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李晓东先生的《日涉居笔记》之十八
三 坔 夜 话
一方水土有一方文
这里是《三坔夜话》，李老师斯时乡轩临窗，于此跟你诗词吟哦，抒怀述志，漫笔人生，点情碰心，说故事，聊语文，话庄道巷，谈古论今，......
编者微语
我的微友 李晓东，笔名东方木，江苏省泰州市人，现为江苏省泰州中学语文高级教师，作家。其代表作品有长篇小说“艳遇”三部曲《青桐时代》《紫檀时代》《白槐时代》，《透明色》，随感录《润玉流翠》。2018年3月，其长篇小说《千雪柏》又出版问世。晓东不仅善写，而且善画，笑称自己画画与写作皆为业余涂鸦，由此让胸中丘壑腾起雾霭烟云、烟火日常泛出灵动生机，便觉日子也变得可亲起来。是的，他的画作少匠气，一派洒然天真，却令观者玩味于心；他的文章清新、朗然，亦如其画，生活气息扑面而来。这，大概也正是我喜欢并欣赏晓东的画与文的原因。不久前，晓东开始写他的《日涉居笔记》，每发其章，我都读之细品良久，都感其写景语皆为情语，而不由沉醉其中；于是乎征得晓东同意，决定在本公号连载他的《日涉居笔记》。“日涉居”是晓东书斋名，取之于陶潜“园日涉以成趣”之句，诗意也。《日涉居笔记》亦诗意也！晓东之画亦诗意也！现特将晓冬其文与之其画连发于此，以飨诸君！
日涉居笔记（连载十八）
李晓东（东方木）
“阿庆嫂”说，税务桥排档的老母鸡汤是用老母鸡煮的汤。我以为这也是真的，要不然每天咋会卖出二十来只呢。
老母鸡汤的做法大致是：老母鸡宰杀后除去内脏等外部杂物，洗净，与葱、姜、料酒、精盐同时放入开水锅内，用慢火焖煮三个小时，直至鸡肉脱骨，加入味精，即可食用。当然饭店一般用高压锅将老母鸡煮熟，然后分装砂锅中再焖煮。税务桥排档做的老母鸡汤还会另加红枣几颗、香菇两朵及枸杞数枚。站在税务桥口甚至八字桥口，便能远远地闻到一股特别醇香的香味，于是寻香而至。
待烫手的砂锅端上桌，揭开锅盖，用筷箸拨开属于老母鸡特有的、如黄金般色泽的鸡汤汁油珠儿，雪白的汤顿时浮现在眼前，以汤勺浅尝一口，浑身一颤，唇齿间激荡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香味，且久久不愿散去；待慢吞下去以后，则回味悠长，隐隐地还掠过一股药香，混着鸡肉的独特味道，浑身发热，四肢舒展，精力充沛，于是对“阿庆嫂”产生了炽热的兴趣。
“阿庆嫂”会喝酒，这是饭店老板娘必备的基功之一；不光会喝酒，还会劝酒，这也是基功之一；不光会劝酒，还会恰到好处地展示其风采，将所有的生客变成熟客，将熟客变成常客，且笑而不淫，媚而不妖，亲而不昵，雁过留声，客过留心，这是“阿庆嫂”招揽生意的最高境界。俊强兄特别喜欢到税务桥排档喝酒，以为在这里喝酒才够快哉。我不善杯杓，只得略饮少许以助其兴。
那个卖唱的小伙子，年约二十，长方脸，浓眉大眼，似有异域之风，只是个头稍矮些，不过边弹吉他边唱歌的样子到是像个流浪歌手。俊强兄遂邀他唱两首，他也大气，唱两首送一首，其声宏亮，响遏行云。此时，“阿庆嫂”定会前来敬酒，俊强遂仰起头，敞开喉咙，将满杯酒直接灌进喉咙里。“阿庆嫂”少不了恭维他几句，如“强哥好风度”“强哥好厉害”“认识强哥，是小女子的福气“还望强哥多多照顾着小店””。于是，俊强兄打算喝醉了。
不一会儿，两个长得差不多的小丫头跑过来卖花，两块钱一支。俊强兄就买十支并让小丫头直接送给老板娘。小丫头莞尔一笑，取过钱，走到正在忙碌的老板娘跟前，说，是那个胖子托我送给您的。“阿庆嫂”满脸堆笑，取过花，插在一只空酒瓶里，然后又跑来敬酒。俊强兄也已八成醉了，见老板娘端着酒杯，笑眯眯地过来敬酒，一时兴奋，又灌下半杯。
待她离开后，俊强兄似乎支撑不住了，但仍然要抢酒瓶。折腾半天后，我们一行数人将他架出排档，但他仍然扭过头去，在茫茫人海中寻觅“阿庆嫂”，企图跟她打个彩色的招呼。税务桥排档的故事比较多，不过也已经是泛黄的记忆。至于诗诗排档，不熟悉的人都以为这个店名似乎留下了很大的想象空间。其实不然，所有的故事与“诗诗”无缘，与诗意也搭不上边，但与厨师和独特的地理位置有关。
厨师长得像个恶人，但厨艺不错。我喜欢站在厨房门口看他忙活，他的刀功了得。
传说厨师界有门绝技，叫做“快刀解牛”，说中国古代有一名叫庖丁的神厨，他在解牛的时候，用极快的刀速，按照牛的结构、线条、肌理、筋脉下刀，切完之后，牛居然没有发觉自己有哪里不对，依旧在悠闲地吃草。庖丁的刀速疾如闪电，这位厨师的刀功也是不容小觑的。
砧板是百年银杏木的，比脸盆大，也比脸盆厚，中间已经凹陷下去。菜刀的刀刃也呈弧形，正好与板面相吻合。切菜从不看菜，也不看刀，手是他的眼睛。他切的牛肉堪称一绝，大小厚薄纹理都高度地一致，排在碟子里，形成一个矩形方阵。即便是蒜头，一般人只会用刀的侧面一拍，蒜头碎裂开来，而他是用一把小方刀，以刀后脚尖卷切蒜头，蒜头被切成羽扇状并与蒜尾相连，仿佛一朵精致的、清白色的小花。切炝萝卜亦如此，切完装碟，用筷子夹住圆圆的小红萝卜，这么一抖，小红萝卜就绽成一个半圆形扇面，白瓤红边，煞是好看。
最喜欢看猛火爆炒，锅和人都在熊熊大火中欢快地跳跃，几十秒钟的工夫，炒菜就装盆上桌，看上去像是生的，只是抹了一层油光，但里面已经熟了。作为一家饭店，地理位置非常重要，甚至决定着饭店的盛衰，或许这就是所谓的风水。
诗诗排档位于排档街的最东端，紧挨着南北走向的八字街，人气颇旺的海陵路触手可及，空间较大，视野极为开阔，即便是停车，也有足够的空地，所以，诗诗排档可以在门前铺陈更多的桌凳，密集恐惧症恰恰是饭店希望看到的喜剧效果。再说，与排档街上别的饭店相比，诗诗排档离附近唯一的一座公厕最近，公厕靠近陈家桥口。不要忽视或者小看城市的公厕，从某种意义上讲，公厕度量着城市的温度，是城市文明的最高境界。
街口或巷口是颇为妙哉的人生角度。每至夜晚，人流在诗诗排档门前蠕动、碰撞或穿插，世俗的风情在此淋漓地演绎。你可以窥见世间众多生物的生存状态，甚至可以眺望到更远的地方。比如税务桥口的牌坊，牌坊上有副对联，道是：溯唐宋赋源盐税曾居天下半，抚明清史迹民居堪称国中先；比如明代蒋科进士第，那是凤城早期的图书馆，我小时候最爱去的地方；再比如日涉园北门的牌坊，又有一副对联，道是：斯园独具三峰胜，此园真能四美兼。
至于南北走向的八字街也常常陡然出现意外的情景。在你觥筹交错之时，忽然有一位妙龄女郎从你的身边飘然而逝，扔下几缕奇异的香水味；几只丧家之犬忽然从你的双腿之间穿过，朝八字桥方向一路奔去；三五个小太保叼着烟，擦过你的后背，冷酷地瞥你一眼，然后拐向东面的海陵路。那么，你也可以突然起身，隐至诗诗排档东侧的阴暗处接打电话，八字街的路灯总是不太亮，跟三十年前一样，仿佛从前的时光。（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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