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玲原创散文丨木叶动秋声
木叶动秋声
文/李玲
金秋八月,晴朗的日子里,阳光总是透过阳台斜照进来,表现出秋天少有的妩媚。我窝在沙发里,望着窗外,感觉是在金色的城堡里,守望秋的宁静。
我把慵懒的目光从电视屏幕上缓缓移开,转向阳光照进来的地方。今年频繁出现的蓝得如一张蓝纸的天空上,漂浮着呈现出丝状的有层次感的零星的白云。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墨绿的树叶被阳光照得闪着烁烁金光,秋风吹拂,树叶哗哗作响,竟像是金子碰撞发出的声响。
在这叮叮当当的音乐背景下,耳畔又响起《秋日私语》舒缓而又温馨的旋律,心间忽而生发出空落落的怅惘的情绪,忧伤而寂寥,瞬间又萌动出一股暖流,贮满感动和思念。
前几日,草坪上的青草还长得很旺,现在,秋草的绿竟褪去了许多,而这泛白的绿低调而内敛,更符合秋的气质,显得更优雅,更从容,更深沉。
秋花多已衰败,在一片花圃里,有几朵硬撑着的,好像在静候时日。在路边,只有紫色的喇叭花稀稀拉拉地点缀于低矮的灌木丛中,还很精神,但也不张扬,显得稳重而雅致。雏菊还有些,只是不算旺盛,但在少花的秋季,这也算是像样的花了。在城市,好像不时兴种菊花。真正的菊花在公共绿化地上一般看不到;能抛头露脸的是呈万众欢呼状的千头菊,它们个体太通俗,却能以多取胜,倒挺符合现代人爱热闹的心态。我固执地认为真正的菊是要长在篱笆边的,是不慕俗的,是有筋骨和品格的。说到这,真有点想念秋菊了,可这个时节不属于菊,菊应该开在暮秋,此时,菊花大概只是花骨朵的状态吧。
秋的主角不是花,叶,才是。
金风送爽,丰收在望。如果是在乡村,一定是处处瓜果飘香,稻谷金黄。久在城里,收获的场景是看不到的,那热闹只留在了梦里。但城里是有树的。秋天一到,城里的树的叶子也会由绿变红或变黄,或变成干瘦枯萎晦暗的黄褐。变红的为数不多,如枫,如槭,那种红是酽酽的,给人的感觉是惊艳,就像是一位战功卓著的大将军,白发苍苍了但还依然健朗。变黄的多有衰败之感,是枯黄,虽叶的纹络清晰,但叶子本身已不堪一击,随你轻轻一捏,就会碎成渣或沫。而在中原地区,秋天最美的叶是金黄的银杏叶。和其他枯叶相比,虽然都是黄,但它黄得滋润,有质感,黄得醇厚,有内蕴,再加上叶片优美的扇形,更显其优雅气质。秋意渐浓,银杏叶子也随之渐渐熟透,一阵不大的风就会使它下起金黄色的雨,叶片簌簌落下时,又像春日里在树间翩翩飞舞的蝴蝶。一阵阵秋风袭来,树下便满地金黄,铺满诗意。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这“叶”大概指的是梧桐叶,梧桐落叶早,算是最早知秋,因而被誉为智慧之树。梧桐,是梧树和桐树的合称,相传,雄桐与雌桐,同长同老,同生同死,应该算“连理枝”了。梧桐不仅有如此忠贞的品格,而且因风吹而叶落,能引发人孤寂的愁绪,于是似乎成了悲秋的象征。说到梧桐,就不能没有多情的绵绵秋雨。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梧桐和秋雨应该是标配。秋雨滴落梧桐叶,带来萧瑟和凄清,带来凉凉的秋意。
“睡起秋声无觅处,满街梧叶月明中”,木叶催秋声,明月映秋虫。
古之欧阳子作《秋声赋》,其间有“故其为声也,凄凄切切,号呼奋发”的佳句,其秋声,增添了秋的萧瑟和悲凉。我感受到的秋声却是有温度的,充满了温情。我以为,秋天的景致之美在于秋虫,秋虫是秋的舞台上的主角。寒蝉、蟋蟀、蝈蝈,还有偶尔的雁鸣,这些都是古代文人墨客的诗中常有的意象。这些意象,被我解读为“多情”,它们是能把人的情唱醉、把心唱碎的。
秋蝉是白昼里的秋声。蝉在盛夏和在秋天的叫声是不一样的。盛夏时节,蝉以为日子还很多,来日方长,就一个声调,从容地唱啊唱,也不知停歇,夏有多长,它的歌就有多长,不管白天黑夜。可秋蝉呢,是突然来一下,叫声凄厉,像是在跟命运抗争。《逍遥游》中有“蟪蛄不知春秋”的哲语,此“蟪蛄”即寒蝉,寒蝉夏生秋死,不知道一年有多长。的确,蝉的生命过于短暂,其嘶鸣是它在作最后的挣扎。秋风乍起,蝉再也无力长鸣,其悲吟便是它生命的挽歌了。但我不以此为悲,我知道,明年夏天一到,秋蝉还会重生为昂扬的歌者。
秋蝉是高洁的谦谦君子,但叫声像位壮士。相反,蟋蟀善斗,但叫声却清脆悠然。
据说“秋”的字形就来源于蟋蟀的形态,当然从古汉语造字法来看,不见得可考,但也足以说明蟋蟀和秋的紧密关系。古人说,蟋蟀感秋气而发声,蟋蟀在堂,秋天也就到了。蟋蟀的叫声幽清,能引发人们幽然沉思。蟋蟀还有一别名——促织,“秋蛩挟户吟,寒妇成夜织”,据说蟋蟀一叫,秋就深了,天就凉了,人们就要纺纱织布,准备过冬的棉衣了。
《诗经·七月》里有云:“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蟋蟀在床下的地缝里,在房前屋后的草丛里,时而低吟浅唱,时而放声高歌。声音抑扬顿挫,不像蝉声那样嘶哑、凄厉,它像一位永不停歇的歌手,给人们,给万物,奉献一首绵长悠然的秋之歌。那有节奏的鸣叫,真的有君子风度,不急不躁,似人的心绪的诉说,没有一点忧伤。我躺在床上,听着蟋蟀如歌的叫声,不想入眠,怕一睡着,就辜负了这歌声,这诗意。在这叫声中,只想想点什么,过去,现在,或者未来。
蝈蝈是童年的记忆。记忆中,只有在乡村的田野里才有蝈蝈的踪影。想享受它的叫声,就要把蝈蝈逮到草篾编的笼子里搁着,逗它玩,晚上听它的叫声。你要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蝈蝈身体壮实,通体绿色,像是昆虫中的贵族。而蚂蚱相较蝈蝈就是个平民了。蚂蚱随处可见,有草的地方就会有蚂蚱蹦蹦跳跳。蚂蚱主要从外形上分两种,一种体形修长的绿蚂蚱,一种体形富态的咖色或绿咖相间的蚂蚱。小时候,逮蚂蚱要把手拱起,像个小碗,蹑手蹑脚地靠近,猛一扣,就逮住一只,然后就用长长的草茎串起来,就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蝈蝈的叫声只留在梦里,也许是永远;可蚂蚱还能每年都见,这多少给我一些安慰。大自然还是怜惜人心的。
秋虫唧唧,它在吟唱什么?它是在向谁诉说衷肠?
“淡云孤雁远,寒日暮天红”,这具有画面感的意境,又使我想起儿时的天空飞过的雁阵。
那时天空高远得无边无际,清亮得像清冽的秋水。傍晚,绚丽的晚霞暖暖地拥抱着渐渐萧瑟的原野。在家家户户升起的袅袅炊烟中,传来时断时续的“嘎嘎”的雁鸣。排成“人”字形或“一”字形的大雁,从北方的天空悠然地飞来。“大雁!大雁!”被夕阳映红脸庞的年幼的我们,手指着天空,兴奋地大喊,眼看着雁阵缓缓游向南方。那时,真希望它们能停下来,歇歇脚再走。
大雁飞走了,飞向温暖的南方,等到明年春天才能飞回。大雁啊大雁,南方和北方,到底哪里才是你的家园?
木叶凋落秋声起,秋雨绵绵秋思长,雨打梧桐落,大雁南飞思故乡。不知今夜秋思会落到谁家。在无眠的窗前,这跨越时空的深情,定会融入皎皎月光,百岁长世,千年不老。
(写于2018年10月)
【作者简介】李玲(女),山东临沂第一中学语文高级教师。从教三十余年,笔耕不辍,坚信“淡淡的日子,收集起来,就是浓浓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