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小说】一袋臭鸡蛋

１９９６年８月２８日，　１４４次普快列车在济南站停留了十分钟后，徐徐地开出站台。李浩拖着沉重的行李箱，挤过层层人群，好不容易才挤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刚一上车，二十几个小时的行程还没有开始，他已经气喘吁吁、大汗淋淋。

李浩，今年二十二岁，在哈尔滨附近的一座小城上大学，开学后就念大三了。１４４次是唯一可以直达学校所在小城的列车，车速慢、人拥挤，还没有水，即使在冬天也能把人挤得背心湿透，但不得不坐。唯一好的是，李浩有一个在火车站工作的亲戚，可以保证买到一张坐票。不像同寝室的张树林，在徐州站上车，从来只能打站票，一路三十多个小时站到学校。张树林在寝室里年龄最小，排名老八，大家都叫他老疙瘩。每年假后开学，老疙瘩总是最后一个到学校，李浩倒数第二，这是规律。

好不容易调匀了呼吸，看着过道里挤得像沙丁鱼似得人群，有位置坐的他感觉舒爽了些。列车隆隆向前行进，把属于济南的景物一点点抛在身后。李浩没有心思欣赏窗外的风景，盯着行李架上的箱子看。出门前，他特意嘱咐妈妈煮了二十个鸡蛋，用塑料袋密密实实封好了放在行李箱里。妈妈边忙乎收拾行李，边说：“这孩子！以前给你带鸡蛋跟杀了你似得，这次怎么想起来要鸡蛋了？”上车前，他特意在放鸡蛋的位置狠狠地砸了两拳，他听到到了鸡蛋碎裂的微弱声音。

鸡蛋会臭么？一路上李浩碎碎念地想着，同时还有另外一件事情在他脑子里萦绕不去。

李浩外表看上去是个粗豪的山东大汉，心却很细。去年寒假结束开学那几天，他发现一个秘密：老疙瘩张树林吃饭时总是避开他们，大家喊他吃饭，“你们先走，你们先走”每次都是应付几声，就拖到了最后，然后不知去哪里吃饭去了。而且，每到开学的前两周，张树林就这样！

李浩决定弄个明白。一天中午前，他跟老大说：“我不去吃饭了，你帮我带点吧！我感冒了，头昏。”然后，他就钻进被窝装睡。李浩的铺位是上铺，躺在被窝里不动，一般不会被注意到。

食堂开饭的时间到了，小弟兄们各自拿了饭缸饭盆，嘻嘻哈哈、勾肩搭背地去吃饭了。果然，张树林又没跟大家一起走。待人走净了，他弯腰从床铺下面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子，他从里面掏出一包用塑料袋严严实实包着的物事。李浩从一角被缝里观察着，心跳得厉害。只见他打开袋子，用饭勺从里面挖出几勺黄白相间的碎烂的食物倒在饭盆里。一股臭味散发出来，是臭鸡蛋！张树林抓紧封上了袋子、伸手打开窗户，把袋子重新塞到床下，然后抓起饭盆，推门离去了，留下一屋子幽幽的臭味。

听着外面没动静了，李浩翻身跳下床。拖出老疙瘩床底的蛇皮袋，从里面掏出那个神秘的塑料袋子，打开一看：一堆白花花黄腾腾混杂的碎鸡蛋，臭味扑鼻而来！李浩身体向后一个趔趄，抓紧捂上袋子、重新封好、放回蛇皮袋内，重新把它推回原处。

原来，这是张树林从家里带来的熟鸡蛋，火车上拥挤，全挤碎了，再加上车厢里温度高，两天一夜的颠簸之后，等到达学校已经臭了。没想到，他竟然还没舍得扔掉！为了不影响大家，他竟然偷偷避开室友一点一点吃掉了。也许对于张树林的家人来说，这是能给孩子提供的最好的东西了。李浩只知道张树林是从苏北农村来的，家境困难，是特困生，没想到他竟然困难至此！李浩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每次假期回来，老疙瘩总有一两周最后一个人去吃饭；为什么开学前两周宿舍里总有一阵子可以闻到隐隐的臭鸡蛋味！李浩鼻子一酸，两滴泪珠滚眶而出。

让湖路站到了，眼看前方学校在望，李浩收回思绪，心情有些雀跃。这次离家，他特意让妈妈准备了鸡蛋，并特意打碎，把鸡蛋闷臭。他准备到宿舍后，拿出臭蛋当着大家的面吃。这样，老疙瘩就不用偷偷吃他的臭鸡蛋了。

出了火车站没多久，李浩回到了校园，回到了满是熟悉气味的３０６室。房间门大开，里面传出兄弟们打扑克的吵闹声。照例，除了老疙瘩，其他人都到了。乍一进屋，一股异味扑面而来：臭鸡蛋味儿！李浩俯下身子，仔细嗅了嗅自己的行李箱，并没有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