿，首重对方有无上海户口，有无房产与汽车，然后才是其他。我不否认，在当今这个重现实的社会，有无上海户口及房与车固然十分重要，但更重要的人品与能力等，则不得不退居到次要的地位。也就是说，假如一个小伙子，人品好，有能力，但却没有上海户口，更别说房与车了，那么，他在第一关就会被上海丈母娘刷下来的。假如将鲍细霞之父替换为上海丈母娘的话，她可能会选摩洛哥亲王或阿拉贡亲王，而决不会选要地位没地位，要财富没财富的巴萨尼奥！个中之差别，难道不值得人深思吗？
二O一五年六月三日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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