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迎利丨怀念奶奶
奶奶离开我们已经三十多年了,奶奶走的时候,我正读高中,在县城。奶奶是在夏天走的,临终也没见奶奶一面,这是我少年时代不懂的遗憾,随着时光演绎成中年的遗憾,乃至以后的遗憾。
不声不响就走了,什么也没说就走了,哪怕是一个极简单的表示。母亲早晨起来看她还安祥地睡着,二姐和她的两个小儿也在奶奶身边做着甜梦,母亲没有打搅她们的睡意,去地里摘南瓜了,回来把鸡蛋羮喂给奶奶时,奶奶已经没有了呼吸。
没有痛苦的呻吟,没有对死亡的恐惧,没有要交代点什么。没有走的任何迹象。好象去做梦了,去去还会回来,用不着呼唤,没有迷失,还能找到回家的路。但奶奶永远沉浸在梦里了,再也没醒,永远也醒不了,己找不到回家的路,任凭母亲怎呼喊,她没应一声。没过多久,浑身已冰凉。面目还是如此慈样,就如平日那样,吃喝,睡觉,平平静静。事实上,她已不会说话,发不出声,只能吱吱地从喉咙里发点声响,表示她想翻个身,或者想喝点水,或者要拉屎,这是发病刚开始的奶奶,还有些意识,后来,已没有任何表达或示意。
好象画里的一个人,一幅活着的画,一幅活者已和死去没区别的画,活者和死去没区别的人。
静静地躺在炕上,眼球间或一轮,表示她还活着,给她喂饭,表示她还能消化,不知啥是饿啥是饱,一天给她吃十次,她也张开嘴吃,一天不给她吃,她也不叫饿。母亲总是按时间按固定量给她吃喝,大妈也是那样,她们都知道一天给吃几次最好。
原发性高血压倒致半身不遂,瘫痪在床,直不起身,平平地躺着,在土炕上躺了三年,就去土里躺着了,不需要光明,与黑暗为伴,去与爷爷为伴了。
奶奶的脸皮白净里透着红晕,人长的秀致,身材苗条,在我幼小的记忆里奶奶总是穿着粗布衣,直至我到了十几岁时奶奶才穿上了大姑给缝的蓝的卡,灰的卡,以及的确良之类的让村人羡慕的时新料子,奶奶喜欢干净,把自已收拾的清清爽爽,双双正正。
奶奶生了五个孩子,三个闺女,两个儿子。三个闺女嫁了三个军人,两个儿子勤劳能干,日子过的还算不错。
奶奶不识一字,连自已的名字也不识,她的名字总共五画,她也不会一画,因此,奶奶是标准的睁眼瞎,这是旧时代穷人的不幸,幸运的是奶奶嫁了勤劳的爷爷,生了五个孩子,儿孙满堂,这是她的福份。
奶奶最擅长扯面条,面条扯的极细,极韧,这把手艺在村里是出了名的,那时候日子过的苦,白面条不是家常便饭,有亲戚来或有生病的人才可奢侈一回,也没什么菜,葱花,辣椒,麻油,锅里一炝,实在香,吃的仿佛得意的了不得,那时吃扯面条的时候,奶奶要让亲戚和家人吃饱自已才端碗,每次奶奶肯定吃个半肚,当时的生活水平决定了奶奶的节俭,奶奶说,杂面加点酸菜,好吃极了,现在想来,那才不好吃,吃不上白面条的奶奶才那么说。
八十年代初,刚能吃饱白面条,奶奶却生病了,再也吃不进多少白面条,每天痴痴地躺在土炕上,望着窗棂发呆,一个走起路来风一样快的人,怎么忽然成了这个样子,少年的我怎么也弄不明。奶奶的脚缠了三天两晌就拆了,再没缠,这是奶奶的大幸,奶奶的脚板基本健康,封建的裹脚布没有给它落下创伤,但她的病把她固定在炕上。那时候,乡村里没有轮椅,也不懂轮椅,要不然,坐在轮椅上见见阳光,晒晒身子骨,奶奶也许能多活两年。
刚得病时,奶奶还能说活,还认识人,儿子,闺女,孙子,都认识,后来连闺女都认不得了。从此,奶奶的语言消失了,疾病剥夺了她说话的权利,也剥夺了她人生的享乐,不能和儿女,媳妇,孙子拉话,只能以眼神传达她的喜怒哀乐,一个旧社会走过来的人,历经贫穷落后,好不容易熬到能吃饱饭的年头,却瘫痪在床。
奶奶是不幸的,却又是幸运的,母亲和大妈人皆老实忠厚,把奶奶伺候的干干净净,喂水喂饭,无微不至。病了三年的奶奶最后走了,父亲和大伯为奶奶办了隆重体面的葬礼,在村子里算最好的葬礼,这是奶奶风风光光走的骄傲。
奶奶的一生辛苦而劳累,节俭而朴实,没有人为她撰书,没有人为她歌功,她是平平常常的人,平常的让岁月几乎忘却,但她的孙女没有忘,看到别人写爷爷,奶奶,我的心不免一热,我也就有了怀念奶奶的文字。
这是中年的我,对奶奶唯一能作的一点有意义的纪念。
作 者 简 介
刘迎利,陕北人,喜欢写字,二0一六年二月始,己在多个平台发表文章几十篇。