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敞开心扉的蚊子
露台虽好,蚊子众多。
倘不时刻保持高度警惕、警觉,浑身上下会硕果般挂满蚊子,它们,很努力,仅仅是一瞬的微痒,蚊子就能令我毫无感觉地吸得腹部饱胀,泛起红艳艳美妙绝伦的红光。拍死任何一个,都会鲜血淋漓,满手血红,倒是我行凶的罪证。
后果很严重:蚊叮处,蚕豆大的疙瘩凸起,想起古时候一位老先生出给学生对的一个上联:痒痒抓抓,抓抓痒痒,越痒越抓,越抓越痒⋯⋯非常形象,异常准确。
老实说,如果胆敢在这露台毫无防护地睡一觉,我相信,满山得到消息的蚊子会毫无悬念地吸干我的血,倘它们还不尽兴,把我整个人抬走吸食得只剩下骨头架子也不一定。
对蚊子的恨,我相信,人同此心。人类把蚊子列入"四害"之一,有专门技术对付蚊子,成文成书。对付蚊子的手段大多非常传统,无非是防、杀两手,可以认为"两手抓,两手都硬"。防,可以看作是制度、措施;杀,可以认为是法律。但是,并不是所有作奸犯科的蚊子受到了惩处,这也是普遍的事实。不同被咬者能力不同,性格差异也很大,对待蚊子的态度和手段也不尽相同。
总之,人类跟蚊子的战斗很普通、普遍,有时候还很激烈,甚至达到白热化状态。防护措施丰富多彩:
农村有用烟熏的。在谷壳中掺入六六六毒药粉,点燃,闷成暗火,浓烟滚滚弥漫,蚊子是没了,满村下风头的人也是够受的,算是免了蚊叮却吸了毒烟。
比较温情而又文艺的方法是蚊帐,一帐帐起一个通风透气的空间,蚊子在帐外嗡嗡示威,时常扒满帐子,如果无孔可入,再狡猾再凶恶的蚊子,在帐外也只能望人兴叹,莫可奈何,蚊子和人总算互不干涉,相安无事。偶有一两只蚊子不知从哪里亦未知其如何钻进帐内,很容易被人发觉,因为空间有限,捕杀起来也不太费神,手段非常简单粗暴:两掌相拍而已,那可恶而又可怜的蚊子啥也没捞着,倒落个掌拍之下粉身碎骨的下场。
也许是受到帐子的启发,现在新建的房子,窗户无不装上门纱、窗纱,布纱、树脂纱现在是钢纱,一众蚊子被隔绝在屋外,除了去找寻猪、猪、牛、羊之类有肌肤裸露在外又招架、反抗乏技的生灵,没有别的办法。
还有点熏香、点蚊香、蚊拍、电蚊拍等多种手段或工具驱蚊灭蚊。和尚比较慈悲,是点香,那香自然、清香,人畜无害,蚊子当然不喜欢人间正常的气息,而人闻起来不仅鼓励佛性,还激发诗情哲思,无比美妙。比较灭绝蚊性的手段是:喷毒药。那种合金罐按压式喷雾的灭蚊工具,有许多品牌,见而喷之,蚊子必死,有成群成团者,嗤嗤两三下,避之不及的蚁子顷刻遭到团灭。更绝的是,密闭门窗,满屋喷之,不留死角,那些公开的、招摇的、隐藏的、潜伏的,无一幸免,尽遭"塌方式"灭绝。
这个世界真的很残酷,甚或可以说是非常残忍。君不见,幼嫩的小狗被蚊子咬得转着圈乱跳,庞大的牛被咬得恨不得把脖子拉一丈长左右开弓击打四蹄乱踏,那条尾巴像充满电似的上下左右乱打,蚊子照样成群成雾紧紧围定,专挑毛稀皮薄处叮咬、吸吮,嗜血的欲望令这庞然大物根本无法招架,结果是:所谓虱多不痒,牛麻木了,尽管浑身叮满蚊子,它也不痛不痒,任其尽情叮咬吸吮。
不要说牛很多,猪马羊之类也不少,有无以数计的生灵和无以计数的鲜血在这个世界上等着无数的蚊子尽情饕餮红色大餐,生生不息,蚊子怎会绝种呢?它们的种类千千万,罪恶万万千,不要说对它们而言不过是血库的生灵们无可奈何,貌似,人类对蚊子防防打打,打打防防,故事非常老套、俗套,也没有要令蚊子之类嗜血毒虫恶物绝种的目标。
人是万物灵长,万物也有权生存在这个世界上,蚊子,只是因为它们的生存方式是吸血,其祖先本能之遗传,怪不了它们,更怪不了任何一头蚊子。
作为一个普通人,我知道 人世间善恶共存,甚至共生,仇恨原本就生于自私。而我亦自知自己道行深浅,得习惯与蚊子共处。
日常生活中,我防、杀并举,让那些不知好歹的蚊子付出折胳膊断腿乃至生命的代价也是善恶之因果轮回。尽管偶尔也遭蚊子偷袭,留下一个个红得发亮的疙瘩疱,我渐渐不生气了,怨自己了。
这真是一种豁达超脱而具有哲思智慧的性格。
有一天,一头黑白花蚊子(白纹伊蚊,又名亚洲虎蚊)爬在我的鼻尖上张牙舞爪。我瞪大眼睛看着它恐怖而贪婪的面孔,尤其是它那尖利的长喙。
我说,狗日的!你们仗着蚊多势众越来越放肆了啊?
没想到,这只花蚊子说话了:你没什么好抱怨的,红色或者说血色、血腥对我们充满了淹没灵魂和良知的诱惑,我们就是靠你们这些活物而生存的。
我生气了:妈蛋,你禁敢把我归入活物一类?小心老子⋯⋯
花蚊子举爪按压: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对于我们来说,你们人类与其他有一腔热血的活物没有任何区别。说难听点,不过是我等的食材而已。我们担惊受怕地与尔等追血腥、打游击就是我们的本能和乐趣。蚊生不易,全在冒险和敢于冒险,请多多理解,但我并不请求原谅。
我肺都气炸了,隐忍再三,想稳住这头恬不知耻的蚊子,以突然出手致其于死地,没想到,它深扎喙管,猛吸一气,我猛然出手之际,它"嘣"地一声,唱着凯歌飞走了,给我的鼻尖留下了一枚痒得钻心的老疙瘩。
摸摸鼻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