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总有办法照到我们

很喜欢克拉拉。

几乎忘记她是带着目的被造的AF，一个陪伴孩子的人工智能朋友。

最初是被她孩童一般的单纯真挚打动。她对世界充满好奇。来往的车辆、人群，太阳一天中不同时间给建筑带来的光线变化，这些普通平常的事物都充满新鲜感，都成为克拉拉观察和认识学习的对象。

克拉拉观察敏锐，她能分辨出人细微的表情动作。更难得的是她思考人类情感，反思自己在与其他AF、商店经理互动中的观点和感受。她把观察、思考整合起来，只为了有一天能够成为一个好AF，为接纳她的家庭服务。

商店经理像是克拉拉的老师。她负责管理商店，也照看和指导AF如何更多地学习人类情感。

克拉拉对自己有朴素的认识：她相信带给她滋养的太阳，相信商店经理对她的指导和安排。只有一次，她和经理有了一点分歧。

克拉拉在商店橱窗“等待”时遇到了乔西。乔西说她会再回来，带克拉拉回家。克拉拉记下了这个约定。

时间推移。和克拉拉要好的AF罗莎找到了家。克拉拉守住约定，继续等待。孩子们总是在许诺，但十有八九不会回来。经理这样对克拉拉说。

克拉拉的情感在观察、互动中逐渐丰富起来。她有时克制自己，有时主动行动。她会感到恐惧，有时也为了尽责努力克服恐惧。

这是克拉拉贴近人心之处，也是作为一个不能决定自己命运的AF能够争取的有限尊严和自我保护。

虽然很想跟乔西回家，克拉拉在乔西再次光临商店时还是保持了矜持和平静。

而在另一次被青少年围住，遭受戏弄时，乔西在同龄人中间选择了沉默，可以说是对克拉拉的背叛。

克拉拉没有出声，以沉默表示反抗。一个叫里克的男孩出手解围后，克拉拉与他的对话很是善解人意，充满对人的洞察和宽厚。

“我看出来了，里克害怕乔西会变得和其他人一样。但即使她刚才的表现有些奇怪，我相信乔西的内心还是善良的。还有其他那些孩子。他们的方式有些粗暴，但也许他们并非那么不善良。他们害怕孤独，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会如此表现。也许乔西也是一样。”

而害怕孤独的不止青少年，成人也一样，比如母亲——克拉拉一直这样称呼她。担心可能再次承受痛苦，忍受半生孤独，母亲虽与父亲争执，但仍孤注一掷。于是出现了在我看来整个故事中最触目惊心的画面。

石黑一雄非常善于讲述迷雾笼罩下的人物互动。捕捉微小的表情动作，对话中逐渐爆发情绪，试图掩饰或不愿提及的真相一点点逼近。

就像克拉拉一样，她虽不明白父亲与母亲之间的紧张因何而起，却已感觉到他们在掩藏什么。所以当她看到那个工作间的场景，她说她并不吃惊。

克拉拉却吃惊于里克母亲海伦小姐的请求。“人类是可以选择孤独的……崇高的事物能压倒对孤独的恐惧。”

很难理解这些通过近距离接触认识的复杂人性如何整合在了克拉拉的情感智能中。人心是能够被人工制造出来的吗？

克拉拉没有答案，只有信心。“一个全心全意的AF，只要有时间，总能够走遍人心的每一个房间，一个接一个地用心研究它们，直到它们就像是她自己的家一样。”

克拉拉的确全心全意地为着乔西，这使得她的被弃越发令人悲伤。然而，克拉拉没有怨言，只有感谢，无论对乔西还是经理，她总是说谢谢。

谢谢你选择了我。

《克拉拉与太阳》像是讲给大人的童话。故事引发许多讨论的主题，比如人工智能，人性，孤独，信仰。

克拉拉的能量来自太阳。所以她相信太阳有抚慰和医治的能力。她将视线边界的谷仓当作可以向太阳祷告的地方。

就像所有的祷告一样，真正渴望愿望成真的人反而会不断自我拷问，衡量愿望是否理由充足，动机单纯，同时需要冲破内心各种反对念头的包围，才能最终勇敢地讲出愿望，等待奇妙力量的降临，平静地相信得到允诺。

克拉拉没有保留，做到了能做的一切。

在堆场时，克拉拉已经不能自己移动。她回想过往，最终说出的还是感谢。就像忠实的信徒一样，她完成了被造的嘱托。

图片©电影《她》（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