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梅熟了(《爱在元胜》第三部)

杨梅熟了
《爱在元胜》第三部

□张继胜

16

幺表婶娘见何烂龙一个人从女方那边回来,看烂龙手里提的东西,以幺表婶娘专业说媒的经验,就晓得何烂龙自作聪明各人跑去女方家肯定是把这桩婚事给搅黄了。叫何烂龙打开包袱看,果然不出所料,他送给女方的订亲之物全在包内,人家如数退还,等于宣告了这门婚事就此结束。气得幺表婶娘劈头给他一顿臭骂。

各位看官老爷看到这里不得不说你何烂龙两句:你龟儿何烂龙个人跑起去干啥子嘛,明明是个二宝器且还不会说话,元生榜里出了名的“戳锅漏”,哪个不晓得你张口就是开黄腔。要是跟媒人一起去,凭媒人老道的经验察言观色打圆戳,说不定这门婚事就成了。

何烂龙上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他妈老汉造人的年代是不实行计划生育的,育龄妇女可以敞开肚皮生。他三个哥哥两个姐姐都聪明伶俐,唯独他宝头戳脑的。各位看官老爷都疑惑了:何烂龙的妈老汉在造人的时候是不是服了什么不良药物,为什么造人的时候不把智商分摊均匀点?你看何烂龙的大哥何莽娃尔虽然人是长的丑得点,别个都说他长的干筋筋,瘦壳壳,还有一个八卦脑壳。一双三角眼,眯上眼睛连带嘴歪上去,脸上除了看见三条缝,根本看不到别的东西,鼻子都不知挤哪去了。人看起来带幅莽相。但是何莽娃儿有才啊,人家赚钱的经验一套一套的,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巴,场场在石笋镇兴隆街悦升饭店门前摆摊卖耗儿药。拿块四方布往地上一铺,耗儿药往布上一倒,摸条手巾捂住脸一手拉住自己的耳朵就开唱:“我的爸爸是个耙耳朵,一天就晓得怕婆娘……”把他妈如何欺负他老汉像只母老虎,他老汉如何怕婆娘像个灰太狼编成歌来唱。唱的如泣如诉,情真意切。赶场过路的人信以为真,都停住脚步,围上来想听个明白。待围观的人围了一大圈,何莽娃尔立马改口书归正传“耗儿药,耗儿药,耗儿吃了跑不脱。你上街不买耗儿药,定会逗起你媳妇说,耗儿还会啃你箱子角,跑了楼上跑楼脚……”把耗儿说的十分危害,大家又领教过耗儿彻夜翻箱倒柜的厌恶,再加上耗儿药旁边那堆死耗子的诱惑,买他耗儿药的人还真不少。要不了多久,地上花花绿绿的票子堆起差不多都和他耗儿药包包那么多。下午散场了,就在悦升饭店里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他有钱啊。他挣的钱多啊。按他的话说,钱多的都找不到地方花,这句话不管在哪个年代都逗人眼馋。

悦升饭店老板娘经常说,门前卖耗儿药那个娃儿,长那么难看,活像个“金剐老龙”,哪个有女肯定不准嫁给他。你嫌他难看,素不知你那如花似玉的女儿居然对卖耗儿药的丑娃儿起了打猫心。俩个心有灵犀就在饭店里,老板、老板娘的眼皮子底下挤眉弄眼嘴巴歪歪唧唧托付了终身并敲定了私奔的时间和地点,俩个在夕阳西下的时候就跑球了。等到第二天开门营业老俩口才发现昨晚女儿一夜未归,正欲四处打探女儿下落,就收到女儿发来的短消息,说自己跟同学出去打工了,已经在前锋上了火车,怕跟二老说了不同意才不辞而别。一年后女儿回来,手上已经抱起了娃娃,一同进门的还有以前场场在饭店门前卖耗儿药的那个“金剐老龙”何莽娃尔。难怪当初卖耗儿药的也在那时候失踪,原来是你死狗日的造的孽!

老板娘打心里是看不起卖耗儿药的丑娃儿,何莽娃尔甫进门,她就想给他一顿臭骂,甚至想把何莽娃尔掀出去不让他进这个门。她觉得:一个如花做玉的街上姑娘下嫁到农村,简直是我的奇耻大辱!在老板娘的盘算中:她的女儿不嫁一个国家干部,就要嫁一个身家上亿的老板。这样不但光耀门庭,而且还可以依仗女婿的权势要什么来什么,在街坊邻居面前高人一等。就是逛街头都昂得直直的,那种鸭行鹅步的姿势在街上走起就令人惬意。你个嫩打尖儿的何莽娃儿把我女儿骗出去就这样糟践了,使我女儿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打乱了我的全盘计划,老娘绝对不得认你这个女婿!那个小可爱外孙女,一进门就冲着外公、外婆“咿咿哦哦”学说话,嫩嘟嘟的小脸蛋笑的阳光灿烂,手舞足蹈就要扑向外婆,那滴溜溜转的大眼睛,看到心都快要萌化了。这么乖的外孙女,老板娘想骂也骂不出口。

小俩口跑出去把女儿生起了回来,何莽娃尔第一个在石笋镇开发区,广安到消溪的广消公路边黄金地段买了套房和门面,是元胜村第一个脱离农村上街居住的暴发户。并在自家门面上挂了块很是吸人眼球的招牌:“四川省陆地农资农药总指挥部”。看到这块招牌饭店老板娘肺都要气炸!骗子的本领真是够大,骗了我女儿还要骗全镇人民,真的是癞格疱打哈欠口叉黄大。还四川省的陆地“总指挥部”,你纳闷不脑洞大开挂块“中华人民共和国陆地农资农药总指挥部”的招牌嘛。一看就是个吹牛冒皮皮的土飞机。

就因为这块招牌,揽足了人们的好奇心理,场场都有络绎不绝的人进门市去一探究竟,看看这店里到底卖的是什么。嗨!一走进店门,里面的东西真是多:种子、化肥、农药、农具、灭苍蝇毒耗儿刹蚂蚁的药物摆的琳琅满目样样俱备,都是农民伯伯的必须品。店里还有宣传怎样使用农药种子的墙报,图文并茂的讲解庄稼长什么虫子施什么农药,还有一台56吋的大彩电,轮番播报科学种田的视频。仅凭这一点,挂块“总指挥部”的招牌,倒有点名副其实。你看别个何莽娃尔脑壳是好通泰(聪明)!

饭店老板娘虽然嫌何莽娃儿长的不好看,对貌若羞花闭月的女儿嫁这么个妖怪心里横竖看不顺眼。但看到何莽娃儿在开发区交通要道上一口气买了四个店面和100多平米的套房,而且还是现款。开个原以为壳子都会冲破天的什么什么“总指挥部”,居然生意做的红红火火,比石笋镇哪家的生意都要好。正所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人丑陋有什么不好,你涨的再帅也不能抱到啃两口。别个有经济头脑。再说了,现在是改革开放市场经济时代,物欲横流,有多少男二流子仗着自己有点帅气,在外日嫖夜赌不务正事。要是摊上那样的男人,才是呕死你先人板板!像何莽娃尔这样的人,我也觉得好:人丑才没有花花世界的诱惑,才不会担心繁花盛开招蜂引蝶。饭店老板娘始终觉得自己漂亮的女儿下嫁个丑娃儿,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如鱼刺鲠在喉,心有不甘,但你女儿偏偏就喜欢这盘菜,你能怎么着?罢罢罢,由她去吧!

饭店老板娘看到女儿女婿生意如此兴旺,特别是逢场天,既要经营生意还要照顾尚不能走路的小宝宝,小俩口忙的饭都顾不上吃。长时间这样下去担心女儿女婿的身体拖坏了,再加上自己饭店生意也不景气,就过来帮忙照顾外孙、替女儿煮饭,不时从女婿那索要些钱,帖补家用。

幺表婶娘正在数落何烂龙纳闷不向你自己大哥学习。广安开往白云的班车停在大王坡黄桷树旁,售票员脑壳伸出车窗喊:“刘家座、白云的上车走了。”幺表婶娘撇下何烂龙,依次上车。何烂龙胡乱收拾完包袱,也赶紧挤上班车。

17

幺表婶娘上得车来,正左顾右盼寻找座位,靠窗的一个年轻人站起身喊:“幺表婆,这里来坐。”

幺表婶娘循声望去,喊她的是挨到杨家祠堂座的张和平的大娃儿张闽川。各位看官老爷会奇怪张闽川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那时候国家刚推行改革,为宏观调控经济,减轻家庭经济负担,使人们尽快步入小康社会,实行计划生育,号召一对夫妇只生一个孩子。张和平头胎生的是个女儿,生儿子传宗接代观念在农村根深蒂固,张和平的老汉不依较,非要儿子媳妇再生一个孙子。那时候抓计划生育很严,隔壁村计划生育主任为做计划生育表率,儿媳妇超计划外怀孕做老人公的居然将儿媳背都背到计划生育站做了人流。为躲避计划生育,两口子就随四川流动大军去福建打工。果然天遂人愿,在福建生了个四川儿子,故取名张闽川。这娃儿高中读完没考上大学就跑去福建泉州打工,接替他妈老汉回家照顾爷爷奶奶。后来疯传这娃儿在闽南地区还混得不错,在工地上当上了模工组小组长,手上有十几个人替他钉模板。在元胜村,算得上是个不大不小的老板,最能干的一个。

元胜村姓氏较多,由于历史和姻亲关系,村民大多都沾亲带故。论辈分,张和平喊她幺表婶娘,张闽川当然喊她幺表婆了。幺表婆最喜欢像他这样有出息的娃儿,因为她是专业说媒的,像闽川这样有出息的、小伙生得俊、姑娘长的美的媒容易说得成。以元胜村为中心,幅射方圆三十里内包括石笋、恒升镇的适龄男女青年均在她的掌握之中,堪比派出所的户籍警察都清楚得多。在元胜村,好多家庭,上下两代都是她打圆戳说的媒。张闽川屋里的婆娘堂客王小翠,也是幺表婆说的媒。

幺表婆也不客气,径直过去坐下。张闽川侧身就和旁边一直用块花布裹住头脸一声不吭的女的挤成一砣。现在正是五月天,四川的天气热的就像进了蒸笼,这女的居然用块布紧紧裹住头脸,活像在害什么瘟疫,见不得人。幺表婆拿眼瞟了下那女的,问张闽川:“才栽完秧你就回来,帮你婆娘打谷子是不是早了点”。

张闽川“嗯”了一声,马上改口说:“张小可主任在元胜村微信群里说,要开发元生榜,叫我们漂泊异乡的打工仔回来参加家乡的开发建设。所以我回来看看。”

幺表婆又问:“听说福建天气比内陆热的遭不住。是真的吗?”

张闽川说:“其实你们把福建天气误解了,那里没有屋里这么热。我打工的地方是海滨城市,濒临大海,有台湾海峡的海风吹起非常凉快。不像我们四川天气,四川一到夏天热的就如进了饭甄子,吹的风也是火辣辣的。”

张闽川一说起福建闽南,就打开了话闸子,因为车上的人,多是未出过远门的,走得最远的估计只有到过广安市里。他一吹嘘起闽南,车上的人都静下声来,支起耳朵听。他说:“闽南泉州厦门是全国最发达的地区,他们在改革开放中先行先试,经济发展走在了全国的前列。现在的闽南地区,真的是农村城市化。走在乡间大道,马路宽阔,路灯明亮,村庄花园式建设,高楼大厦与城里建筑媲美。每个村里都建有文化宫,娱乐场和健身房,这些都向村民免费开放。你根本就分不清哪个是城市,哪个是农村。每个村里都有经济开发区,各式各样的食品加工厂,手工作坊遍地开花家家户户都是,玩具被服厂林立。外来流动人口超出本村常住人口好几倍。像这样条件的农村不发达都难。”

张闽川的一番话,听的车上的人啧啧称赞,纷纷说:要是我们村有这好的条件就好了。

张闽川又接着说:“闽南地区的工厂很多,打工的多是外地人。本地人要么是自己开公司当老板,要么向大一点的公司投资入股分红,或者在别家企业里做管理。流水线、体力活全留给外来人做。像玩具厂、电子产品这类企业招的全是女工,青一色的十六到二十岁左右的未婚女青年,男孩子只有在建筑工地上做,厂里的男孩子稀缺得很。招的男工都是做搬运的,在许多工厂,男孩在女孩子的眼中成了稀罕物。在雅特电子公司,车间有八层楼,女工就有三四千,男工不足两百人。喂哟,这些男工可宝贝了,早上给他送早点的女孩子就有好几个,男孩子还要挑漂亮女孩送来的早点吃。长得不乖的女孩拿来的东西男孩直接说‘你拿来的不好吃,给我退回去!’稀撇个男娃儿都要讨个溜乖的婆娘。”

车上的人谁也没有说话,都在专注地洗耳恭听张闽川讲闽南的故事,就连开车的驾驶员也都专心致志地开车,没有言语打断张闽川在那日白。听的何烂龙张大了嘴巴,流着哈喇子说:“闽川,你下回去福建,也把我带上,我也去福建打工。”

大家都晓得,凭何烂龙在元胜村的自身条件,已经快二十公岁的小伙子,是很难说到婆娘。不如去外省,到女多男少的地方去打工,看能不能瞎猫碰到个死耗子,千里姻缘一线牵。张闽川也明白何烂龙的意思,说:“表叔,要是要得,但你得改改你那做事奶起奶起的毛病,别个工厂可不要做事吊二郎当的人。”

何烂龙红着脸讪讪的应道:“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汽车过了刘家店就是反修桥,这里九倒拐急转弯,汽车不停地左右摇晃,坐在张闽川旁边一言不发的那个女的顺着摇晃的车势直往张闽川怀里靠。一个女人坐个车摇晃一下就往男人怀里拱,幺表婶娘看到就直扁嘴巴,心里嘀咕:要是搁我们年轻的年代,一个女的在众目睽睽下与陌生男人投怀送抱早绯的无地自容羞死先人了!

汽车到了白云,幺表婶娘看见好多人都往元生榜赶。成群结队,有的手提竹篮,嬉笑颜开。自己赶趟场回来,不知元生榜发生了什么大事引得白云全体人民都往元胜村聚集。细问之下,才晓得苟学军杨梅基地的杨梅熟了,今天开园免费请乡民品尝东魁杨梅,石笋镇镇长亲自带队,请广安电视台的记者来拍摄采访。

村里有免费的杨梅可吃,还有电视台的记者摄影采访,这样的阵仗,幺表婶娘活了五六十岁了,从来没有遇到过,催促张闽川快点下车回去。张闽川刚开始听说村里有杨梅吃,显的有点兴奋,巴不得插翅飞到元胜村。但听说镇长和广安电视台的记者在元胜村现场,立刻面露难色,显的有点畏首畏尾,叫何烂龙和幺表婆你们先回去,自己要在白云歇哈哈,晚些时候再回来。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有点怕官方和新闻媒体。幺表婆没有理会这些,个人风风火火的往家赶,元生榜有热闹要看。

18

杨梅成熟了,苟学军做了个惊人的决定:在开园的头一天,请元胜村村民来免费品尝杨梅。消息一出,元胜村民肯定不相信:凭苟大春那个上街买鞋都只买一个的“猪儿筋”,爱进不爱出的抠门德性,怎么舍得把辛辛苦苦种了三年才有收获的杨梅拿给村民免费品尝。

这点元胜村村民真的猜对了。当苟学军向老汉苟大春说出这个决定以后,苟大春的苦瓜脸板起比屁股都难看,他是坚决反对将自己辛苦种来的果实送人的。苟学军耐心的向爸爸解释:我今天之所以免费请各位村民品尝东魁杨梅,主要是报恩。妈妈去世的早,我打小就受到村里很多婆婆婶婶的关爱,我无以为报,就想借此机会回报她们。再说,我们家栽秧打谷收苞谷割小麦哪一项没有得到村里好心人的帮助?尤其是我出去打工这几年,你一个人在家,种庄稼忙不过来,脚底院子蔡幺婶、邻居王表婶娘来帮你做活路,工钱没要你一分,饭没吃你一口。像这样的好邻居好乡民,我们受人点滴之恩,就当涌泉相报。不管苟学军好说歹说,苟大春就是不同意。被说急了,苟大春只好让步,说趁天黑了,摘一些杨梅给曾经帮助过我们的人送去。请湾里其他的人来免费吃,不得干!

无可奈何的苟学军只好叫来张小可做老汉苟大春的思想工作。苟学军和张小可正在恋爱,两家对门而居,中间只隔着个团葱屯水田,说话的功夫就到。他们的恋爱关系还没有公开之前,张小可喊苟大春为表叔,现在公开恋爱了,以广安农村的习俗,对苟大春的称呼也改了,去掉了前面的“表”字,直接喊叔。苟大春对张小可还是比较满意,这孩子是看着长大的,从小就聪明伶俐,嘴巴也很甜,长幼顺序分得很清。又是元生榜的女大学生,现任元胜村村主任,第一大美女。众人口中的美女村官做自己的儿媳妇,纯是苟家祖坟冒青烟,是我苟大春八辈子修来的福!

苟大春见张小可随同苟学军到来,晓得儿子请小可来当说客的,头一昂,心说谁来劝也没用,不白给人吃就是不白给人吃。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式。

见了面,张小可说:“叔,学军请乡亲们来品尝杨梅是我和学军商量的,是想让乡亲们尝哈我们元胜村种的杨梅非常的好吃,让大家都参与进来都种杨梅。我们不能只顾自己发财,要带动大家都来致富。这是我的工作,是我的使命。你不支持学军,但你不能不支持我吧?”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一句“我们不能只顾自己发财”就把苟大春逼到墙角。苟大春也听明白了那句话的份量。你不支持儿子,但你得支持儿媳妇的工作吧?说得苟大春哑口无言,愣在当场。丢下一声长长的“哼!”背个背篼,下岩割猪草去了,

张小可和苟学军看着苟大春远去的背影,相视一笑。苟大春既没赞成,也没反对,背个背篼出走,也就默许了今天请村民来品尝杨梅。

这时候石笋镇镇长带着广安电视台的记者已来到杨梅基地,张小可到村里请村民到团包岺苟学军杨梅基地,说是镇长要在那召开现场群众大会,请每一个在家的村民务必参加。还有广安电视台的记者拍摄采访,有上电视的机会。村民听到这个消息,纷纷往团包岺苟学军的杨梅基地聚集。

当樊素花听说苟学军要免费请村民品尝杨梅,不由在心里对苟小娃儿又多一分敬佩。心说:这娃儿很像我的德性,点都不像他老汉苟大春那样抠门。单从这一件事来说,苟学军做的很有姿态,越来越像我的半个儿子。

樊素花在元胜村是个乐于助人的人,特别是在农用种子、秧苗方面,哪家要是没有这些物件,只要向她开口讨要,她都要匀出一些给你,还乐呵呵的说:没事,你拿去栽吧,我把窝窝打稀些就好了。自从樊素花上次到团包岺杨梅基地看了后,苟学军在她心里已然竖立了高大形象。觉得一个缺少母爱、没有妈妈调教才二十多岁的年轻娃儿,能在荒石谷樑子上把杨梅基地打理得绿绿葱葱漂漂亮亮,还受到市区领导的表彰和接见。对苟学军早已心生好感。再加上今天这件事,让她彻底改变了过去对苟学军的成见,早早来到杨梅基地里里外外帮忙,招呼来人帮忙端凳子,她已经将苟家事当成自家事一样。

苟大春见樊素花老早就主动过来帮忙,虽说他们是多年的老冤家,现在在俩个年轻人的感召下,人家先就摒弃了前嫌,苟大春不得不放低姿态,笑脸相迎“樊表嫂,你来了。”

苟大春跟樊素花打招呼,反而使樊素花觉得不自在。他们有二十来年没有互相打过招呼,即使在路上或是别的场合偶然相遇,他们都会把自己的目光投向另外一边,都视对方如无物,更没有在一起说过一句话。现在眼看冤家要变成亲家,樊素花总觉得别扭。故意把“苟”字抬高点声调回道:“狗老表,你也早啊。”

苟大春听出了樊素喊他的音调,老表之间有玩笑开,就是儿女亲家互相涮哈坛子,也在情理之中。喊了他“狗老表”也莫得法反驳,苟大春反而笑的满脸太阳花开,各人去做各人的事去了。

张家院的贺嫂二喊住张小可,非要俩姑嫂一同前往。她是元胜村张姓长房大哥张富发的婆娘,现在六十来岁的人了,还像个老小媳妇,成天在村里嬉嬉哈哈,和村里平辈的小叔子表兄弟打俏骂趣。在村里是个非常快乐的人,你还没看到她的人影,先就传来她那哈哈的笑声。贺嫂二打着哈哈说:“全部都去,把妹屋里杨梅给她吃心痛。”

张小可粉红的脸笑盈盈的,打趣道:“好,我带你去嘛,我叫他们多剩些下来,好喂你这个老母猪,”说完就捂住嘴格格的笑。

贺嫂二也回敬道:“你猪说哟。你纳闷不多吃些,明年添个小猪猪。”

“哎呀!讨厌!”张小可羞红了脸,一记粉拳,打在贺嫂二肩上。

说话的功夫,俩姑嫂就来到黄桷樑子杨梅基地栅门前。旺才从栅栏里蹿出来,摇着尾巴,耷拉着耳朵,呜呜地叫着在张小可身边上蹿下跳,手舞足蹈撒着欢儿,似乎是迎接女主人的到来。尔后又冲贺嫂二怒目而视,“汪汪”吠叫。贺嫂二说:“看,到底是一家人,连苟家狗都向着你。它吠我都不吠你。”

张小可回道:“你跟它一扬(样),它就不吠你了。”

杨梅园里一字排开了四张八仙桌,桌子上摆满了用洗脸盆盛好的杨梅,元胜村村民悉数站在桌子周边,看着盆里乌黑的杨梅,个个口角生津,垂涎欲滴。广安电视台记者选好角度,把摄像机架好正对着人群录像。漂亮的女记者手拿录音器在人群中穿梭采访,被采访的村民对苟学军都竖起了大拇指称赞学军这娃儿能耐大,顶住压力在荒石谷樑子种出这么好的杨梅,给元胜村带来了致富的希望。当问到苟学军为什么要请村民免费吃杨梅,苟学军说:

“我请村民来吃杨梅,一是报恩:我母亲过世早,打小就受到村里婆婆婶婶们的关爱。我父亲在岩脚底做活收工晚,是她们给我吃,给我住,可以说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今天请大家来品尝杨梅,也是借此机会报答各位一哈。二是请大家尝哈我们元胜村荒石谷子樑子上种的杨梅很好吃,在我们广安市乃至全国很有市场,很有销路。建议广大村民都来种,把岩上岩下的荒石谷子地利用起来,全村人民一起来发财!”

有村民插话:“都来种,我们不会种呀。你教我们吗?”

苟学军说:“你们只管种,技术指导由我负责,销售由元胜村农民合作社负责,保证你们杨梅种得起来,销售得出去。”

社员群众在短暂沉默后,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石笋镇镇长接着说:“苟学军的设想,应该受到元胜村村民的拥护,这是一条非常好的致富之路。我代表镇政府向元胜村村民表个态:你们跟着元胜村委会、苟学军一起放手去干,镇政府坚决做你们的后勤保障!来,大家来吃杨梅,不要客气。我来带个头。”说着,抓了一把杨梅,放在嘴里吃了一颗。镇长的表情有些异样,细细打量手里的杨梅,回头对苟学军说:“它外表长的不仅与众不同,其味道的确不一样,这是我吃到最好吃的杨梅。”

全村男女老少都围着桌子吃杨梅,只有何烂龙在梭边边,他实在不好意思同村民一起享受这顿杨梅大餐。当初苟学军种杨梅的时候,他自以为他是元生榜的人才,聪明绝顶,别个都是挝捧脑壳,做的事没有他想的周到。在石谷樑子上种杨梅,只有苟学军那个哈儿才想得出来。甚至丢下狠话:“他要是把杨梅种成了,我去跳石河清水库。”

贺嫂二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看见何烂龙在人群外探头缩脑不敢进来,一把逮住烂龙“你不要躲,当初你各人说的,苟学军的杨梅要是种成了,你去跳石河清水库。现在杨梅摆在这了,你各人找个地跳下去兑现你的诺言”。说得何烂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站到那里无地自容。

苟学军出来解围:“表叔,石河清水库你就不用跳了。进来尝哈我们元胜村荒石谷樑子种的杨梅好不好吃,如果你觉得好吃,你可以考虑在你家的责任地里种,种植技术我教你。如果你不种,可以把你家的地出租给村农民合作社,你只管分红利。”

何烂龙左右手各抓一把杨梅,活像八辈子没有吃过,三下五除二塞进嘴里,一边包着嘴咀嚼,一边鸡啄米似的直点头:“要得!要得!”

大家正在津津有味的吃杨梅,苟学军扫视了几遍人群,全村在家的男女老少都来了,唯独少了一户人没有来。苟学军暗自思衬:他家今天怎么没人来呢?

19

苟学军用目光在人群里反复搜索,始终没有见到杨八字家的人影,难道是没有通知到他家?苟学军问身边的张小可,张小可说,当时没有看到杨八字和他婆娘,我是亲口跟他老汉杨高启说了的,杨老头答应了一定要来。至于现在他们为什么没有来,这我就不知道了。

这时候杨八字的老汉杨高启双手互相揣在衣袖里在院子里不停地来回踱步,不时伸起脑壳向黄桷樑子杨梅林张望,那里全村男女老少正在享受苟学军的杨梅大餐。村主任张小可专门来他家邀请了的,儿子杨八字不准他去,说杨家最没资格去吃苟学军家的杨梅。

杨八字独自一人坐在团包岺对面的黄泥樑上看着杨梅林里正在享受杨梅大餐的人群发呆。他当初诅咒“一夜死光光”的杨梅不但没有死,而且长得特别好,还结成一串串、一砣砣的杨梅甚是诱人。杨八字每天都要坐在黄泥樑樑上给苟学军算一笔帐:每株杨梅树现在尚是幼树,果子保守估计至少有三十斤,按现在市面上的价钱计算:每斤12元,也就是每棵树要值三百六十元。他不仅后悔当时只图一时嘴快挖苦别人取乐,而且还一遍又一遍地在数苟学军杨梅地里有多少株杨梅,他这一年下来要卖多少钱?由于距离远,数了好多遍都没有数清。现在大家都在乐呵呵的在吃杨梅,他却自己把自己弄的在元生榜无脸见人。他后悔的一连抽了自己两耳光,把自己恨的牙痒痒。

苟学军来到杨家院子,看见杨高启正在院坝里犹豫,又想去又不好意思去。苟学军的到来,更使他老脸挂不住。苟学军老远就笑嘻嘻的:“杨舅公”,因为苟学军的妈妈姓杨,自从他呀呀学语开始,苟大春就教他喊杨高启为舅公,叫杨八字为舅舅。“舅公,我特来请你去吃杨梅。走,我扶你到团包岺去。”

杨高启拉住苟学军的手,老泪纵横,连连说:“孩子,你好人啦!你不计嫌我那‘宝器’儿子挖苦讽刺过你,还专门来请我这老不死的舅公去吃你家的杨梅。谢谢啊!谢谢啊!”

苟学军说:“舅公,你莫谢。今天人有点多,事情也有点多,真的还差一点点把你家漏掉了,还得请你原谅。”

俩个一老一少正要走,杨八字那个哈婆娘从屋里挺着八个多月的身孕出来,冲着苟学军傻傻的笑,拉住杨高启的衣服角,扭着肩说:“爹,我也要去。”

苟学军看着那大腹便便的哈婆娘,有些为难。从这里到团包岺,需要爬坡上坎,怕有闪失,劝她留下。杨高启也对他莽子媳妇说:“闺女,你怀得有娃娃,从这里去还得爬匹樑子过条沟,很是不方便,费力得很,等哈我给你带些回来。”

苟学军也帮着腔比划了一个很大的手势说,“要得,你莫去,等哈你爸用这么大个篮子给你装杨梅回来。”那哈婆娘才点点头,依依不舍的没有跟着去。

路过元生榜敞口厅,费幺婆拄着抓扒当拐杖颤颤巍巍地向团包岺走去。费幺婆是张姓幺房婆婆,广安有句俗话:长房出矮辈子,幺房出老辈子。在元胜村,如今喊她曾祖、太祖的都有好几个了。费幺婆是元胜村最长寿的一个,今年九十九岁,过了年就是百岁寿辰,她仍然耳不聋眼不花。她是元胜村唯一还健在的处在新旧社会更换时的贫下中农。她亲身经历过国民党伪政府时期地主阶级剥削劳动人民的艰苦生活。嫁来元生旁那年,正逢四川解放。她亲眼看到人民解放军从华蓥山渡过渠江,浩浩荡荡的从铁步樑子上路过经由恒升向成都集结。那时候费幺婆就积极参加拥军支前。在南下干部和地下党的带动下,组织妇救会,斗争地主恶霸,打土豪,分田地。由于工作积极,多次被评为石笋镇的先进个人和三八红旗手的称号。后来人民公社成立,田土归集体所有。费幺婆历任元胜村粮库保管员,掌管着全村老少的集体口粮。看管粮食晒粮食是她的责任,在广安农村晒粮食抓扒是必要的工具。从那个时候开始,费幺婆都九十九岁的人了,她拄的那根抓扒就像只龙头拐杖,从不离手。因为晒粮食上的草和杂物,都需要用抓扒疏理才打扫得干净;二是农村养的鸡鸭较多,这些家伙就像四川六月三伏天的墨墨蚊,死皮癞脸的寻着空子都要来偷啄几口晒坝里的粮食,费幺婆就用抓扒当武器撵走它们。更重要的是元胜人民翻身得了解放,生活条件好,也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生育高峰期。那些婆娘像鸡下蛋似的,一家家的接二连三地生三四个、五六个孩子。扒耳坎那边何常贵,五十岁了都还生个老幺儿。这些娃儿满地疯跑,有的才恰恰学步。这些益虫(广安农村对不能走路尚在地上爬行的娃儿的比喻)不分好坏,常常把地上的糖巴鸡屎捡来当糖吃。这时候费幺婆总是一边走路眼睛一边要留意地上有没有鸡屎鸭粪什么的,一旦发现这些龌龊东西,费幺婆总是习惯性的用抓扒抓些柴草盖住,以防地上那些益虫捡来当糖吃。

费幺婆听说苟大春的娃儿在团包岺上请大家吃杨梅,她也要去凑热闹。苟学军看见村里德高望重的老祖宗也要去参加自己的杨梅盛会,紧走几步,一手扶住费幺婆,一手牵着杨道师,向团包岺走来。

众人见苟学军牵着村里俩个年岁最大的老寿星来到现场,都爆以热烈的掌声。广安电视台的女记者迅速举起相机,将苟学军手牵两位幸福微笑老人的画面定格在盛有杨梅的长桌前。有人提议:这么盛大的场面,应该有歌舞来助兴。大家公推张小可来一首,张小可连连说:我这几天感冒了,嗓子不好,唱起来比狗哭都难听。还是我们贺嫂二唱的好,我们好久没听到贺嫂二唱革命老歌了,请贺嫂二来一首。贺嫂二那个老天棒也不推辞,清清嗓子说:“好!我来唱《我为祖国献石油》”。

村里岁数有点大的不依较:“不唱那个歌,要唱就来段《刘海砍樵》。你俩口子那个时候在公社演《刘海砍樵》结的缘,嫁来元生榜那天在路上你俩口子边走边演《刘海砍樵》,害得路上看热闹的人说,这个接亲队伍真奇怪,咋个就没有看见新娘和新郎。”

说得大家哄堂大笑。张小可立刻附和说:“好!就来刘海砍樵。”说着场内就有人起哄将张富发和贺嫂二老俩口推到人群中,张小可掏出手机,在QQ音乐里搜索到刘海砍樵曲目放起来。贺嫂二老俩口踏着音乐节拍在人群中随曲起舞。

贺嫂二:“我这里将海哥好有一比呀。”

张富发:“胡大姐!”

贺嫂二:“诶!”

张富发:“我的妻!”

贺嫂二:“啊!”

张富发:“你将我比作什么人罗?”

贺嫂二:“我把你比牛郎不差毫分哪。”

张富发:“那我就比不上罗。”

贺嫂二:“你比他还多哇”

张富发:“胡大姐,你是我的妻罗。”

贺嫂二:“刘海哥,你是我的夫哇。”

张富发:“胡大姐你随着我走罗。”

贺嫂二:“刘海哥你带路往前行哪。”

张富发:“走哇。”

贺嫂二:“行哪。”

张富发:“走哇。”

贺嫂二:“行哪。”

张富发、贺嫂二:“得儿来得儿来得儿来哎哎哎”……

别看这老俩口老了,一个已经头发白,一个老的牙巴缺。唱起当年喜结莲理的老调歌来,还是那么韵味十足,扭起舞来还是那么风流潇洒,仿佛回到了少男少女时代。引得围观的人掌声阵阵,喝彩不断。

20

大家正沉浸在欢乐喜庆之中,老将裴子敬从人群外挤进来,对苟学军说:“你娃儿在外头是不是惹下什么风流债,害得别个找上门来了?”

裴老将一句话,仿佛使空气凝固了,整个现场鸦雀无声,都把目光投向了苟学军。苟学军也是一头雾水,愣愣的看着裴老将,嘴巴蠕动着:“裴表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裴子敬手指张家大沟,“沟那边有个操外省口音的美少女,指名道姓的要找你苟学军。我不晓得是哪个,我就把她支到张家院那边去找找,就抢先来给你报个信。”

苟学军眼尖,一眼就认出了张家大沟里手打洋布撑花(遮阳伞),正在原国民党退役老兵何策实设计修建的人工排水渠边洗脚的姑娘不是别人,正是他当年落难广州,收留他的广东梅州杨梅基地老板的女儿陈凤莲。陈凤莲比苟学军大五岁,苟学军一直喊她“凤姐”。她怎么到元胜来了呢?

“有贵客来了。”苟学军拉起张小可就往张家大沟跑。张小可一脸懵圈,问:“她是谁啊!”

苟学军故意卖关子:“等你见着了就知道了。”

那个姑娘见苟学军拉着个美少女向她走来,也是分外惊喜,紧走几步迎上去,操作广东音说:“兄弟,你这里害得我好难找啊!”

张小可如坠深渊。“你叫他‘兄弟’?”

苟学军连忙解释:“她是我在广东学种杨梅的老板的女儿,叫陈凤莲。我一直叫她凤姐,所以……所以她就叫我‘兄弟’。”接着又向陈凤莲介绍张小可“她是我们元胜村的村主任。”脸一红,降低了声音“又是我的女朋友。”

陈凤莲拉住张小可的手,仔细端详:“好啊!想不到这远离喧嚣都市的小山村也有出落得如此水灵的金凤凰。你和我兄弟绝对般配!”

张小可看眼前这个美少女,虽然有一身风尘之色,显然是坐了长久的车马劳顿,神情有些疲惫,但是一双带点浅绿色的眸子,依然清凉的象沙漠里的甘泉一样,清澈明亮的如同一泓碧水。白花洋布撑花下,一张人见人爱的俏脸蛋在烈日的映照下一片彤红,给人一种心生怜悯的感觉。俩个美少女站在一起,尤如两只争相斗艳的开屏孔雀,顿令美丽富饶的元生榜黯然失色!被陈凤莲一顿夸,说得张小可粉脸上泛起一阵羞涩。叉开话题:“别在这晒太阳了,咱们回家再说吧。”

他们一边往家走,苟学军问陈凤莲:“你怎么想到要来元胜做客呢?”

陈凤莲说:“还不是我老爹能掐会算,算到你家杨梅这几天该成熟上市了。老爹说第一次卖杨梅,你经验不足,他老人家放心不下,叫我来这里指导一下。如果销的慢的话,趁梅雨来临之前抓紧时间做成杨梅干,我带回去经香港销往欧美市场。我是开货车来的,车开不过来,只好将汽车停在白云街上,徒步走过来的。”

苟学军满口谢意:“陈叔对我太好了,你回去代表我致以感谢。”

说话的功夫,就到了苟学军家。苟大春正在灶屋里烧火煮猪潲,听说家里来了客人,捆根围腰从灶屋里出来,想跟客人打声招呼。陈凤莲刚抬头,猛然看见从灶屋里出来个黑老汉,灰头土脸的一脸黢马黑,仿佛灶王菩萨下凡,冲她嘿嘿一笑,把陈凤莲吓的连连后退。

苟学军家还是具有川东特色的木结构老式四合院瓦房,这几年他的杨梅基地投资不少,还没有翻修房子。再说家里就俩个鰥寡男人,来了个美如天仙的女客,确实有些尴尬,不好照顾。张小可说:“这样吧,凤姐不如住到我家去,这样我和凤姐聊天方便。”

张小可的老爸张富云长年在福建打工做装潢,在那边挣了点小钱。樊素花在家也是个能干人,种庄稼收庄稼自己一个人做外,每年还喂几头肥猪卖给国家,院坝里还养得有一群鸡鸭,除了供张小可读书,还赶时髦将老房子拆了在原基地上修建了座三层小洋楼,像接待陈凤莲这样的贵客正好合适。苟学军和陈凤莲表示同意。张小可将陈风莲带回家,让进客厅。把客厅里的空调调到26度,从橱柜里取出咖啡冲好端在陈凤莲跟前,请陈小姐品茗。樊素花满脸疑惑,把张小可拉到旁边,细声问:“他们是什么关系啊?你还把她带回家。”

张小可说:“妈,别个是学军当年在广东学技术的那个果园园主的女儿。当年学军初次跑江湖,在广州投亲靠友不着,流落街头。恰好凤姐考上华南理工大学,凤姐她爸送她到广州上学,在车站看见学军瓜兮兮的就收留了他。人家这是来我们村买杨梅的。车都开来了,不是我们进村公路还没有打通嘛,车开不进村,只好停在白云街上了。”

“哎呀,原来是这样啊。看我们元胜村是多幸运啊,身边有党和政府时刻关注我们发家致富,远在千里之外的热心人士也关心我们。你说我们元生榜咋就有这么幸运。”樊素花说。

张小可说:“还不是学军会处事人缘好的结果。”

家里来了客人,樊素花从房里扛把梯子出来,叫小可陪客人说话,自己到屋后摘了一筲箕李子回来用清水洗净,端进客厅热情邀请陈凤莲品尝元胜村的野生水果。陈凤莲看着盘中青脆欲滴的李子,感觉它跟岭南地区的粉李大不一样。她吃习惯了的李子是粉红色,味道酸中带甜,皮有微涩。而盘中的李子青中带黄,她不敢吃,怕酸。但出于礼貌,陈凤莲硬着头皮拿一颗,鼓起勇气咬一口。噫?它不仅脆,而且清甜可口,有李子特有的醇香。陈凤莲说:“你们元胜村真好。山美水美人美,远离城市的喧嚣,空气没有受到污染,结出的水果比大型果园的好吃多了。”

樊素花乐呵呵的说:“好吃啊。好吃你就多吃点,后面果树上还多呢。”说着话,樊素花进灶屋一阵毕毕剥剥的操弄,一顿丰盛的晚餐端上桌。樊素花在元生榜是出了名的最会弄茶饭的人,听说她外公的外公为了不被逼参加华蓥山上的白莲教,只身出去跑江湖。一出去便二十多年杳无音信。后来从华蓥山那边传来消息,说山那边武昌首义成功,革命党推翻了帝制,成立中华民国。樊素花外公的外公从下江坐船回来(下江,解放前广安地区习惯性的称重庆以下长江水域为下江),说是他从重庆坐船一路逃难替人帮厨,经过湖北黄淮一直逃到北京。虽然在路上不停的逃难,但替人帮厨却学到了一手好厨艺,江南半壁省份的菜都会做。逃到北京后,樊素花外公的外公继续在北京街上饭馆里替人掌勺打短工。一个偶然的机会,结识了一个在清宫里掌管御厨、替皇帝老儿煮饭大内总管。这老公公见识了樊素花外公的外公的厨艺,连唬带吓把他弄进宫里,专门给皇帝老儿做各式菜肴。直到冯玉祥将军率领革命军进驻皇宫,撵出末代皇帝,樊素花外公的外公才得以脱离深宫大院与平民百姓一起享受共和。临了还不忘顺带裹一个宫女一起跑回广安老家。

回到广安,樊素花外公的外公就在石笋渠江码头往正街走的半边街海角桥附近开了间饭馆谋生。各位看官老爷可别小睢这条半边街,在古时候它可是从南充通往华蓥山那边大竹县的一条官道,是省内出川通道之一。街坊从渠江码头起顺着街后挂榜山的山势到大王坡禹王宫延绵六七里,全都是青一色的传统老式砖木结构建筑,很具川东特色。在关帝庙背后挂榜山上,有一座钟鼓楼,钟楼为六角形,共三层,顶层呈圆形封顶。站在楼顶,可眺望石笋街貌及渠江沿岸风景。如果站在渠江河对岸,穿越秋冬季江面上的薄雾仰望挂榜山上的钟鼓楼,只见钟楼烟雾缭绕,如虚如幻,晃如人间仙景,倒映渠江水中,随着水波荡漾,相映成趣。难怪有人说“石笋有座钟鼓楼,半截还在天里头”。像这样保留完好的古建筑群除了石笋古镇、肖溪古镇和武胜的沿口古镇,在其他地方实属罕见。在老一辈广安人的口中,形容广安最繁华的城镇就有一代(市)二花(桥)三观阁,最长要数石笋河的美誉。单凭这一句古谚语,就可知石笋镇在当时的地位和繁华景象。

饭店开张不到一年,抗日战争爆发,国家号召全国上下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少皆有守土抗战之责。樊素花外公的外公早年逃难的时候亲眼看见过八国联军侵入北京,满城杀人放火烧杀抢掠,吓的全城男女老少四处惊惶逃散。他对外国鬼子侵略中国深恶痛绝,尽管自己已是五十开外的人了,执意报名要当“胡子兵”。邀了几个在元生榜从穿叉叉裤都在一起耍的要好的哥们,带上打围鼓唱川戏的行头把子,跟随杨森的二十军一路吹吹打打翻越大巴山,出秦川,奔赴山西抗日前线。后又转战山东,在曲阜保卫战中壮烈牺牲以身殉国。他的一手好厨艺从此在元生榜失传。到了樊素花这一代,不知是遗传还是心有灵犀,樊素花做的饭菜多多少少秉承了祖上的遗风,做出来菜不旦有川味,还带有江南黄淮菜肴的色素。特别是那道鱼香肉丝菜做的,在元生榜远近闻名,无人能及。每次上级领导来元胜村检查生产,村里都将伙食安排在樊素花家。人们都愿意去,不为别的,大家都冲着那道鱼香肉丝菜是怎么做的而来。几个大男客,七八双眼睛盯着樊素花做,只见她用半个洋葱,半个洋圩,半截罗卜切丝倒进锅里翻炒,调料也是大家常用的姜葱蒜盐麻辣酱醋,看了半天也没有探究出什么秘密来。

21

晚饭后,屋里有些闷热,估计是要下雨了。广安的五月,多是梅雨季节,西边的天际悬挂着一砣黑云,黑云里时不时的扯着闪电,还隐隐约约的听到雷鸣声,仿佛一个炸雷就要把天边那砣黑云给炸落下来。这场雨落下来,人们通常说的是“栽秧雨”,前后需要一个月。

张小可焦虑地看看天,担心苟学军的杨梅还没有开始卖,如果不赶在梅雨来临之前将杨梅收拾完,被梅雨淋久了也会腐败的。

陈凤莲提议想去张家大沟石河清水库边去纳凉,张小可欣然应允。两个姑娘顺着田间小道,乘着夜色,沿着张家大沟人排水渠向石河清水库走去。

今晚的夜色,天空有层淡云,向着西边天际匆匆赶路,一轮明月在云层的背后时隐时现,几颗疏稀的星星仿佛是调皮顽童的眼睛,眨巴眨巴着窥视元胜村发生的一切。夜色阑珊,微风习习,草丛里的蟋蟀不时发出叽叽的叫声。两个姑娘张开手臂,小心翼翼一蹦一跳地行走在水渠边石沿上,不时发出嘻嘻哈哈的笑声。

正在这时,两个黑色的人影出现在她们面前,把两个姑娘吓的一声尖叫,陈凤莲直往张小可身后躲。张小可定睛一看,来人是杨家祠堂侧边座的张和平的大娃儿张闽川背上背个旅行包和一个女的鬼鬼祟祟的向她们走来。论辈分,张小可管他叫哥。小可看清了来人,气不打一处来,怒声骂道:“你个死打短命的大哥哥吔,黑灯瞎火的,看见有人也不出哈声气,看把我们俩个宝宝魂都吓落了!”

张闽川看到张小可,也显的不知所措。他是白天和幺表婆乘一辆班车回来的。听说有新闻记者在元胜采访,做贼心虚不敢面对。原来他一个人在福建,本来是帮别人打工,耐不住寂寞,竟吹嘘自己在闽南当了个小包工头,手上有十多二十个工人,想招蜂引蝶把别个婆娘勾引到手。想不到还真有个贵州婆娘,羡慕他是个包工头包里有几个钱钱,一个图他包里的钱,不用上班有吃有唱还能剐几个钱来寄回家里给老公儿子帖补家用,何乐而不为。一个贪她是女人,聊解寂寞缓释身理需求,两个苟且男女各取所需一拍即合就斯混在了一起。张闽川本是个打工匠,说是包工头纯粹吹牛日白哄他妈老汉开心。他那点工资哪经得住贵州婆娘连吃带剐,早已日不敷出生活难以为继。在闽南生活不下去了,正好张小可在元胜村微信群里号召在外打工的乡亲可以回乡创业,镇政府村委会为大家广开方便之门,帮助解决村民创业遇到的难题,有钱钱短缺的政府可以帮助一部分资金。张闽川看了也跃跃欲试,决定回来闯一把。或许以借开发项目之机,向政府骗取一笔援助资金,以解手头燃眉之急。可又舍不得眼前这个贵州婆娘,俩个在一起搭伙生活了五六年,日久生情,张闽川突发奇想要把这个贵州婆娘带回去,来个金屋藏娇拥有一妻一妾,再不就把屋里那个农豁皮婆娘揣了把身边这个露水鸳鸯转正变成长久夫妻。贵州婆娘听了张闽川的打算,答应跟他一起来四川,倒不是真的要来跟他做长久夫妻。她觉得张闽川这逼哈儿实在好骗了,听说政府有笔帮助开发项目资金,胆大包天竟想跟着来再剐一笔,然后找个机会逃回贵州深山老林建房造屋过自己的安逸生活。至于说张闽川屋里那个婆娘怎么处?管他娘的,走一步看一步随机应变吧。

张小可见张闽川身后跟个女人,头脸用块花布包的严严实实,心生疑虑:“川哥,她是谁啊?”

张闽川连忙掩饰:“她是我亲戚,也在福建打工。跟我一起回来的,天黑了,来我家借宿的。”

张小可:“那你快回去吧。王嫂尔还晓不得你回来了,悄悄的回去给她个惊喜。”

闽川婆娘王小翠刚收拾完家务,正要息灯上床睡觉,听到有人敲门,赶紧下床披上衣服,趿拉着拖鞋来开门。见是张闽川站在门外,意外惊喜,一面大开房门一面向里屋喊:“星云,星悦,快去跟爷爷奶奶说,爸爸回来了。”

“要得。”随着一声响亮的幼稚儿童的回话声,从里屋走出一对七八岁五六岁姐弟来,两个孩子刚喊了一声“爸爸”,就被随之进来的那个女人打断,他们对这个陌生的不速之客错愕了。王小翠望着张闽川身后的陌生女人,不知如何是好。张闽川赶紧打掩护,对小翠说:“她是宋家庙那边我表婆家嫁到贵州那个女儿的女儿,跟我一起回来探亲,天黑了,来我们家借宿。”

“哦。是亲戚啊。”王小翠脸上立马堆下笑来,招呼客人进来坐,热情地端茶倒水。张和平两口子听说儿子回来,披着衣服从厢房来到正堂屋,心里在嘀咕:你死狗日的跑到福建去打工五六年,从来没有向家里寄过一分钱,丢起倆个娃儿在家你龟儿跑出去了就不管,害得老子俩个老孑孓和你婆娘堂客一起脸朝黄土背朝天披星戴月一滴汗水一粒粮种庄稼来养活孙子。人家说儿孙满堂人老了可以颐养天年,老子生你这个“现世报”给你讨了婆娘添了孙子还脱不了支脚爪。政府可怜我们拖娃带崽生活不容易,扶贫工作组来了解情况后给老俩口申报了低保,有了国家补助全家生活才有所好转。老子以为你死到外头了呢,咋个又跑起回来了?张和平窝了一肚子的火,正要开口骂他狗日的。看见堂屋里坐着个用花布裹着头脸的陌生女人,话到嘴边咽了回去。咕起眼睛看着张闽川,用眼睛询问儿子:这是怎么回事?张闽川依旧把刚才给王小翠说的话向他妈老汉学了一遍。张和平“哦”了一声,挠着头皮,把脑壳都想烂了也没有想起宋家庙那边有个表亲的女儿嫁到贵州的。

广安人的可爱之处就是好客――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王小翠挽起袖子,从厨房操把菜刀,从鸡笼里抓只“咯咯”直叫的大红公鸡,手起刀落,公鸡歪着脖子跌落地上扑楞楞直蹬。她要杀鸡宰鸭招待远方来的客人。

当晚,张和平把床铺让出来,留给老伴和贵州婆娘睡,自己夹床铺盖棉絮到后屋将就一宿,清静下来脑海里慢慢的过滤这个女人是我哪门子亲戚!

元胜村杨梅成熟的消息通过广安电视台播出后,广安市里的市民和周边各镇的人来元胜村买杨梅的人络绎不绝。苟学军忙不过来,请了村里仅有的几个年轻人过来帮忙。其中就有王小翠。

不到两天,苟学军家的杨梅已销售一空,陈凤莲的老爸原以为杨梅在内陆农村可能会滞销,所以才叫陈凤莲来元胜村,赶在梅雨来临之前将杨梅做成杨梅干让她带回去。不曾想才两天的功夫杨梅竟脱销了,这让陈凤莲和张小可长长的舒了口气。杨梅卖完了,就预示着陈凤莲将要开空车回去。她跟张小可说,她要回去了。张小可说什么也不让她走,既然来就来了,得在这多耍几天,看看石笋镇及周边的风景,参观一下我国改革开放总设计师邓小平的故居,广安市的风景名胜也值得一玩一玩。

张小可的盛情难却,陈凤莲表示客随主便。张小可笑着说:“诶!这就对了,既来之则安之嘛。”

杨梅是卖完了,可还有人来元胜村问村里还有没有杨梅。村民看见苟学军家的杨梅如此紧俏,简直就是供不应求,到村委会纷纷报名要求在自家责任地里种杨梅。张小可见大家种杨梅的积极性挑动起来了,非常高兴。叫大家安静,她拿出笔和本子逐个登记。

吃了早饭,张和平去村委会登记种杨梅的事宜。王小翠从地里摘四季豆回来,不见了张闽川和那个贵州婆娘,以为贵州婆娘要走闽川送她去了。见自己房圈门虚掩,也没多想,径直推门进去,眼前的一幕吓得她立即倒退出来,蹲在地上失声痛哭。

原来,她看见的是张闽川和那个贵州婆娘在自己的床上赤裸裸的绞在一起,这对男盗女娼的狗男女趁王小翠到地里干活之机家里没人正在行苟且之事。看着自己盼星星盼月亮、只盼着深山出太阳盼回来的老公却和自己热情招待远方来的女客缠绵在一起,将自己的席梦思床垫当成奸夫淫妇的娱乐台。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村妇女,在家辛勤劳作甘愿为家付出青春和汗水,得来的却是这个场景,她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失去了方寸,唯有大声痛哭才能渲泄胸中的冤愤!

哭声惊动了刚好走进院坝的张和平,他箭步冲了进来,问儿媳妇是怎么了。王小翠一边抽泣一边手指房圈屋,张和平心里立马明白了几分,愤恨之下一脚踢开儿媳妇儿的房圈门:那对狗男女正在急忙慌八的穿衣服。由于紧急,张闽川光着膀子提条裤子胡乱在套,始终找不到裤管在哪里。

张和平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由气冲牛斗,顺手操根扁担就在张闽川身上一阵暴打,打得张闽川就穿条短把摇裤儿满院子抱头鼠窜。张和平气急败坏,拿根扁担跟着张闽川身后追。张家突然爆发的父子大战,使得左邻右舍如坠五里雾中。不知这两氏爷子吃了什么枪药,要老汉拿根扁担打得儿子满地坝跑!

(未完待续)

张小可的婚事(《爱在元胜》第一部)

元胜村的逸闻趣事(《爱在元胜》第二部)

作者简介:张继胜,四川广安人。平生爱码文字,年轻时曾发表过中篇小说《风流老街》及庆祝香港回归诗《紫荆花开》。由于迫于生计,搁笔多年,2018年重新提笔在多个平台发表了散文及诗作。代表作长篇小说《爱在元胜》已在四川文学网站及《宕渠风》杂志、“淮阴语文”微信公众号陆续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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